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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福儿看上去象五六岁的孩子。
去年我那三儿媳妇不干了,说我整天白吃白喝,还捡个傻子来拖累她,她以这个为理由,要把三间房全都占下。
她这一嚷嚷,那两个儿媳妇更不是善主,她们明明自己都有房子住,偏偏要挤到我这儿来,三个儿媳妇儿一人一间房占着,把我和福儿赶到旁边的厨房里。
我去找儿子,可他们都是孬种,根本就当不了媳妇的家,对我只有苦笑。
本来,我还和三儿媳妇搭灶做饭吃,可这一闹腾,她顺势断了我和福儿的饭,为了这个孩子我房子被占了,饭也没得吃了,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村里调解了半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直惹得村长也火了,不再管这些破事儿。
没有办法,我跟福儿说,“咱娘俩上街要饭专,总不能眼睁睁地饿死。”也许,上街碰上什么好心人,我还能给福儿安排个地儿,跟着我这把年纪的人总不是个办法。
就这样我跟福儿来到北京城里,开始时哪儿人多,我们往哪儿去,哪热闹我们往哪钻,可是,福儿呆呆傻傻的,我腿脚又不利索,受了些白眼,遭了些罪。
后来我发现这地下通道不错,来来往往的人也挺多,而且,只要靠墙角呆着,警察大多数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象在马路上那样凶,于是,我们娘儿俩就专门找地下通道呆着。
为了叫福儿知道要钱,我下死劲地教他怎么把茶缸一上一下掂出声音来,这孩子现在一个字不会说,只会噢,噢的叫,也实在是可怜。
可我也没有办法,我养不了他,只能象这样自己来养自己了。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爹妈是谁,可要是他爹妈知道了孩子这样受罪,我……我也觉得没法交待,我毕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可这孩子才只有八岁,只有八岁呵。
老女丐,不,应称她为福儿奶奶,说到这里竟掉下了眼泪,她用手揉揉自己的眼,那手也是紫黑紫黑的,满是触目惊心的老人斑。
这种场景自从我关注乞丐这个群体以来,已经见了很多,脚步蹒跚,蓬头垢面,甚至形容枯槁是一些老乞丐的共同特点,这也是他们让人大发同情心的一种特点,可面对福儿奶奶,我真的有些被打动。
这种处境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她当年的善心,挽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断送了自己晚年的安宁,这是一笔该如何算清的帐?
过来几个年轻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福儿奶奶似乎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摇起了茶缸,几枚硬币在她的摇动下,发出清脆的声音,80岁的老太太还有如此敏捷的反应,不由让我觉得是社会“造就”了她。
可是几个女孩眼睛都没有瞟她一下,叽叽喳喳过去了,脚上的李宁牌运动鞋险些踩到了福儿奶奶匍匐在地的乱发。
福儿奶奶一脸的失望:“现在这些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同情别人,将来我的福儿不知会怎样呢。”
“平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肯帮助你们?”
见福儿奶奶颇有微词,我忙抓住时机间出这个早已想问的问题。
“这个其实也很清楚,一些老头老太太爱看热闹,但不太舍得掏钱,偶尔,扔下个毛儿八分的,叹息半天,这是刚开始的时候,时间一长,他们也都不再怎么理会我们这些人。
一般最容易掏钱的多是些二、三十岁的女人,有时候可能正谈着恋爱,两个人路过这里,女孩子放下几角钱,有时候是一块钱,男孩子一副很理解的样了,有时候是一些孩子妈妈模样的女人,她们比较容易动心,一般也是几角钱。
最让我害怕的是一些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他们横冲直撞,在地下通道里打打闹闹,不太把我们乞丐当人看,有时候还吐唾沫,这种时候我只有装傻,因为实在惹不起他们,只是可怜福儿,有时候也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不过,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也许,他们也感到拿乞丐逗乐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吧。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在街上做这种可怜相,一来我觉得这样也少不了自己什么,二来我觉得只要人们肯掏钱给我们,我这张老脸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我那女儿把我接回家去好几次,可我都呆不了几天便偷偷带着福儿跑出来,在街上呆惯了,吃要来的饭也比吃咱饭强。
前几天有几个人来轰我走,说我要还想在这呆下去便要交什么地皮费,因为这儿是他们的地盘,我跟他们一通好骂,这些地痞无赖欺负外地人还成,欺负我没门。
我说,要钱我不给,要命我80岁的人了也不含糊,他们闹了一阵儿,见我北京话说的溜着呢,知道我不是那些拖儿带女的外地人,可以被他们赶来赶去,踢了福儿一脚就滚蛋了。
可事后跟我经常在一起扎堆的几个老太婆悄悄对我说,还是要拿点钱买个平安,否则他们老要找麻烦,让你在这儿呆不下去。
我就在想这世道真是没办法,连要饭也要有这些不公平的事儿,除了他们的欺负,我们最怕的还有巡警,有时候这市容抓得严了,我们就不敢再上街,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就跟警察捉迷藏,你这边赶我跑到那头,你这块地儿不让呆,我们就转移到另一块地儿,反正时间一长,这胆子也练出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看到警察就害怕,现在我也学会了耍无赖,反正我是凭劳动吃饭,不偷不抢的,嫌我影响市容你倒是给我找个吃饭的地儿。
说到底儿就是福儿遭罪,这孩子让我给拖着挪来挪去的,没少挨磕磕碰碰的,人家的孩子生下来是为了享福,可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来受罪的,这……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呵。
我说你要是拍照片,别拍我,你就给我的福儿多拍两张。没准让好心人看了会可怜他,给他寻个好去处。你要是把我的照片给弄上报纸那让我那几个儿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他们不孝,可我毕竟是他们的妈,我不想让他们丢面子。
这儿女有儿女的难处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能养活自己和福儿,我觉得挺好,只是我担心我死了以后福儿怎么办,那时就是要着吃,福儿也得有个能把他领到大街上的人呵。
我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来心里就犯酸,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别救这个孩子,你说他现在是个大活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就得有人照顾他,可能出这份力的人到哪儿去找呢。“
采访者思绪:福儿奶奶又一次用脏碍看不出颜色的棉袄袖子擦去滚出眼睛的泪水,坐在她对面的福儿,一直在仰着头用那永远不变的笑容面对眼前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他手中的茶缸儿枚硬币已经“叮噹,叮噹”响了一个下午……
暮色开始围了上来,福儿奶奶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行动迟缓地费了好大的劲儿拖起福儿,傻福儿也许知道终于要回家了,偎在福儿奶奶身边仍如一个乖乖的孩子。
这素昧平生的祖孙俩,血管里流着的是毫不相干的血,但他们的相互依恋却超过某些血缘纽带下的亲情。
他们蹒跚而去,我本想追问他们在什么地方,可又一想,对于漂泊在大街上的他们来说,住在哪里也许并不重要。
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我才猛然想起手中的相机未曾派上用场,我只顾听福儿奶奶叹息,却忘了给他们拍照。
我遗憾地收起了相机,心里想也许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再碰上他们,我会给福儿多拍两张照片。尽管他永远不会懂得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我真心想要帮助他一把,也让福儿奶奶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再如此牵肠挂肚。
可我还有这个机会吗,我不知道。
我在想福儿奶奶的儿子们,尽管他们如此寡廉鲜耻,为了几间房子将老母遗弃在大街上,他们白发苍苍的妈妈还是挂念着他们,怕毁了儿子们的尊严,这种母爱得到是多么不公平的回报,对此,我只有叹息。
福儿的归宿令人牵挂,可做为一个目击者,我只有如实地记录,他们虽然是乞丐,可他们有自己的故事。
第三章
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他曾经是人们脚下的尘上,可在乞丐的世界里。他居然变成了至尊。这是个靠乞丐发家的男人,在牌桌上他动辄几万元的豪赌,使他终于赢得了别人的“尊敬”
——有“警督”之称的乞丐老板。
他是陕西人,一个精精壮壮的陕北汉子,一口陕西话说得让人听起来费劲,可他还是一口气能让你听他讲三个小时,后来我在他常呆的牌桌上知道,他“出道”前曾是民办教师。
与他接近我改变了策略,我先是以他某个牌友的女友的形式出现,后又表现出对麻将牌的狂热,虽然他很不愿意牌桌上有女人,但毕竟我表现出来的江湖味让他放松了戒心。
几个月后我们混熟了,他甚至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了我,而且,只要我张罗的“局儿”,他一请必到,说实在的这张牌桌上的麻友们个个都比他有钱,因此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压力,我借机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朋友们说:“警督”这个人最爱说话,我也看出来了,他实在是个底气不足的“有钱人”。
因为底气不足,所以,他要拼命说,只有这样才会让人们忽视他的背景对他产生认同感,这是我慢慢才从他的滔滔不绝中体会出来的。
也许因为我是个女性,所以这个有着非常警惕的眼神的中年男人有些毫无顾忌,他认为他今天的发家完全是靠正当的经营得来的,至于经营什么,他说的很干脆,“当然是经营乞丐。”“我的手下是专门培养职业乞丐的,他们要想赚这个钱,不经过培训是不行的,而且,这个行当你要是做好了,收入一点不亚于白领。在印度职业乞丐的月收入是1000—1500美金左右。所以,以为乞丐可怜的人是最傻的人。但是,我这也就是跟你随便聊天,我在街上弹弦子的时候,把每一个扔给我钱的人看成是上帝。是的,”顾客“是我们的上帝,这一点太重要了。
“既然有顾客,那你是在出卖什么?”
看到“警督”说起乞丐经营如此专业,我忍不住要引他多说几句。
“那可不,我们不就在出卖尊严吗?可当人穷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所谓人的尊严又顶什么用呢,这个世界只有钱能够救得了人,你看这大北京城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要是这儿挣不着钱,你试试,连鬼都会绕着走,当初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咳……不提那些破事了。”
见我如此专注地想要听他的下文,警督说了一半的话竟咽了下去。也许,如今,穿着名牌体恤,带着手机的他实在不愿意回想他沿街乞讨的情景。
“其实,你当初来北京的时候是想找个活儿干,也就是想打工是吗?”
我看出他欲言又止,故意十分好奇又十分平淡地问他,手里的麻将牌搓得哗哗响。
警督点上“三五”烟,眼睛眯着象是在沉思什么,半天把手里的麻将牌一扔,“不成,今天的手气不好,我不想玩了,倒不如跟小姐们聊聊天。”
我知道警督想要说话的瘾终于上来了。
你说的对,我当初到北京来就是听说这里的活好找,能挣到钱,虽说在我们那里,象我这四十几岁的人都婆姨娃子一堆,很少再出来打工,可我是生了一口闷气就跑了,到北京来的车票钱还是从村里那个退伍兵那里借来的。
我是20岁在县里的高中还没毕业就退学回村的,那时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几个弟妹都在念书,我爹又得了胃癌,折腾了一年多人死了,家里也穷得只剩下了一孔土窑,我不忍心看着我娘累得吐血,只得卷起铺盖从学校里回了家。
开始我还幻想苦干几年,再回到学校里念书,可是这日子一开了头,我没有再往回走的机会,我整个被家里的几亩薄山地缠住了。
那时,我们村和附近几个村因为都在山上根本没有学校,我弟弟念书要翻过几个山坡到乡里的学校去。
在地里熬了几年,我实在熬不住了,便在自家的土窑里召了几个村里的娃子教他们念书识字,这样,他们每个星期给我们家带点粮食和咸菜来。
开始的时候好象这是哄着娃儿们耍,可是到后来,这些山里的娃子求知欲特别强,一本书翻来覆去地读好几遍,还要让我再讲给他们听。
后来,村里人正式凑厂一点钱,添了点桌椅,并让孩子们叫我李老师。
我当时有点热血沸腾,想我终于找到可以发挥自己的位置了,跟孩子们打交道虽然累心,可比在地里日头晒强多了。
过了一年多,我教课教得不错的名声也出去了,乡里的学校派了人来,正式给我这个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挂了个牌牌,叫我们“绥安小学”。我成了“绥安”小学的校长、老师兼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