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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的节日,王喜贵王师傅家更是少不了公社、区里甚至市里的头头脑脑的慰问和爱护了……王喜贵王师傅家,已经成了这一带居民景仰和神往的地方。
来的领导多了,王师傅记不清谁是谁了,但是他知道于副主任、于主任和于主任们是真心实意地对小六子好,哪一次来都要再三叮嘱“有困难尽管开口啊”,以至于王师傅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说点困难什么的就有点骄傲自满和盲目乐观的意思了。王师傅掂量再三,吞吞吐吐地向组织提出了自己的困难:小六子大了,孩子他妈想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了。
第二天,桂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去公社的朝霞服装厂上班了。
第十章
几乎每天早晨起床,王师傅都要琢磨上一会儿,这孩子到底像谁呢?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王师傅追溯起了自己的家世——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并且顺着这个主干像树枝一样上下左右地蔓延开来……树已经很粗了,王师傅的前辈里也没有冒出一个像小六子一样的怪人。王师傅这才想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树干”呢,他跟桂珍是娃娃亲,又是一个村的,他了解桂珍了解得都忘了她姓什么了。于是,王师傅顺着桂珍家的“树干”也蔓延起来了,但是,很快王师傅就发现,两家的历史门当户对,清白得像镜子一样不分彼此,连一个疤儿都没有。
王师傅每一次的琢磨都无功而返。当然了,越是琢磨不明白,王师傅的内心越是春风荡漾。现在,瞅着集中了他和桂珍所有缺欠和短处并有所创造发挥的小六子,王师傅已经相当顺眼了。
一天半夜起夜,王师傅望着熟睡的小儿子,竟然挪不动脚步了。他在小儿子熟悉的面孔上,逐渐并且终于发现了家族遗传的若干蛛丝马迹——小六子的耳垂儿像他四叔呢,小六子的鼻孔眼儿像他的五爷呢,小六子的眉骨像他的二舅呢……在小六子身体的任何部位,王师傅都能读到他死去的和活着的亲人。这一瞬间,王师傅不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忍不住低伏身子,轻柔地啄了小六子一口——轻点,再轻一点,注意别用胡子扎着儿子,谁知道在宝贝儿子音乐一样柔和甜美的鼾声下面涌动着怎么样的国际风云和神州变幻啊!
什么是奇迹呢?万里长城是奇迹,卫星遨游太空是奇迹,原子弹氢弹爆炸是奇迹,人工合成胰岛素是奇迹,南京长江大桥是奇迹,成昆铁路是奇迹,万吨远洋巨轮是奇迹,万吨水压机是奇迹,双水内冷汽轮发电机是奇迹,红旗渠是奇迹……王喜贵王师傅心里还有一个奇迹,只是这个奇迹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嘛——那就是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啊!
什么是梦啊?看不见,摸不着,饿了不能充饥,冷了不能挡寒,做多了还影响第二天的革命工作呢。偏偏小六子的梦就不一样!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房子,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到白糖,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到肉票,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到布票,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电话,自己儿子小六子的梦能换来所有邻居羡慕的目光……总之,小六子的梦不仅能充饥和挡寒,简直是——嘿,怎么说呢,王师傅没法形容儿子的梦了,小六子的梦简直就是一只不用喂食却永远下蛋的老母鸡。对了,小六子的梦还能每天换一个鸡蛋呢——你说,这不是奇迹是什么啊?!
小六子是奇迹的创造者,而自己就是创造者的父亲、老子、爸爸和爹啊!闻着身上浓重的烟味和洗不掉的机油味,王师傅心里充满了进一步当家做主的骄傲和自豪。
王师傅决定“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说干就干,王师傅亲自张罗了一顿饺子。两斤猪肉,一斤牛肉,只掺了一丁点儿的白菜——还是雪白的菜心儿。这样,就能保证每个馅儿都是圆滚滚的,每个丸儿都是油汪汪的。王师傅的意思是敞开肚子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是关门关窗地吃。
在老街上——现在说是向阳街了,老邻老居们处得亲切和睦。除了春节,谁家若是改善点生活比如包饺子什么的,饺子出锅后,总要先打上热乎乎的一碗或几碗,给平日相处不错的人家送去。这几乎是这里的一种习惯甚至风俗了。但是这一回,王师傅决定关门关窗、同时也是关上灯地悄悄地吃。王师傅不是一个抠门的人,王师傅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他有比吃饺子更重要的事情。
窗外的月光比较好地照着屋里,照着桌子上一盘盘刚出锅的饺子。饺子热气腾腾,与月光交相辉映。桂珍去门口打毛衣了,说是去放哨,但是王师傅知道她是想省下一口——女人家嘛。王师傅本想叮嘱几句什么,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时候的语言是多余的了,因为,此时儿子们已经争先恐后风卷残云了,先是唇舌运动的吧唧吧唧声,后来便是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的幸福嗝声。
第二天早晨,王师傅依次把儿子叫到自己屋里,分头询问。
王师傅先是问老大:“昨晚都做什么梦啦?”
老大说:“我做梦吃饺子了。”
王师傅问:“还有什么?”
老大想了想,说:“就是吃饺子啊,三鲜馅儿呢。”
王师傅问老二:“昨晚都做什么梦啦?”
老二说:“我做梦吃包子了。”
王师傅问:“还有什么?”
老二想了想,说:“就是吃包子啊,纯肉馅的,直流油儿。”
王师傅问老三:“昨晚都做什么梦啦?”
老三说:“我做梦了,但是没有吃饺子和包子。”
王师傅怀疑他们串通了,问:“还有什么?”
老三迟疑地说,“我吃的是锅贴,吃了三盘子,还给爸爸妈妈留了一盘呢。”
王师傅摇摇头,叹口气,问老四:“你呢?”
老四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没有做吃的梦。” “嗯呐。”王师傅肯定道。
老四继续说:“我梦见我去动物园了,整个动物园就我一个人,坐木马,看猴子,看老虎吃小鸡。”
老五昨晚上把肚子吃坏了,一晚上反复拉稀,到现在肚子还“咕咕噜噜”直叫。王师傅不想再问下去了,但是老五却自觉地走了进来。
“我梦见台湾解放啦。”老五瞪大着眼睛,“蒋介石做了解放军的俘虏,押到了北京,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天天早晨给毛主席打水、抹桌子、擦皮鞋,然后就扛着拖布,去天安门广场打扫卫生,收拾瓜果皮核,进行爱国卫生运动……”
王师傅听不下去了,他知道小五子是学美术的,会构思和布局,而且撒谎的时候总是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王师傅整不明白了,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王师傅有点后悔昨晚那顿饺子了,有点贪心,有点冒进,用料也太猛。
轮到小六子了,不知怎么,王师傅竟然有点紧张了。
小六子站在门槛外面,倚着门框。他不敢进入这间原来属于商老师的屋子,他总觉得屋子里有大灰狼“沙啦沙啦”的声响——类似于舌头舔墙皮的声音。
“娇娇啊,昨晚你做什么梦啦?”王师傅话一出口,自己就暗自惊奇,怎么突然把小六子叫成娇娇了。
“我做梦也是吃的。”小六子的地包天儿嗫嚅着,“我梦见家里吃了一顿饺子以后,春节就没钱了,大年三十的晚上,别人家都在吃饺子和炸鱼,我们家里却在吃饼子和咸菜……”
王师傅猛地眼睛一热,嗓子哽住了。
现在,小六子的睡眠是王家的头等大事了。
不论什么时间,只要来梦了,只要拿起电话,不用多长时间,向阳街就会传来小汽车清脆明快的刹车声,接着便是“嗡嗡嗡”的倒车声——不是上海轿车就是北京吉普,有一次还来了一辆乌黑锃亮的“红旗”呢。这时候,不论多晚,穿着整齐的小六子便会在家人和邻里目光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开车的司机——有时还是解放军战士呢,就会替小六子打开车门,搀扶着小六子登上小轿车。这种时候,不论是深夜还是凌晨,小刘叔叔都会戴上红袖标主动出勤,一边驱散围观的群众,一边协助小轿车驶出向阳街。小轿车拉着小六子,在深夜或是凌晨的大街上风驰电掣奋勇前进,从侧门进入南湖大院。
每一次小六子走后,王师傅既有点兴奋难耐,又有点惴惴不安,而且这种喜忧参半的心情,随着小六子的长大日渐加剧了。
自从于主任宣布了“四项纪律”以后,断断续续的,小六子梦见了内蒙古的地震,梦见了大西南的卫星发射,梦见了新疆的核武器爆炸,梦见了长江的洪水和东南沿海的台风……但是,王师傅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了。
在王师傅眼里,小六子原来的梦就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路面平坦,方向正确,但是,现在这条路却慢慢地劈叉儿了。这一年来,小六子好几回梦见大海上面飘白云、蓝天下面开鲜花什么的。更过分的是,他还好几次稀里糊涂地梦见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这都怪商老师讲的那个破故事。王师傅发现小六子做梦的质量越来越不稳定了,一会儿半成品,一会儿甚至就是次品。好在主流还说的过去——瑕不掩瑜吧,尤其是在海城地震的前一天,小六子一举梦见了好多好多的房子倒塌了,地上流着很多很多的鲜血……果然,第二天就是海城地震了。
大海和大灰狼是有负领导关怀与厚爱的,蓝天和小绵羊是换不来布票肉票鸡蛋白糖什么的。所以,王师傅在一片比较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下,早已忧心忡忡甚至如焚了,而且元旦刚过,王师傅的这种担忧便成为了现实。
那是星期一的晚上,街口突然停了一辆北京吉普,车上坐着两个军人,也不说话,只是严肃地坐着。一看车牌子,于主任和王师傅都知道这是接送小六子的车辆,所以这台不期而至的吉普车让他们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将军儿啦,将军儿啦!王师傅心里叫苦不迭。
几年的接触,于主任已经跟李秘书积累了相当的阶级情谊。他转弯抹角地打探李秘书,首长为什么要派车值班呢?有什么新动向吗?
李秘书透漏说,首长去北京开了一天会,回来后,就布置这个任务了。
一月的渤海,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从星期一开始,每到晚上,这台吉普车总要停在向阳街的街口。于主任知道主要矛盾在哪里,于是他亲自带领区街两级班子,给王师傅家送去了一个猪头、一床新棉被和两麻袋上好的大烟煤。于主任叮嘱王师傅,晚上让小六子烫烫脚,睡前别喝水以免半夜解手,火炕不能太热以免感冒……于主任毕竟是干部,看着猴急猴急的王师傅,他郑重叮嘱道,要学会外松内紧,不能给孩子太多压力,欲速则不达啊!
抓住了主要矛盾,也不忘次要矛盾。于主任安排小刘每天晚上给车上的战士送去暖水袋,而且每两个小时去换一次热水。
本来,于主任提升后,按照自己的级别,完全可以调换一处宽敞的房子。但是,因为小六子,为了工作方便,于主任依旧坚守在向阳街挤挤巴巴的破房子里。这几天,于主任一只眼盯着小六子的动静,一只眼更加密切地关注着国家大事:《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在1965年的两首诗词《水调歌。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焦作至枝城铁路建成通车,两报一刊发表元旦社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山东胜利油田化工总厂炼油厂建成投产,故事片《决裂》上演,六名被释人员获准返回台湾,《人民文学》和《诗刊》重新出版……于主任恨不得把《人民日报》的每一个字都翻过来看看。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大事,使得徐主任派车过来值班呢。
自从北京吉普值班之后,于主任晚上也睡不着觉了。深夜,于主任烦乱地翻弄着像文件一样的报纸和像报纸一样的文件,昏昏沉沉地分析国内外局势。他把半导体捧在手里,不断地调拨着频道。一直到天色大亮,吉普车撤走了,于主任才敢放心地迷糊一会儿。
突然,一种奇特的音乐把他惊醒了,半导体里突然传来了哀乐声……于主任一下子傻住了——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了!
于主任一看日历:星期四——1976年1月8日。
怎么小六子一点预兆也没有呢?!
第十一章
虽然有于副主任宣布的“四项纪律”,但是王师傅毕竟是小六子的父亲,他能够在日常举止的蛛丝马迹里琢磨和提炼出门道儿来。什么台风地震啦,什么卫星核爆啊,王师傅知道这些都不是首长最希望听到的事情——更不用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大灰狼小绵羊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