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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涛他们村虽然很小,现在却出了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人物,这就是雁云的常务副市长杨波。
他们那个小山村本是一个独家村,全村男人没有一个不姓杨的。如果往上数上若干辈子,杨涛和杨波实际上的确是堂兄弟嘛,这一点可是有家谱为证的,在排行上他们都是水字辈这就是铁证无疑。所以,只要心情好,他就常常自豪地说,杨波是谁,那是我哥嘛!但是更多的时候,谁只要一说起他这个当大官的堂哥来,他就立刻变得脸红脖子粗,一不小心就把床底下的酒瓶子都抡了起来,这其间的原由,自然也是很难为外人道的。
想我杨涛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板壮得像黑铁塔,又是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老婆也算是村里的精明人,一共才两个小孩,但是这些年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紧造,要不是近年来跟着白经理在矿上当了个所谓的“保卫科长”,连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至今还欠着好几万块钱的外债呢。每当醉眼惺忪躺在这间四面透风的工棚里的时候,他除了想女人,想他那年在跤场上的辉煌,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这些很让人烦恼的事情。
难呐!回想这些年来所走过的路子,一片密密麻麻的杂草,一路斑斑点点的汗水,一道曲曲折折的伤痕啊!
杨涛愈想愈伤心,简直想大哭一场了。同时就又觉得有点儿好笑,这样的一番话简直就是一首诗嘛!当然,他朦胧记得,当年在高中上学的时候,他不是的确对诗歌十分迷恋,曾经写过厚厚一大本的长短句吗?不过现在看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太幼稚了,所有的句子都是无病呻吟,那厚厚的一本子也顶不上刚才的这一句啊。要不,我干脆当诗人吧,只是不知道那活儿到底能不能挣钱啊!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夜空,像飓风一样在整个山坳里掠过,矮小的工棚仿佛变成了一张破纸,呼地就从地面上飘了起来。紧接着是刷刷散落的泥土,耳朵里顿时嗡嗡地响成了一片……等到杨涛从一刹时的惊恐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都被落下的各种杂物埋住了,竟一下子也动弹不得。
不好,井下的工作面又爆炸了!这些年在矿上干活,这样的事儿他见得多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的大,连自己也好像就要过去了……
难道真的这就要过去了,就像那些不值多少钱的外地民工,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抛到矿后面的杨树林里去吗?杨涛心里不由得一抖,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楚味儿来。
这种濒死的感觉,在当年抱着二楞子跳下料车的时候,杨涛已经有过一次了。生和死其实只在一瞬间。经过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论再遇到什么事,杨涛都不会再眨一下眼皮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纯粹是白捡回来的,每活一天都是只赚不赔,因为他的本钱早已经在那次事件中全赢回来了。但是如果真的被抛到那片杨树林里去,那么毫不体面地被一群野狗饿狼撕来扯去的,那种感觉也的确太糟了。人嘛,不管是死是活、有钱没钱,都应该体体面面的。就像我杨涛在金山这个地方,虽然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但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戳两开,到了哪里都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要的就是这样一份儿展活这样一份儿滋润……在这一点上,二楞子就特让人看不起,如果我要有一天混得像他那么扁扁的,一定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就像那次跳完料车以后的事吧,他当时赌的就是一口气。因为真不敢相信,在事后的工段总结中,他们俩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表彰奖励,而且说他们严重违反劳动安全条例,被扣掉了当月的全部奖金。一气之下,他便不顾家乡多少人的反对,异常坚决地辞了职,从此走上了飘忽不定的打工道路。二楞子本来是托关系走门子进厂的,根本舍不得辞职,但是看到他的这种坚决态度,也只好下定决心不干了。他说,他这条命是杨涛给的,杨哥不干,他就是以后饿死也不能再干下去了。不过此后这么些年,他倒无所谓,瘦弱的二楞子就更惨了,几乎再也没有找到一份体面像样活儿,捡破烂,蹬三轮,光棍一条。为了他当年的那一番救命之恩,这小子所付出的代价可是够惨痛了。人哪,在这个世界上混来混去,杨涛实在想不出还有没有比这更滑稽可笑的报恩方式了。
然而这次爆炸,他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很快就囫囵着身子从那座倒塌的工棚里走了出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一道猩红的晚霞,眼前一片混乱的人流,几辆汽车呜呜地怪叫着,让他不由得想起电影上常见的战争场面。他是保卫科长嘛,但是白经理之所以让他来当这个官儿,主要目的是让他来管教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民工的,同时也为了防止周围那些山里人来矿上偷盗找麻烦,所以遇到这种场面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后来打听了好些人,才弄清楚是井下储藏炸药的那个工作面出了事,死了人。再后来,白经理便把他找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白过江一个人。
白过江和他是老朋友了,也算是哥们儿弟兄,在这个时候专门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一定是有极其机密的大事情要商量。杨涛也不客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
白过江个子小小的,比二楞子还要瘦弱,但是据说这小子钱倒是赚海了。矿上出了事,他自然有点情绪低落,呆呆地看了杨涛好一会儿,才把门关好,声音低低地说:
“杨涛啊,这两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好,挺好的呀。”
“那……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不帮我?”
“帮,当然帮!我杨涛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好,那就好!”说到这里,白经理走近一点儿,把声音压得更低点儿:“老实告诉你吧,今儿这个事故,我想还是用以前的办法处理……但是,现在有一个麻烦,就是那个关在仓库里的四川女人。一旦把她放出去,咱们这里的事情就难保密……而且你那几个人也真是的,已经把人给打坏了……所以,这事儿只有你来办才可靠……”
“打坏了……怎么个坏法?”
“嘘……”白过江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我也是刚知道,两条腿都断了……”
一向胆大包天的杨涛惊呆了,好半天没有吱声。
“一不做二不休,你把她弄到一个废井里,干脆再炸一次……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白过江说着,伸出了两个指头。
杨涛觉得全身的筋肉都抽在一起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居然还有站不住的时候,两腿索索地直发抖……
“怎么样,你害怕了?”
白过江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种令人颤抖和恐怖的东西。
“害怕?笑话,我怕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杨涛害怕的事情吗?好吧,我去找一样东西,咱们立马行动!”
杨涛说着,迅速从白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然而,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找,也没有再回他住过的那个工棚,径直没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十二
听到白峪沟矿出事的消息,已经是后半夜了。回到家里刚想清静一下,雨杉却和他谈起了检察院的一档子事来。老婆是学法医的高材生,外表看似柔软,却有一副比一般男人还坚硬的铁石心肠,作起解剖来比“庖丁解牛”还来得麻利。她本来叫雨珊,因为嫌太女人气才在大学改了名。自从在检察院当了个副处长,工作起来没明没夜,就像她说的这档子事,凭他的直觉,搞不好就是要大地震的。
这事情雨杉本来是不说的,那天门一叶拿来举报材料,他本来想看看都不让嘛,现在却不知怎么就主动说起来。女人嘛,也许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按照她的说法,经过这一段的前期调查,金山镇的派出所长王霞的确和白峪沟矿老板白过江关系暧昧,从他那里拿过大笔的钱,院里经过激烈争论,已经正式立案侦查,她可能明天就要出差了。
一听她这么说,杨波就不由得心里一动。王霞他虽然不熟悉,只记得好像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而已,但是她的丈夫是陈见秋啊。在本乡地面上,陈见秋这个人虽然官儿不是很大,但是名气却不小,不仅和门书记交往很深,而且是有名的廉洁干部嘛……这些日子,市里主要领导正面临换届,突然之间却冒出这么一件事儿,岂不是要把整个雁云都要搅得个天翻地覆吗?作为临时主持政府工作的他,眼下本来已经够棘手了,再让这档子事情搅和进来,就更是乱上加乱了。但是,检察院的事情他本来就不好过问,加上雨杉的脾气又那样的犟,一旦她认准了的事情,省委书记出面也没有办法,杨波只好胡乱应着,就觉得心乱如麻,全身上下筋疲力尽,赶紧钻进被子躺下来……
但是,翻过来翻过去,杨波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一夜似乎不会太安静,似乎总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有一种令人恐慌不安的奇怪预感……果然,刚刚进入梦乡,一个惊心动魄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是曹非打来的。曹非是金山区的书记兼区长,也是陈见秋的死对头呵。当然,在表面上他们俩可都是客客气气,说相敬如宾都不为过的。看看天色,依然黑黢黢的,雨杉睡得正香,身子蜷曲着好像一只大龙虾。杨波不忍心叫醒她,身子瘫瘫地也实在不想起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爬起来,给雨杉留个便条,没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上,杨波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儿,再快点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浓浓的睡意全消了,但是身子依然瘫瘫的好像病了一样。金山白峪沟矿是这几年的一个新办企业,安全形势一直不太好。等他来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同样刚刚赶到的曹非、陈见秋不禁大为感动,都紧握住他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好,一共死了两个人,像这样的事故是不需要报中央的。爆炸其实发生在昨天傍晚,两个伤者已经送到医院抢救去了,得来的消息说也已脱离了生命危险。根据他在电话里的安排,所有的关联部门的人员也都及时赶到,救护和调查工作正在进行……曹非一项一项汇报着,脸上竟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得意之色。最后又说:
“杨市长,你也累坏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杨波一听就火了:“休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休息得了吗?没有事了!你说得倒轻巧,难道就这样万事大吉了?我一路上已经想好了,第一,对于这个矿要立即停产整顿;第二,那个姓白的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没事了,不行,听说他这里的问题还多得很,请公安部门先把他控制起来,必要时检察院也要上手,说不来还是个什么突破口呢;第三,全市类似矿井的安全生产问题,也要好好抓一下了。”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看默默伫立一旁的陈见秋。在蒙蒙的晨光里,陈见秋的脸色平静似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是,是……”
曹非连声地应着,已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小子,平时咋咋呼呼的,一遇大事竟是这么一副熊样,真让人看不起。杨波颇为不屑地瞪他一眼,说声我们现在去医院看看,就径直上了车。
几个人也都上了各自的车。但是陈见秋不知道怎么搞的,悄悄地竟上了他的车。
杨波不想理他,闭着眼在后座上躺下来。
汽车在黎明的原野上狂奔着。
陈见秋俯过身来,低低地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门书记家里,一听说出事就赶过来了。”
杨波不想说话,只微微点一点头,且看他还怎么表现。
“这件事应该给柳成荫打个招呼,门书记不是让他分管安全吗?”
“好吧,这个就由你来报告他吧。”杨波说着,终于睁开了眼。
“还有,门书记和金鑫书记那里,也应该赶快告一下。特别是金鑫那里,我想曹非一定早就告上去了。你刚才讲的那几条,真是太好了,非常及时也非常到位,就是不知道要戳着哪根神经啊。所以,我觉得必须把这几条赶紧和金通通气,毕竟人家是常务副书记——不过这个可得你亲自来,我说了只会更坏事情的……”
“唔……这、这……”杨波有点吃惊了,奇怪又不解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有点无奈地把目光伸向了车窗外。
有时候杨波觉得自己很惶惑,头脑也懵懵懂懂很不够用。搞政治可不像做工作那么简单,在这方面他似乎还远没有成熟起来呢。
随后的事实证明,陈见秋的这番话是并不多余的。当杨波好不容易找到金鑫,向他当面汇报对白峪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