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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跟姐姐再也没见过面,我问龙仔,他说我姐姐现在可能干了,他已经把她调去当总管了。
我也不知道“总管”到底是干什么,龙仔说就是管那些刚刚从乡下来的小女孩,教她们怎么在街上卖花,在饭店、茶楼里面卖花。
我想姐姐也不简单,做这个总比在街上风吹日晒的好,我也挺替姐姐高兴的,可奇怪的是姐姐怎么总是不来看我,难道她忘了还有个妹妹柳荣吗?
我缠着龙仔非要见姐姐,龙仔开始不肯说,后来实在让我缠得受不了,他摊开手说:
“我已经对你姐姐说把你送回老家了,所以,你根本不可能见你姐姐,这样她知道你在这儿,做事情又要不专心了,而且,你们总想着要逃跑,我没有办法完全看住你们,只好这样说了。”
那一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眼睛肿肿地,上街认识我的人都问我:
“柳荣,你怎么哭成了这样”?
我恨龙仔,恨阿爸阿妈,又恨自己,谁让我们住在山里边,谁让我们是不值钱的女孩,连亲生的父母都不在乎我们的死活,谁还会去在乎我们。
那时我突然觉得我懂事了,我不再是小孩子,我得学会赚钱的本事保护自己,龙仔其实也很好对付,每天只要把钱交到他手里,他便会开心的不得了,什么事都好说。
我开始好好的做事,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且,无论别人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会笑眯眯的,只要肯买我的花,我想我管你说什么。
慢慢地我在这条街上有了名气,许多常来的客人见到我都会跟我打招呼:“小柳荣,今天的生意好哦”?
我总是赶忙跑过去
“老板哦,照顾一下小荣了,给女朋友多买点玫瑰花啦”。
有的老板跟我开玩笑,说,
“小荣呵,女朋友跑了,我没得女朋友了,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哦”。
我就说:“小荣长得太难看了,怎么能做老板的女朋友呢,女朋友跑了,是因为老板你玫瑰花买少了,所以,以后只要多买小荣的玫瑰花,我包你女朋友会越来越多啦”。
老板听我这样说总是很高兴,我的玫瑰花卖得也很快,而且,他们也不很在乎价钱,时间一长,说柳荣没人知道,一说小荣他们都知道是那个卖玫瑰花的小女孩,好多人都是我的老主顾了。
过年的时候正是我们生意好的时候,所以我们都不可以回去过年的,龙仔也没有回去,但他说给我阿爸寄了三千元钱回去,还把那张单子给我看了,我其实也不认识字,但也只好相信他。
年三十的晚上我们都是在街上过的,因为广州人过年也爱逛街,所以,我们正好做生意。那天晚上我卖了300多元钱的玫瑰花,把龙仔高兴坏了,破例给了我5元零花儿钱,让我去买汤圆吃。
而且,第二天,龙仔让我们几个女孩都给家里打了电话,我阿爸从早上6点钟便在村委会里等我的电话,因为,那是我们村唯一的电话。
龙仔说长途电话贵得吓死人,让我们几个只说两句话,让家里知道我们挺好就行了。
我拿起电话就哭了,不知该说什么,龙仔在一旁骂我,“不许哭,对你阿爸说你很好就挂掉”。
阿爸叫我一声“小荣,你好哦”?便再也说不下去,这是我离开家两年了,第一次给家里通话。
哭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阿爸:“阿妈好吗?弟弟好吗,龙仔寄的钱收到了吗?”
我听阿爸也只是说:“好,好,收到了”,还没等我再说别的,龙仔便挂掉了电话,他说别的女孩还在等着打电话,我不能太浪费电话费了。
我知道龙仔只是想让我们这些女孩家里知道我们都还活着才舍得出这个电话费的。
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让我姐姐也打了电话。那样我姐姐就会知道我还在广州,她就会来看我,我已经两年多没见到姐姐了。
我正要找龙仔问个清楚,可龙仔几天都没露面,刚刚过完年女孩们都累得要命,龙仔没有象每天那样催我们赶紧收拾准备上街。我们都高兴的要命,我一个偷偷的溜了出来,准备自己去找姐姐,我早打听了她呆的那条街,虽然隔着我很远,可我一心想要找到她。
可是,我从早上找到晚上,一个卖花的女孩也没有碰上,我以为她们要很晚才出来,便等呵等,可一直到半夜也没有女孩出来。我有些伤心,便往回走,走到我原来常呆的那条街,一个老板见到我惊奇的问:“小荣,你们不是都被收容所带去了吗?你怎么还会在这儿”?
我吓死了,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溜到我住的铁棚棚那儿,发现门已被贴上了白纸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封条。
我一下子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钱,我到处问龙仔的下落,可有的人告诉我,说龙仔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说他犯了法,还挺厉害的,我再也不敢说我认识他。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许多卖花女在收容所的照片,我听人们议论她们马上都要被送回老家去,我高兴极了,到处打听收容所在什么地方,我知道他们那天去铁棚棚收容我们的时候,我刚好溜出去找姐姐去了。
我也很想回家,所以,我终于被一个好心的老板送到收容所去了。
在那里我见到了两年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姐姐长高了,看上去象个大女孩,她比我大两岁,那一年她10岁,我8岁。
在收容所里,我们开了许多会,有很多老师给我们讲课,还给我们检查了身体,然后,就把我们送上了火车。
回到家里我以为这下可好了,阿爸阿妈肯定会高兴的要命,阿妈会抱着我说:“小荣呵,乖女儿,阿妈想死你了”。
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们回家以后,阿爸阿妈好象并不开心,阿妈也没有抱过我,她只是背着弟弟出出进进,望着院子里的石料唉声叹气,我知道我们没有赚到让他们盖起房子的钱,他们很失望。
吃饭的时候,我和姐姐动作慢一点,阿爸便会骂我们:“广州哪样不好,一年可以赚几千块钱,龙仔哪样不好,他让你们有饭吃,有光景看,还有钱赚,你们要告他坐牢”。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告龙仔坐牢的,这时候,我倒也不愿意龙仔去坐牢,我只想公安教育教育他,让他不要再那么凶那么坏。
实际上龙仔真的没有坐牢,要是他坐牢,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同你聊天了,他只是被罚了很多钱,又被拘留了十几天,听说他朋友蛮多的,个个都帮他说话,所以,他又很神气的回到老家。
这次不是他上门找我们,而是我阿爸阿妈专门买了东西去求他,请他看在乡亲的份儿上,再带我们到广州去赚大钱。
龙仔开始还不肯带我来,说我不乖老要给他惹麻烦,他同意带我姐姐到广州去,我听阿妈回来讲了以后,哭得很伤心,后来,我姐姐对龙仔说:“小荣不去,我也不去,要去我们俩个一道去”。
这样,回家呆了不到半年,龙仔又带我们回到广州,虽然换了住的地方,经常去跑的街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了,但是,我们每天做的事情也还是一样的。
现在我跟姐姐都在这条街上卖花,但我们已经很懂事,不再给龙仔找麻烦,毕竟,他给我们吃饭,给我们赚钱的机会,这样我阿爸阿妈也会很开心。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做做也蛮好玩,卖花的时候虽然辛苦点,可想想我们这么小便可以给家里赚钱起大屋,也算是挺运气的。
龙仔现在已经不太露面的,所有事情都由另一个人来替他管,我只是偶尔的才能见到他。可是,他对我象是不认识一样,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很阔,并且娶了老婆。
他老婆我见过一次,人很靓带着很大的墨镜,我听人说她是深圳人,我姐姐说他们俩肯定都不是好人,要不好人怎么会嫁给龙仔,这样一个专门靠小女孩赚钱的人。
在我们老家这样发财的人多了,好多人是靠这样的生意发财,盖屋娶老婆的,村里的人对他们可羡慕了,他们回去一次,家里串门的都挤不下,他们可神气了。
对不起,天已经快亮了,我要赶紧回去了,我姐姐会来找我的,不能让龙仔的人发现我在同你讲话,他们会骂我的,小姐,我看你人挺好的,有时间多来照顾照顾我,买我的玫瑰花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你相信我“。
采访者思绪:
这个叫小荣的卖花女在渐渐亮起来的晨光里匆匆离去,把那一束暗色的玫瑰花和一个沉重的故事留给了我,使我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早晨黯淡无光。
总要承受黑暗使我对自己做的这个采访产生了怀疑,有没有必要把这些肮脏的东西讲给人们听,写给人们看,把这些丑陋而贪婪的人一个一个在这里示众,我不知道。
可是这个个子小小,岁数小小的卖花女,这个心眼多多,嘴巴甜甜老练而从容的卖花女,就是在这样的人群里从柳荣变成了小荣——卖玫瑰花的小荣。这个名字和她的玫瑰花整条街都知道。
可她赚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小荣只知道那个用她来赚钱的人目前很阔,还娶了个漂亮女孩做老婆,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只能在这里套用一句广州话,表达我自己,“这里的黑暗好,黑暗呵”!
我无法预测小荣的将来,这个9岁的女孩还需要奔波多久,我只是觉得生存的压力过早的剥夺了她做为一个孩子的权利。也许是因为贫穷,她的父母连那种天然的本能也荡然无存,拿两个柔弱的小女孩在广州街头上挣扎,挣来的钱盖起的大屋想必他们是要留给儿子的。
可是这种心安理得是多么的无知与愚昧,小荣没有读过一天书,希望工程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我估计她可能连户口都没有,不是,一场大水已经让湖北的一个地方一下子多出7000多个“黑人”吗?
见我采访完小荣一脸的沉默与无奈,朋友又来了,
“怎么样?我说你是自己找麻烦吧,趁着没出事,我们赶紧走吧,这地方我以后可不能再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现在是知道的越少越没事,而且,这些女孩你也不能全信她们,她们早已经在社会上学滑了,难得有句实话,你就别在这瞎操心了,广州这地方不需要责任感”。
朋友说的话我虽然并不完全同意,可几天后,我开始认同他的观点。
因为我花了120元钱从小荣手里买的那两打玫瑰花,在清水里呆了一个星期都没有绽放的迹象,我他细去看那些花苞,发现花心早已烂掉,这是一些永远也不会再开放的花蕾。
我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压根就是些不会开放的种子,我只知道我要是再见到小荣,我还会再买她的玫瑰花,因为她看上去真的是很天真,很可爱。
也许龙仔们就是这样阔起来的,我一下子有点明白了。
第十章
他说,“我无儿无女也种不了地,和老伴出来要饭吃,也比在家里等着饿死强,但是我参加过鲁西南战役。是一级残废,我有优待证,我可以给你看”……
——在战争中曾经推过独轮车,丢掉了两条腿的乞讨者。
夏天的济南热的象打不开盖的笼屉、尤其是济南火车站,这个山东最大的交通枢纽,热闹的象骡马市,大人喊孩子叫让人直犯晕。“
我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因为他们跟我说这是他最常呆的根据地。
我说的这个他,是一个70岁的“老同志”,称他为老同志是因为他在村里有一点声望,这一点声望源于他的历史,因为他曾经参加过鲁西南的解放战役,虽说是推独轮车送弹药的民工,可是,炮弹不认人,他在战场丢了两条腿。
他的老伴没有嫌弃他,是因为自己没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这对夫妻就这样相依为命从中年走到老年。
我知道他也是因为一个朋友,我的这个朋友同他是一个村的,而且,论辈份还得叫他声“爷”。
有一天,朋友非常情绪化地给我打电话,他对我发牢骚,说:
“你知道吗,连我们村里那个老同志,也上济南要饭去了,我想你不是正在搞这方面的调查吗,有必要去找他聊聊,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朋友的老家是山东省的老区,也是革命时红得出了名,搞经济时穷得出了名的山区。
在那里荒年的时候出外乞讨是很正常的事情,连村长都带上老婆孩子出去要饭,这些朋友都给我讲过。
可也许由于这位“老同志”背景比较特殊,因而,他如此的举动不可避免地成为新形势下的新情况,值得引起朋友的如此关注,对我来说,当然就更充满诱惑力。
我知道济南夏天的残酷,更知道信息对我们这些人来讲就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