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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光。说也奇怪,只要用那种很特别的手电一照,满坡上爬的蝎子就一动不动,而且清楚得和白天一样……这时候就用那把长钳子一夹,放到塑料瓶里盖住。丽云说了,这几样东西都是来收购的人专门为他们配备的。
一到地头,丽云就一边比画,一边弯着腰忙碌起来。杨涛看她干得那么欢,也有点儿耐不住了,向她要过手电筒,顺着土坡一溜一溜地照了下去。
丽云一边在后面紧跟着夹呀夹,一边笑着说:“怎么样,这活儿还不算累吧?反正一晚上窝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就当是出来锻炼锻炼身体嘛。你不在,我就和咱娘出来了。”
“这样要干到几点?”
“人们情绪可高呢,一般都要到十一二点。”
“这坡上蝎子这么多,我平时怎么就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这还是从邻村传过来的。”
“一黑夜能捉多少?”
“一般还不捉二三两?二黑那小子,有那么几天一夜都不睡,一捉就捉到天亮了。”
要说不累,那看是和什么活儿比呢。这些年在外头跑哒惯了,杨涛才发现,自己的这副身板其实还不如老婆结实呢。也就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就觉得腰酸腿困,一点儿精神头也没有了。也许是因为昨夜扒了火车,蹲了火车站,今天又走了一天山路,身子骨本来就累坏了。可是,丽云也是锄了一下午的地呀,扭头看去,她依旧那样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弯着腰倾着头,手脚麻利得像个猴子。
他把手电筒交给丽云,又点上一支烟,从齐腰高的庄稼地里直起身来。
今夜没有月亮,星星便显得格外明亮。在金山那样一个烟尘笼罩的地方呆久了,这里清新的空气,这样又大又亮的星星,都似乎觉得很突兀,有点儿不适应似的。放眼望去,远处是黑黝黝的连绵的山峦,近处是黛青色的一条条梯田,周围的山梁土坡上,慢慢蠕动的人们看不清楚,那一道道蓝色的光柱却显得格外炫目,就像有无数的火龙在山间飞舞……不过又不太像火龙,因为那一条条光柱一个个光点都是湛蓝湛蓝的,动起来其实显得很恐怖,令人不由得会想起一些古墓地的点点鬼火……
唉,丽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太死心眼。这些年来,自从跟了他,其实也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想当年把她娶回来的时候,她的腰身其实一点儿也不粗,用他这大手卡起来也就那么一把把儿。脸蛋儿也和根柱媳妇一样红是红来白是白,现在变成这样一副模样,真的不知道是该怨谁呢……
杨涛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像村里人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谁如果想仅仅依靠几亩薄地山田,甚至想靠着这小小的蝎子发财,那纯粹是痴人做梦。就凭着他这样一副好身板,就凭着他是村里面惟一的高中生,也绝不应该和他们这些少头没脑的村里人一样,他理应该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的机会毕竟还会是很多的啊。
“你来你来,让我也歇一会儿。”
丽云朝他喊着,把那三件宝贝都递过来。
杨涛接过来,一手拿着细长的钳子,一手拿着那只大手电筒,塑料瓶就搁在地上,却不去捉蝎子,兀自挥舞着,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提起老天来老天它不亲,
提起老天它最恼人。
清风细雨呀它不下,
每天起来就刮黄风。
提起大地来大地它不亲,
提起大地它最恼人。
糜子谷子它都不长,
遍地长的是棉沙蓬。
提起世道来世道它不亲,
提起世道它最恼人。
有钱的花天酒地把福享,
没钱的卖艺来求生。
…………
这是本地“二人台”中很有名的一出戏,也是当年丽云娶过门后,跟着村里人学会的第一段“二人台”。当时她喜欢得不得了,经常有事没事独自哼哼着。现在他唱出来,却把丽云吓了一大跳,赶紧推推他说:“你看你,快悄悄捉你的,这是干什么嘛,也不怕村里人笑话!”
果然,在他这样高一声低一声饿狼嚎似的清唱中,漫山遍野的人们都停下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蓝色光柱一起向他们这个地方射过来。丽云没处躲没处藏,只好蹲在地上埋住了脸。
“走,回家歇着去。”
杨涛拉起她就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离开家,又坚决地进吵吵嚷嚷的城里去了。
十七
夜已经很深了,叶欣还没有回来,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大概又有什么危重病人了吧。
大座钟嘀嗒嘀嗒响个不休,像个不知道疲倦的老人。人老了,其实怎么能不疲倦呢,只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就像他现在,五十八九的人了,要不是今儿这么个特殊时刻,早就关门闭户,舒舒坦坦在床上躺了下来。
门力生这样想着,又拿起一支中华烟,在手里捻着。
一直伏在电话机旁的陈见秋,抬起眼小心地看着他的这个动作,似乎想劝说,又似乎有点发怔,好半天才捡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嚓地为他点上。然后又伏在电话机旁,不住不歇打起来。
门力生站起来,猛吸了几口,又使劲把烟头捻灭,步履沉重地在客厅里踱起来。
消息是陈见秋告诉的。门力生打了几个电话,这消息果然准确。但是,像他这样级别这样年龄的人,显得太急迫了实在有失身份。所以,在今儿这么个紧急关头,秘书司机全打发掉了,却单单把他留下来,让他去忙活好了。想到这里,门力生自己先嘿嘿地笑了笑。
不过嘛,所谓官场十条道,九条民不知,陈见秋再神通,关系再广,在涉及一个地方主要人事变动这样的重大问题上,他的信息和能量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此刻,他在那里电话不住地打,神情也显得十分紧张,其实门力生心里早已经有数了,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他还当这个市委书记干吗。之所以放手让陈见秋去漫天撒网,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滋事体大”,消息掌握愈快愈准愈好,再一方面,一个下级能够在领导面前这样放得开,本身就是他的一种荣幸,也体现了对他的一番宠爱罢了。因为门力生深知道,如果不出所料,在下一步凶险叵测的政治角逐中,这个陈见秋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过河卒子啊。
可怜的老郜啊,终于没有能够再坚持下去,死了。对于这位好兄弟来说,也算是一了百了,再不用活受那个洋罪了。但是,他这样一撒手,对于雁云而言,却真的不啻一场大地震呵。听到这个消息,门力生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头昏脑涨爬起来,就觉得全身的骨头痛得厉害,好像闹了一场大病,自己也要倒下去了……
死,其实是最简单也最彻底的解脱,而活着,才是真正无休止的艰难啊。
在办理老郜后事的那些日子里,门力生一边指挥着人们做这做那,一边就在心里不停地想着这个生与死的问题。对于雁云,老郜的确是有贡献的,而且人家是死在了岗位上,是因公殉职嘛。没想到老郜活着的时候,机关里多少人千方百计想靠近他巴结他,人一死,这些人全作鸟兽散了,为这样一位在职的市长办丧事,好多时候好多事情都得他这个书记亲自出面才能够解决。人一走,茶就凉,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也太让人心寒了。
在他的亲自过问下,老郜的这个句号总算是画得圆圆满满,也不枉他们搭了几年的班子。他最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没有专门组织,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普通群众居然会那么多,有的人破衣烂裳,一看就是从最偏远的地方特意赶来的,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幕,对门力生的刺激很大。为官一任,主政一方,只要你做了哪怕一点儿好事,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们都是不会忘记的,这还不够吗,除了这个,你还需要什么呢?人心真的就是一块不倒的碑啊!他当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一辈子,他还真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流过泪呢……
追悼会一结束,前来参加吊唁的张謇书记刚刚在宾馆里落座,走廊里就立刻围满了人,当然绝不是那些普通百姓,至少也是县团以上的“官儿”们。围在这里的目的,都是想见见书记的面,说一说自己“升迁提拔”的事情……特别是金鑫一露面就显得格外显眼,从始到终几乎寸步不离张謇书记。这种情形,真让门力生生气而又伤感。要说这些事,也不看看书记的情绪,老郜尸骨未寒,大家都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张謇书记也满脸悲伤,说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太不通情理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门力生便对金鑫说:“小金,我和张书记说个事儿,你出去对门口的那些人说一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要在这里围着了。这样不好,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儿影响嘛。”
金鑫不高兴地看他一眼,只好慢慢地出去了。望着金鑫消失的背影,张謇忽然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您注意到没有,他——对您的意见大得很呢。”
门力生淡淡地笑笑:“岂能尽遂人愿,但求无愧我心,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呢。再说要有意见,也应该是对你们省委有意见,和我何干?”
张謇又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您一旦退下来,您这副担子该交给谁,雁云才能够继续保持当前这样一种稳定发展的势头——因为像您这样的人才,那真的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啊。”
“这这……”他当时也有点嗫嚅了:“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你不必恭维我,我老了,无所谓了。我只问你,新市长的人选真的就定不下来?”
“是的。难哪,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和承受力嘛。如果您站在省委,处于我这样的位置上,又会怎么样呢?”
“难当然难,而且我也理解。但是,我还是希望省委要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杨波这个人的确非常优秀,在当地群众中威信很高,是惟一最合适的人选了。相信我,我的眼睛是不会错的,而且完全是出于公心。”
“这个人我清楚……会考虑的。正是因为一再反复考虑您这里的这种复杂局面,省委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嘛。但是,我劝您多站在省委的角度考虑一下,就是不要只盯着您眼皮子底下这几个人嘛。比方说,有一个人您知道,资历很深,各方面条件都具备,而且您大概也听说了,在最近那一回的民意测验中还得了满票啊……”
“谁……该不会是桂再庸吧?”
“咱们先不要管具体名字,我是问您,像这样一种情况该怎么安置?”
“怎么安置我也说不来。但是,说到桂再庸这个人,我要向组织郑重声明,如果真派他来,我坚决反对,第一个站起来投反对票!”
看他一副冲动的样子,年轻的张謇书记笑得很怪也很神秘,声音也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那两片嘴唇的微微翕动:“话不要这么说嘛,雁云有雁云的情况,省委也有省委的情况。我们相信,您肯定会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决定的。开个玩笑,您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落选了,丢您这老书记的人啊?”
“这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如果那样,我立刻就辞职,一天也不停!”
在那一刻,他真的愤怒了,也不管张謇书记还在后面直招呼,甩下这么一句话,一口气就从六层楼上跑了下来。
那天的话说得够绝了。作为老市委书记,全国出名的铁腕领导风云人物,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相信省委绝不会不当一回事儿。所以呀,杨波还是满有希望的,只是不清楚他自己努力了没有。
门铃响起来。不等他醒过神来,一直躲在隔壁看电视的小保姆齐齐已一溜小跑来到院里,打开了那扇略显沉重的大铁门。紧接着一片的声息,齐齐已经和叶欣一起进房间来了。在穿过客厅的时候,叶欣朝里面张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急匆匆去里屋了。这个老婆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偌大一把年纪了,当的又是屁大的一个护士长,在常人眼里哪里还值得这样拼命呢。况且你现在是市委书记夫人,过去的历任书记夫人也有例在先,从来就不上班,用老百姓的话说只是坐在家里等着收礼呢,而且市医院的院长也曾经说了多次,但是叶欣却根本不听,非要执拗地坚持上班不可。用她的话说,这叫做独立,真不知道这些知识女性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这倒也好,门力生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在全市赢得了一个极其清廉的好名声,叶欣实在是功莫大焉……
想到这里,门力生心里涌上一片温馨的感激之情,立刻跟进里屋,亲自帮着老婆脱掉外衣,又把一件淡蓝色的浴衣给她披上。
齐齐把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小声说:“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