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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剧员的生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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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少言语的女子了,绅士知道了这是陈白的事,影响到了这女子的性格,他仍然如往日一样,还是常常尽萝有机会来攻击他。萝没有什么兴致说话,成天在心上打算什么问题,只士平先生来时才稍稍好了一点,他就每天要士平先生过来用晚饭。吃过饭了,三人有时坐了自己那辆小汽车到公园去散步,又或者到别处去玩,士平先生似乎也稍稍不同了往日一点。
  在士平先生走后,这绅士舅父,为了娱悦自己也娱悦萝,常常拿了多年老友士平先生当作话题,说及许多关于这人的故事。有时故意夸张了一点,说到这人如何在年轻时节拘谨,如何把爱人死去以后,转为社会改良运动的人物,如何为艺术运动,牺牲金钱同时间。这样那样皆谈到了,听到这些话语的萝,或者不作声,或者只轻轻在喉中嗡了一声,象是并不欢喜这个话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到这些时节,舅父就故意的说士平先生还似乎年轻,一定在戏剧学校方面也爱过什么女子,不然不会那么变化。舅父的意思,只是为使讨论的人得到一种新的问题,新的趣味,毫无别的意义。萝在这些情形下,就有点皱眉,忧郁而带一点孩气,质问舅父。
  “为什么你疑心到这样事上去?”
  舅父也似乎是小孩子了,显着顽固的神气,说,“为什么吗?我正要知他为什么使我疑心!”
  “舅父……”
  “怎么又不说了?”
  萝就苦笑了一会,“没有,没有。我想起的是别一件事情,所以……”“什么别样事情?”
  “别样就是别样!我不是要你同情才能够活下去的人。”
  舅父到这种时节,才好好的估计了对方一下,看看话应当如何说下去才对。望到略带怒容而又勉强笑着的萝的神气,这绅士不再说话了。没有话可说,心中就想,“狮子发怒,是因为失了它的伴侣!”他为自己这巧妙的估想,在脸上荡漾着笑容。他还想,“年青的人,在恋爱上受点打击,可以变成谦虚一点持重一点。”
  萝在这样情形下,只应当可怜舅父的愚昧,而且嘲笑这绅士,才合乎这聪明女子的本能。可是现在却只能为自己打算去了。她听到舅父所说及的话,心中非常难受,隐忍到心上没有显示出来。她为自己的处境叹息,正如士平先生在那周姓学生面前一样情景。人家无意说出的话语,恰恰变成触着自己伤处的利器,本来是在某一方便时期,她就想尽舅父知道这事情内容,可是因为舅父那种态度,反而使萝不能不瞒着这绅士下去了。
  她想,“这时知道了这个,他一定为愤怒破坏了他生活上的平静。即或完全不是值得愤怒的事,这出乎意外的消息,也是一定要打倒这绅士的。他一定非常不快乐!一定把对于士平先生十年来的友谊也破裂了!一定还要做出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想象舅父知道了这事一分钟间那种狼狈情形,就把在舅父面前坦白自诉的勇气完全失去了。
  可是这事情隐瞒得能有多久?
  陈白来信时,舅父正坐在屋前草地上数天上星子,因为是听到有人在下面等候回信,又听到萝要娘姨说没有回信,等了一会,就要娘姨去问萝小姐,若是没有睡,可不可以下楼来坐坐。先是回说正在写一封信,没有下楼。到后又恐怕舅父不乐,不久也就坐到草坪里一个藤椅上喝冰开水了。舅父找不出最先开口的机会,只说天上的大星很美。萝知道舅父的心情,正在适间那封信上,就说:“舅父,陈白来了个信。”
  “我知道的,怎么说?”
  “一个男子,在这些事情上,如何说谎自圆其说,我以为舅父比我知道当较多。”
  “你意思是不是指舅父也是男子?”
  “不是的。舅父无论如何也想得出。”
  “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说舅父已经腐化了吗?陈白是聪明人,做的事总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漂亮一点。”
  “实在是的。越漂亮也就越虚伪。”
  “你总说别人虚伪,我有点不平。”
  “舅父不知道当然可以不平!”
  “我怎么不知道呀!你们年青人好时是糖,坏时是毒药。”
  “……”
  “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年老人又怎么样?”
  “年老人,象我同士平先生这样年纪的人,是只知道人都是应当亲切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不原谅人的。”
  “那我真是幸福了,有一个舅父,又有一个士平先生。”
  “可是我们原谅你,你也要原谅别人,你是不是在回陈白的信?若是写回信,我希望你学宽洪一点。在容让中才有爱情可言。”
  “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老太婆有慈善心肠!”
  “你不是很爱他吗?”
  “谁说?我并不爱他,也不要他爱我。我同他好是过去的事,我看穿了,我学了许多乖,不上这个人的当了。”
  “可是你样子不是很痛苦么?我还同士平先生说,要他为你把陈白找来,你这时又说看穿了,明了懂了,我还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小孩子话。在这些事上任性,好象就是你唯一的权利。我以为你这样做人,未免太苦,很不是事。”
  “舅父同士平先生说些什么?”
  “就说要他为你设法,使陈白同你的友谊恢复。”
  “他怎么说?”
  “他说了许多。”
  “说许多什么话?”
  “说另外一件事,说你将来当怎么样努力,说××剧团当怎么样发展,说关于他戏剧运动的若干长远计划,说了有半天。我看这个人,好象为了主义不大相同,自从你同陈白决裂后,他同陈白也有点隔膜误会了。”
  “舅父!”
  “他袒护你却攻击到陈白,话虽不说,我是看得出的。”
  “舅父,你那眼睛看到的真是可怜。”
  “谢谢你的慈悲。颟顸的头脑,还有自己甥女可怜,我是快乐的。”
  “我不可怜你,我可怜士平先生。”
  “他也应当谢谢你。”
  “我不是以为我比你们聪明一点。”
  “那是为什么?”
  萝不再说了。因为若是再说,必得考虑一下说出以后的结果。你这时把自己的脸隐藏到椅背阴影里,不让客厅前廊下的灯光照到自己的颜色。她在黑暗里,却望得很清楚舅父的脸上。她心想,舅父还是这样稳定安详,但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见到这绅士惊讶万分跳起来的样子。她这时对于舅父的缺少想象力的中年人心情,感到有点嘲笑了。她想得出当舅父把这些话同士平先生说及时,士平先生支吾其辞情形。士平先生当一面敷衍到这绅士的,一面就有现在此时她的心情,全是为了可怜这绅士,反而不能不说到另外一种事,把本题岔开了。可是这样欺骗舅父,到后来也仍然要知道的,即或是难堪,舅父到底还是舅父。并且她是不是必须要这样瞒着舅父,想去想来都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她正想就是这样告给这个人,舅父先说话了。舅父说:“萝,你明年去法国读书,为什么又变了计?”
  “谁说到我变计?”
  “士平先生。”
  “他另外还同舅父说到我的什么话吗?”
  “你以为他说你坏话吗?你放心,他是在我面前称赞你太多了,若果我们不是老朋友,我真疑心他是在爱你了。”
  “舅父,你的猜想不错。”
  萝的话本来是一句认真的招供,只要舅父再问一句或沉默一会,萝就再也不能忍受,一定要在舅父面前报告一切了。
  可是这绅士与萝用说惯了带着一点儿玩笑的谈锋,这时还以为是萝又讥讽了自己,就改正了自己先前的话,说,“我可是并不疑心你会同他好。”
  萝就又坚实的说,“舅父,先是对的,这疑心可错了。”
  “本来是错的,因为你们自然是很好的,他是你最好的导演。你是他最好的演员,做戏剧运动,我是相信会有一点儿成绩的。”
  “舅父,我倒欢喜士平先生!”
  “他也并没有使我恨他的理由。”
  “可是有点不同。”
  “这样也好。”
  “我爱他。”
  “那是更好的。”
  “舅父,我说得是真话,他也爱我。”
  绅士听到这个话,以为这是萝平时的习惯,就纵声的笑了。笑了很久,喝了一口水,咳着笑着,不住的点头。他想检察一下萝的脸色却没有做到;心想,“你这小孩子什么话都可以由口里说出,可是什么事都做不去,真是一个夸大的人物。”他很欢喜自己所作的估计,按照理智判断一切,准确而又实在,毫无错误。他不说话,以为萝一定还有更有趣味的富于孩子气的话说出,果然萝又说话了。
  萝说,“我告舅父,舅父还不相信。”
  舅父忍着笑,故意装作神气俨然地说,“我并不说我惑疑!”其实他还是当成笑话在那里同甥女讨论,因为她说的话不大合乎理智。
  萝看看情形,又悔恨自己的失策了。她到这时觉得倒是不要告诉舅父真情实事为方便了。因为事情完全不是舅父所相信,舅父也从不会疑心到这事上来,所以她有点悔恨自己冒失,处置事情不对了。过了一忽看看舅父还不说话,心中计划挽救这局面,仍复回到从前生活上去,就变了主意,找出了解脱的话语。
  “舅父,我谎你,你就信了!”
  “舅父不是小孩子,才不信你!”
  “若是不信,我将来恐怕当真要做出一点证据来的。”
  “好,这一切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舅父并不在这些属于个人的私事上表示顽固。我问你正经话,你告诉我学法文,怎么又不学了?”
  “我在学。”
  “陈白法文是不错的,我听士平先生说到过。这人读书演剧都并不坏,又热心,又热情,我倒欢喜这种人。”
  “那舅父就去认识,邀到家中来住一阵也很好。”
  “若是你高兴,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作?”
  “舅父可以同他做朋友,领领这人的教,再来下一切判断。”
  “我不判断人的好坏,因为照例这件事只有少数的人才有这种勇气。”
  “完全不是勇气。”
  “你意思是说‘明白’‘理解’这一类字,是不是?一个年青女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年青男子的。男子也是这样,极力去求理解,仍然还是错误。相爱是包含在误会中,反目也还是这个道理。越客气越把所满意的一面,世故的一面,好的那一面,表现出来,就越得人欢心。两个男女相爱,越隐藏自己弱点隐藏得巧妙,他就越使对方倾心。”
  因为舅父的说教,使萝忍笑不住,舅父就问:“话不承认么?这是舅父的真理!”
  萝说,“承认的,这是舅父的真理,当然只是舅父适用这真理了。”
  “你也适用。”
  “完全不适用。”
  “那告给我一点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可言,我爱谁,就爱他;感觉到不好了,就不爱他。我是不用哲学来支配生活的。我用感觉来支配自己。”
  “一个年青人自然可以这样说。任性,冒险,赌博一样同人恋爱,就是年轻人的生活观。这样也好,因为糊涂一点,就觉得活到这世界上多有一些使人惊讶的事情发生,自己也可以做出一些使别人惊讶的行为。”
  “舅父不是说过任何事在中年人方面,都失去炫目的光色了吗?”
  “可是比舅父年轻的人多哩。”
  “那舅父是不会为什么事惊讶了。”
  “很不容易。”
  萝站了起来,走到舅父身边,在那椅背后伏下身去,在舅父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话,就飞快的走进屋中去了。这绅士先是不动,听到萝的跑去,忽然跳起来了。
  “萝,萝,我问你,我问你,……”
  萝听到了,也没有回答,走上了楼,把门一关,躺到床上闭了眼睛去想刚才一瞬间的一切事情。她为一种惶恐,一种欢喜,混合的情绪所动摇,估计到舅父这时的心情,就在床上滚着。稍过一阵听到有人轻轻的扣门,她知道是舅父,却不答应。等了一会,舅父就柔声的说,“萝,萝,我要问你一些话!”舅父的声音虽然仍旧保持了平日的温柔与慈爱,但她明白这中年人心上的狼狈。她笑着,高声的说:“舅父,我要睡了,明天我们再谈,我还有许多话,也要同舅父说!”
  舅父顽固的说,“应当就同舅父说!”
  房中就问,“为什么?”
  “为了舅父要明白这件事。”
  房中那个又说,“要明白的已经明白了。”
  门外那个还是顽固的说,“还有许多不明白。”
  “我不想再谈这些了。”
  门外没有声音了。听到向前楼走去的声音。听到按铃,听到娘姨上楼又听到下楼。沉静了一些时候,躺在床上的萝,听到比邻一宅一个波兰籍的人家奏琴,站起来到窗边去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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