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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参加,谁也不相信她会闪电般地结婚,闪电般地生孩子。她觉着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骗人的梦,梦醒了,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正像一首歌里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平淡确实是对抗激情的最好办法。丈夫兜里不留一分钱,说明他在外面没有花头,说明他感情专一,说明他把家看得重要,说明他爱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他是个孤儿,他没有别人需要关怀,他不善交际,他的全部需要已经在饭桌上在床铺上得到了满足,所以他不需要钱。
和当孤儿的日子相比,他已经活在天上了。
他们的儿子在平平淡淡中长到了三岁。三岁的儿子别的方面都还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儿子的病历比两口子一辈子的病历加起来还要厚,经常弄得两个人半夜里在各家医院间疲于奔命。一个老专家拿拇指把儿子的头皮一按,头就瘪下去一块,说,看到没有?这是个乒乓头!吓得许馥兰脸都灰了,抱上儿子就逃。他们很早就当上计划生育模范这也是个原因。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并没有超出平淡日子的范畴。
儿子需要吃进去大把的药,和各种名堂的补品。
时间长了,五斗柜里的内容就接不上了,后来连许馥兰从娘家带来的和做姑娘时别人留下的首饰也都吃光了。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口子为儿子真正搞到了心力交瘁,有时连夫妻功课做到一半忽然就做不下去。
有一次在医院走廊里,两个人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肖建国醒来看见许馥兰一脸都是泪,一惊。许馥兰却笑道,好梦还没完呢。肖建国问是什么梦,许馥兰摇头不答,只把脑袋偎在他怀里。他注意到许馥兰两颊灿烂,周身绵软,比婚前还要动人。那一刻,他搂着许馥兰温软的身体,看着许馥兰微闭的两眼,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感动。好像是胸中腾起一团火,一直热到了四肢,又从脑门上升华出去。
有这样漂亮的老婆,为这样可怜的儿子,难道不该做一点什么吗?这样漂亮的老婆和可怜的儿子难道不该生活得更舒心一点吗?
那是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作出了愚蠢的决定。
刚好那时当上了百货公司的财务科长兼主办会计,做这样的事简直是上苍的安排。他明白只要把库存多报一点现金少写一点就出来了。而且他明白这样的手脚谁都看不出来,甚至检查也永远查不出来。那时很多货物都在压仓库,卖不出去也是报废。
他不过是用它办些实在的事。
其实所谓第一次,也就是买一台洗衣机。他看见许馥兰的手指肚变粗糙了,从前手背上那些让他心跳的小窝窝不见了,他一下子就陷入了怅惘。他想,这都是洗衣服洗的。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的他立即想到了洗衣机,双缸的,水仙牌的。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他只是把那只可怜的手捏了又捏搓了又搓,让从前的美人许馥兰哼哼唧唧又回到了从前。
买完洗衣机还剩下几十元钱。他想也没想就把钱扔进五斗柜第一格里。可是回到办公室就觉得不对劲,坐着不对劲站着也不对劲。要是许馥兰问起来怎么办?钱是不能下崽的,怎么猛然多出来几十元?当时他就想到,多一分都不该拿。那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党是我的妈,厂是我的家,没有了就回家拿。他觉着:拿多了也不是好儿子。
回想起来,他是为许馥兰干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是第一次也叫许馥兰发现了。在女人看来,五斗柜里突然多了几十元,又突然不翼而飞不是件小事。这个道理他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当时只是大吵大闹,骂得他狗血喷头。
而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就是一泡屎他也只能吞进嘴里烂在肚里。他认了。他把那几十元又给拿回来,承认自己是打了埋伏。
这方面是有过教训的。从前他在部队时就帮司务长这么干过。那时司务长喜欢他,做事从来不瞒他。他是个孤儿,人又老实,从来不多嘴的,到哪人都心疼,司务长就提名让他当给养员。司务长最大的心思就是讨老婆,经常跟他说些关于讨老婆的烦恼。其实烦恼也就是没钱,而那女的娘家心又特别黑。那时部队也有公布“伙食尾子”这一说,只不过是在毛主席语录里有,实际上哪个连队也没有公布过。钱是弄不到的,他就建议司务长拿粮票,全国粮票。部队里买粮食都用全国粮票,买30斤粮食还搭一斤油。而粮票在地方上就可以换鸡蛋,一斤粮票换10个鸡蛋。当然,能换鸡蛋就能换别的东西。于是司务长就用它换来一个老婆。这是结余的粮票,不是钱,不用白不用。谁也不会来查结余粮票够不够数,就好像百货大楼仓库里的积压库存。可是问题还是出在老婆身上,两口子一吵架,老婆就把自己的粮票身份给公开了。没说的,开除军籍,回家种地。
他当然不能说。许馥兰再漂亮也是女人。女人一激动就顾脸不顾腚。这教训太深刻了。然而他居然敢对许馥兰打埋伏,影响太深远了。就好像开刀留下了后遗症,天一阴就发作。后来日子好过了这裂痕也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深入骨髓。后来许馥兰发奖金了也偷偷存起来,再后来她连工资也不拿回来了。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他们早就不缺钱花了,如果从前是因为钱,那后来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拿眼角瞟着他?他逮着过好几次,许馥兰偷偷配了自己办公室的钥匙,翻过他的抽屉。
为什么要那样瞟着他?开着他的车,花着他的钱,还是那样瞟着他。
第五章
这期间,原江西省副省长胡长清的案子告破,枪毙。震动不小。专案组在一起开了会,大家一致同意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利用重大案件的威慑力量,开展一次攻势。表态时王启明也不落后,他说,争取吧,争取五一前突破。
他们小组开了会,又把案情重新捋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王启明就有些发急,说,那天带他过来时,我看他流了泪,以为他有压力,谁知这家伙这么难对付。大家说,当时我们都困了,谁也没留意。谈着谈着就觉着有点蹊跷:肖建国一开始是很沉着的,宣布时还在笑,还看下流动作,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流泪?为什么他死活不愿吃饭?难道那家小饭店里有故事?这么一聊,立马决定,查!说不定就撕开豁口了。
电视录像是为他专门准备的,有很详细的审讯过程。
给肖建国看过以后又沉闷了很长时间。
王启明说,这个胡长清我还认识,都是同一批的干部,以前还在一起开过会。
肖建国说,我也认识,我接待过他。
王启明说,以前就知道那小子会折腾,字写得不错。没料想折腾成这样。
肖建国说,听说就要调回北京重用了,组织部都找他谈过话了。
大家一惊,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肖建国说,他在云南跟我通过电话。
一屋子眼睛都绷在弹弓上了,好像这是个重要线索。这样的人跟他通电话,而且就在被捕的前夕!
他们能说些什么?喊,你要老实交代!
肖建国显得有些意外有点慌张,答,也没说什么。这家伙得意忘形。
他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肖建国的头垂下来,不知道。也许,是臭味相投吧。
你们有什么来往吗?经济上的?
没有。
一点没有?
肖建国抬起眼皮说,这怎么可能有?
仔细想想,好像是不大可能有什么经济来往。
从逻辑上讲,贪污毕竟是件阴暗勾当,是个人行为,隔着那么远,好像不大可能交流情况。
王启明摆摆手制止大家。想了一下说,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谈这些吗?
肖建国说,知道。想想又说,不知道。
王启明说,人生沉浮,就在一念之间啊。
肖建国说,是。是。
王启明说,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我要以他为教训,好好反省,争取宽大。
就这些?还有呢?
肖建国答,他的政绩主要是为当地拉来不少投资。他在中央工作过,各方面都熟。如果换上自己,不也要这样做吗?有了这些资本,不也要贪污吗?
都气炸了,嗷嗷叫。看看肖建国却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脸都挤成柿饼了。
王启明想想说,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跟肖建国个别谈。
第六章
时间长了,他就看出这个招待所其实不是什么招待所。是一个叫什么山庄的度假村。他来过的,所以还有一些印象。也许度假村的老板出事了,这就成了罚没资产,就改成了招待所。那个假山后面的水塘是个温泉浴池,说是跟华清池的水一样。当然在这儿泡着的不是杨贵妃,是穿三点式或者没有式的现代女孩。他来过一次,一听假山后面的笑声就明白了。不过他没有去泡温泉,当时很忙,吃过饭就走了。请客的老总本来是有安排的,但那天他确实没时间,这种消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
绕着假山转,王启明突然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明白这是古诗,有点人生感慨的意思,不过他不明白老王的意思,所以只是把眼皮翻了一下。知道不管是什么花招,无非是逼你交代。
老王问,你平常看不看书?他说,我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哪有时间看书。老王说,你好像还是本科毕业。他说,我那是在党校混的文凭,论文还是请人家代写的。老王笑了,说你还算实在。他说,跟组织上我不说瞎话,想瞒也瞒不住啊。
又转一圈,他们在小亭里坐下了。老王说,你怕不怕老婆?他愣一下,说有点。老王说,我也怕老婆。又说,女人这本书,谁都读不懂。
然后他眼就发直,不知老王是什么意思。老王解释道,你在家闲着,她骂你不思进取;你要出去做点事,她又怕你拖累她。我猜想你老婆也是这样的:看别人捞钱她骂你没用,看你捞着钱了她又怕你变心。
他抬起眼皮问,她关在哪?老王盯他好一会儿才说,她外面有人了。他点点头。老王有些惊讶,你知道?他又点点头。
老王生气道,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老实说他还有点感谢那个小白脸。
如果没有小白脸许馥兰还不知要发什么神经。小白脸是个美容师,有人指给他看过。许馥兰请小白脸吃过饭,跳过舞。估计还没上过床。她那样子上了床人家也怕。顶多就是这样。
老王想想又说,那你就该明白,组织上还是掌握一些情况的。你想不想见她一面?如你要求,我可以安排。
他突然有些焦躁,脱口说,没用,你们关她有什么用?
老王盯着他看,不吭。
他说,我跟你讲心里话,我跟她分居四、五年了,她能知道我什么情况?你们把她关起来小孩子谁管?
老王说,这个组织上会考虑的。再说你儿子也不小了,该履行公民义务了。
他明白自己有些失态,这样不好。很不好。于是他垂下眼皮深呼吸,眼角那一丝光芒渐渐收敛回来。
老王说,你既然这么操心,就更应该早一点把问题讲清楚。
他吁出一口长气,道,我讲的是心里话,你们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在特区工作,手上有点权的,谁的财产跟收入相符?不说别的,就说抽烟,有谁还抽你这种孬烟?如果花钱自己买,有几个买得起?这谁能说得清楚?广东人有个习惯,过年都要给小孩子派利市。喊声叔叔阿姨都要给红包。你说我家里查出来多少多少万,我相信。可我真的说不清楚是张三还是李四。我老婆也说不清楚。我相信所有的领导干部都说不清楚。我们要在那儿工作,要入乡随俗,要跟人家打成一片。你说这就是腐败,我承认。你说这就是贪污,我还真的讲不出是怎么贪的。
老王说,照你这么说,胡长清还冤屈了。
他说,我没这么讲。胡长清收过钱,给人办过事,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他还伸手找人要钱,几千块都要。这么下三滥的事都干,还有什么冤屈的。
老王就再也没词了。只是盯着他看。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来。
他想,我说的是实情。实情是不怕你看的。
老王突然跳起来掸烟灰。一截烟灰落在西装领子上,他掸了又掸,吹了又吹,还拿手搓。末了自言自语道,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你一个孤儿能有今天的地位,容易吗?还不觉悟!
他说,是是,党对我确实恩重如山。
假山对面又出现一群散步的人。他们见凉亭有人,又转到别处去了。他看见人群中有个光头一闪。
他想,那不是稀毛花皮乔夫吗?常务副省长也进来了?看来这次动作确实不小。
老王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大清楚了。
接下来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