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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的老大倒没什么,他们只要有钱就能摆平,但也有打起来的,那都是为了争地盘,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他们最怕的也是警察。
成都这个地方最好的一点就是人多地方大,随便在哪儿都能讨到钱,所以,有许多流浪的乞丐走到这里便不想再走了。这样,这里的乞丐便越来越多,这些他们说报纸上都说过。
我现在不想人家还把我当成小乞丐,我擦皮鞋是凭力气和手艺赚钱。
我今天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下雨,我没有事情可以做,要换成我哥哥,他就不会讲这么多,他不爱讲话,但是他能打架,真打,我挺崇拜他的。
但是,我们很少惹事,主要是我胆小,我怕挨揍,也怕我哥哥吃亏,所以,我哥哥也整天对我说,跟我在一起,他身上的伤疤少多了。
我现在挣到了不少钱,我也象我干妈一样在银行存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有钱干什么,但是他们说要把钱存到银行才保险。
要是我父母知道我现在已经开始在凭手艺赚钱,你说,他们会高兴吗?
也许将来我会用这笔钱做大生意,也许会去读点书,也许什么也不做,将来干什么我还要跟我哥哥再商量,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想不会错的。
我现在最希望自己快点长个儿,总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太讨厌了,我不喜欢人家老把我当成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来可怜,我不小了,我已经独立了这么多年,我也有家,那就是大桥下面的桥洞,那里虽然不象个家,可我在那里很开心,我感觉我是个不被嫌弃的乖孩子,他们都很疼我,我哥哥,我干妈还有桥洞里的其他人,这也是我要一直住在那里的原因。
采访者思绪:
同这个比我儿子还小的山山聊了一个下午,我感到很累。
我明白这种累不是因为说话,而是因为用心,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心理的状态,同情,怜惜,愤怒,担心,想要斥责什么,这乱乱的思绪如同一堆乱麻塞在心头,人,能好受得了吗?
面对这个11岁,个头小小的男孩,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对他的惋惜。也许,根本就没有必要或者不应该表达什么。山山在他自己的生活中活得挺自在,可是,这种自在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从小在这种社会的最低层打滚,看过大多的社会黑暗,我很难想象山山的将来是个什么样子。
也许他会很成功,因为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与锻炼,他会百炼成钢。
也许他会走上弯路甚至斜道,步入泥潭不能自拨,过早的毁灭自己,这些都是很难预料的东西。
那个被山山称做哥哥的男孩吐了一下午的烟圈,他阴郁的眼神已使我隐隐产生不祥的感觉,要是看本质,这个男孩已经有些无药可救,是属于已被黑暗吞噬的那种,我期望结果会与我的预期相反。
我不想再说那些父母,“养不教,父之过”,我们的祖先早已说过,哪里还用得着再说,只是,他与她都有新的生活,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能去责怪谁,埋怨谁?
至于孩子,不也就这样活下来了吗?
尽管会活得有好有坏,可人有时候哪顾得了那么多,一对需要被不懂事的孩子来宽容的父母,真的只能让人发出遗憾的叹息。
我的朋友说的对,要搞乞丐调查,讲述乞丐的故事,成都是不能不访的城市。
我给山山拍了照,但他很认真的对我说,不能登他的照片,因为他怕自己的父母知道儿子在成都做乞儿会被人讥笑。
我答应了山山,也差一点流下泪来,这个根本就不知道亲生父母在何方的孩子实际上又何曾忘记了他的家在哪儿。
与山山告别,他告诉我山山也不是他原来的名字,真名叫什么他也不知道。
我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什么也不说。
第六章
流浪的歌手为了自己的理想在流浪,他说他很愿意被人称做乞丐,那让他感觉很浪漫,而且很刺激,他渴望在流浪中结识一个志同道合的女乞丐,然后,结伴同行。
——做乞丐是为了追求浪漫与自由的音乐学院落榜生。
每次到出版社去总要经过东直门的地下通道,与北京许多地下通道相比,东直门的地下通道总是挺热闹。除了摆摊卖小玩艺的,有时候,拉胡琴的,吹笛子的,弹吉它的能碰上不少,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会被“他”吸引住。
打扮是典型地翻版式的“酷”,破洞连缀的牛仔裤,齐肩的长发,不修边幅的胡须和一把暗哑的老吉它。
歌唱得也不错,眼前倒扣的牛仔帽边,零星的散票,证明着他的魅力,我想如果到酒吧演唱,他的水准也够了,为什么选择这里席地而坐,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来释放他的音乐,我不断的接触陌生人,都是因为好奇,这次同样也不例外。
他果然很乐意同我交谈,这使我知道了有那么多人渴望倾诉,而倾听者却太少太少。
“我以为人们的神经都麻木了,因为我每天把吉它拨弄的山响,他们也懒得看我几眼,如果耳朵有关闭的功能,我想他们也会选择关闭。
我不知道你是对我的音乐感兴趣,还是对我的这个人有什么想法,反正,你注意到我,这使我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象个乞丐的样子,我就喜欢人们叫我乞丐,我觉得当乞丐是一个既浪漫又刺激的职业,而且非常具有挑战性,当然,这种挑战最大的程度上还是来自心理上的,这我最明白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过去,虽然很平淡,但也是一种背景资料,知道了对你的写作绝对有帮助。
我是内蒙海拉尔人,牙克石师范艺术系毕业,在中学里做音乐教师,你看落差出来了吧,从为人师表到街头乞讨,我喜欢这种落差。
我是96年辞职到北京的。因为我当时特别迷恋音乐,一心想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
可是连着考了两年都没考上,我有些灰心,要论钱我并不发愁,因为我们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是靠家里的资助在北京生存的。
连续两年落榜,我觉着很没面子,跟家里断了音信,当然,经济上也没了来源,我开始要想办法赚钱养活自己。
其实在北京要混口饭吃还是很容易的,我吉它弹得不错,歌唱的也还好,很快,我在几家酒吧找到了活儿干,我留起了长发,不再对音乐学院抱有奢望,朋友们说,真正的音乐不会在学院里产生,我相信了这话儿。
我干得不错,很快在这个圈子里有了点名气,甚至有了崇拜我的女朋友,我发现人要是放弃了梦想,什么都会很快拥有,我有些庆幸自己终于放弃了考音乐学院的这个独木桥。
那时的我完全为钱在活着,只要有钱,再差的地方我也去唱,白天蜷在床上睡觉,晚上跑好几个场子,整个一个昼夜颠倒。
音乐在这种时候不再是理想,也不再是艺术,它成了工具,成了我的欲望的代名词。
我的女朋友要钻石耳环,我自己要买汽车,我每天唱完歌走出酒吧,都骂自己是一个如此贪婪的小人,可每天傍晚再照例走进酒吧。
日子过得很快,钱赚得快也花得快,我的女朋友戴着我送的钻石耳环又开始了她新的征服,我买上了吉普车却难得有机会去开,因为,我常去的酒吧里又有了新人。
我不去同他们争是因为我懂得生存艰难,不把音乐当做工具,我又发现了人有梦想才可以真正的往前走。
我尝试作曲,填词,做一切与音乐有关的事情,可无论怎么去做我都缺乏激情,我无法点燃自己,这使我很吃惊。
你知道我们海拉尔是个多么浪漫的地方。
那里的云彩很低,天空很蓝,深绿色的草地总是很忧郁。可是美丽的海拉尔太闭塞,也太保守,它容不下我追求自由的愿望。所以,我要离开它到北京来,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在北京找到那份浪漫与自由的感觉。
我开始想到流浪,居无定所,到处飘泊,沿街乞讨,这些都使我心跳,使我感到新鲜,也许,换个活法对我来说是点燃灵感的契机。
我真的想尝试一下这种生存方式的滋味,那对我来说肯定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经历。
我退掉了租的房子,卖掉了全部的家当,正好女朋友也处于断档的空隙,我一无牵挂地走上了街头,正如你所见的总在地铁或地下通道里释放我的音乐。
我唱所有我想唱的歌,包括我自己创作的那些我认为是中国的高原摇滚,投入的时候我总是忘记身边的嘈杂和现实的世俗。我找到了使自己真正放松的感觉。
开始我的收入还不错,比起那些少胳膊少腿的乞丐来,可能多少使人们感到了鼓舞,他们对我挺慷慨的。
尤其是那些中学生,放学的时间我的身边总围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我低着头唱我的歌弹我的吉它,我分明能感觉得到他们崇拜的眼神,甚至,有一次,我听到几个孩子在说,
“要是考不上大学,我也背起吉它到处流浪去。”
我当然不希望还在学习年龄的孩子们也象我这样流浪,但我知道是他们背负的压力太重了,他们才会有这样的反弹。
我真的找到了自由,找到了音乐,找到了浪漫,在我成为乞丐之后。
晚上我常睡的地方是墙角,屋檐下,冬天我会找个有暖气的地方,譬如火车站的候车室什么的。但是,在那里面往往睡不踏实,经常是半夜被工作人员叫醒,一问没有票便被赶出大厅,可我在外面遛跶一圈会再溜回去,时间一长,竟同他们混得很熟。
因为我总象个学生的样子,所以,他们对我还是挺客气,没有用脚踢我,用烟头扔我,实际上对待那些衣衫褴楼的乞丐,他们还是很凶的。
我说过我以前曾经做过音乐教师,那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但却缺乏激情,与之相比我还是觉着做个流浪的乞丐歌手比较过瘾。
因为所处的社会环境的不同,使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只能这样形容。
乞丐这个阶层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群体,这里面哥们义气很重,江湖味也特浓,而且,做乞丐的人都很乐观,这一点我感受最深。
照正常的社会价值来看,一个人沦为沿街乞讨的位置应该是最不幸的事,可也许正是因为无所有,他们才更别无所求,每天食能裹腹便乐得逍遥。
你看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每天搞定一个角落我就与音乐为伴,人们理睬我也罢,对我视而不见也罢,我相信我的音乐是带着翅膀的。而且,因为我也在出力气,所以我心安理得,无论得到多少都是我该得的,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丢掉了自尊。
许多人匆匆忙忙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也有些议论飘进我的耳朵,总结一下大概他们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人这么年轻,怎么会这样?”还有家长教育孩子,“瞧见了吧,不好好读书将来只有走这条路。”
对此我感到很有意思,这说明我的选择早已因为其个性而使社会有所关注,这是我以前在酒吧里唱歌所得不到的。
这实际上只是个生活方式的选择,值得高兴的是现在的人们已经宽容多了,心理的承受能力也强得多了,议论归议论,没有人强加指责,横加干涉这已经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在往前走。
但是我还是不能跟家里讲我在流浪,在乞讨,在卖唱,他们会受不了的,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相信我父母会发疯的,他们可能宁愿我体面的死了,也不愿意我如此不体面的活着,所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给他们消息了。
现在我已经远离了那些音乐学家院的朋友,是我主动疏远了他们,“道不同,不相与谋。”
我知道他们也许会认为我有病,放着能赚钱的事情不做,跑到街上做什么乞丐,可人有时候用不着去寻求别人的理解,自己清楚活着应该干些什么就行了。
我跟你聊天并不是要解释什么,因为我也不指望你的理解,人与人之间之所以觉得累,觉得没有信任,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渴望别人的理解,其实,人心隔肚皮,什么是真正的理解,谁也不知道,所以,索兴不去指望,反而会轻松一些。
我现在有一帮乞丐朋友,我们白天各人忙各人的,晚上经常找个角落一起聊聊天,打打麻将,然后席地而躺一觉到天亮。
过去没有接触过我不知道,现在我很清楚乞丐与乞丐之间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打架,争地盘,争女人,常常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谁在这块地盘上呆的久谁就越有势力,实际上这也是很黑暗的,我也不想多说。
他们当中很多人把我当做一时心血来潮,做乞丐玩玩儿,因此,他们对我没有戒心,不担心我会抢他们的地盘,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