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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贪指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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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那不是稀毛花皮乔夫吗?常务副省长也进来了?看来这次动作确实不小。
  老王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大清楚了。
  接下来几天,老王等人都没出现。吃饭也不让他去饭堂了。专案组只让他写材料,交代自己在“各个时期”的表现。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他问,老王同志怎么没见?
  送饭的刘秘书答,让你交代就老老实实交代,问那么多干吗!
  他知道这是升级了。
  其实他的“各个时期”很简单。上学,参军,提干,然后一级一级升上来。他不是突击提拔的那一种,但他确实升得比较快。可以说,他每一班车都搭对了,甚至还跳过一、二班车。他不是思想家,所以不是帅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他是个将才,这谁也否认不了。不管什么岗位什么工程什么衰人,他都能管得笔直。这也没什么秘诀,就是肯动脑子会琢磨。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知道那些衰人衰在什么地方,所以他能把他们治住。现在地方法规中的很多条款,都有他出的点子。这一点连那些留过洋的博士也不能不服。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拍马屁的人。在领导面前他的话不多,他本来话就不多,有领导在就更不是他说话的地方。但领导就是喜欢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哪个领导都需要可靠的人,会办事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本事的人才去拍马屁。
  他也琢磨领导。领导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想头。学问越大想头越多。
  当初,财务科长是个重要岗位,需要一个可靠的干部。公司里老科长退休了,领导们一想就想到了他。肖建国是个孤儿,根正苗红,又在部队里锻炼过,他不可靠谁可靠?肖建国人老实,胆儿小,从来不多嘴多事,天天把眼皮搭着谁见了不心疼?不用他用谁?领导们也不是没想到缺点,但他的缺点要发展地看辨证地看,所以领导就宣布了决定。
  找他谈话的时候他也没太多反应,趴地下磕一个头就回家去。领导却是一个深呼吸把脸都憋青掉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领导会有什么表情。这已经有过很多次的经验。领导再三强调说你是党的干部,要感谢就感谢党不要感谢我,心里头却是电熨斗熨过一样。领导说累了才发觉他早已走开,领导就一直把脸扭着,十分严肃地研究这个苦孩子单薄的背影。外面阳光灿烂,阳光白面粉一样地扑洒进来,把领导的眼睛都迷蒙了。不用回头他就知道。
  这个话和谁也没说过。闷头驴子偷麦,张牙舞爪的人没出息。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财富。
  母亲死时他只有七岁,母亲拉着他的手,没有流泪。母亲的泪早就干了。母亲说,娃,娘不在了你咋活人?他说,娘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咋活呢?母亲说,娘给你留着黄金呢,黄金就埋在你膝盖骨里。他说,我知道了娘,多磕头少说话是不?娘就不再说了,把眼闭上了。后来有一天娘闭上眼就再也没有睁开。再后来,他就揣着这黄金走遍天下。
  上学时,他给老师磕过头。当兵时,他给司务长磕过头。再后来,他给局长磕过,给部长磕过,给省长磕过。
  磕头是知恩图报,不能乱磕,乱磕就不灵了。还不能叫别人看见,叫别人看见也就不灵了。这和寺庙里给菩萨磕头不一样。他进寺庙从来不磕头,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最彻底了。磕头是确定一种关系,一种精神上的联系。磕头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认准了跟定了就一个头发狠磕下去,真心诚意,干脆利落。领导脸上挂不住了,嘴上说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干吗要感谢就感谢党感谢集体,可心里头的震动是一辈子的。领导不缺钱花,不缺享用,更不缺好听的话,缺的是一种崇高感使命感。领导感觉到震动了他就记你一辈子帮你一辈子。这种震动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感情上的交融,是做人做到头了才能得到的回报。
  有一个老首长退休几年了,听说市政府的班子老定不下来,就天天拿着拐杖跑一趟组织部。他说,我没有私心就没有忌讳,我怕谁?我就是要为肖建国说话!肖建国是个好同志!
  现在他进来了,还有没有人为他说话!肯定还有。因为这种感情是割不断的,因为这种精神升上去了就不可能再掉下来。因为肖建国已不再是孤儿,肖建国已是肌体的一部分。把他消灭了,谁都落不下好,大家都不光彩。好好一个人,砍掉一条胳膊一只脚,总会不好受的。就是残了废了,能不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的好。
  他的交代很认真,每天都在写,材料写了好几页。“各个时期”都写到了,受过哪些奖励,得过哪些称号。当然后面也都写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各级领导的培养和信任。我要老实交代争取宽大。
  第七章
  从那家小饭店里果然得到了重要线索:饭店的前一任老板是因为害怕,把饭店兑给了现在的人。
  老板姓刘,现在经营着一家小型超市。然后不费什么劲就挖出了肖建国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肖建国是副市长,曝光率很高的人,谁都认识。刘老板说,要打鸡哪里不好打啊,不识做啊。
  是夜王启明掏钱请大家喝酒,说,争取回去过五一,你们看好什么土特产纪念品没有?酒杯碰得很酷。酒喝多了,跟老婆通电话不免还有点狂。老婆说,我也不是让你装孙子,只是凡事要长着点心眼。
  王启明说,我都五十的人了,想装孙子也装不了几天。
  何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风流,家里也不阔绰,三房两厅,摆设一般。她是在一家酒店里做财务主管的,看上去还有点不般配。广东话叫孤寒。
  他们进去时,何娴略微有些慌乱,她家里有个小伙子正吃着饭。不过很快镇定了,她说你们请先坐。
  何娴的儿子还只有10岁,读寄宿学校。这些情况并不难了解,于是面面相觑,知道有戏了。
  吃完饭小伙子背上包要出门,很阴鸷地瞥了他们一眼。何娴追上去,塞给他几张钞票。小伙子想推辞,可是又收下了,然后一声不吭地下楼。何娴追着喊,自己照顾自己啊,别老吃麦当劳。回过头来怔着,脸才渐渐失了血。
  何娴说,我收拾一下,行吗?王启明说,我们没说要带你走。何娴松了口气,坐下来,把两手夹在腿中间。王启明说,你该明白,我们迟早会来的。何娴点头,我一直在等。王启明说,我们去过你的单位,对你反映不错,你还是个党员,希望你对组织上说实话。何娴点头。
  何娴说,我和他好过几年,后来分手了,这三年没有任何联系。
  那前几年总是了解的。发现过什么问题?
  你是说经济上的?我说实话我不了解。我没有找他要过钱。他只帮过我一次,为我儿子。是一个贵族学校,赞助款是免交的。后来的钱都是我自己交的。
  你们是那样一种关系,怎么可能不花钱?
  何娴陡然睁大眼睛,又很快黯淡下去。你是说我不可能不要钱?
  我们不想给你施加压力。
  我们不是那样一种关系。这种事一沾上钱就变味了。你们也不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喜欢浮华的人。他平常连话都不爱说。
  那不是太没味道了?就干坐着?
  是干坐着。有时一坐就是半天。我陪着他坐。
  像家庭过日子?
  是。我们在家里做饭。他摘菜。有时他也出去买菜。我炒菜他就在一边看着我。我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样的气氛我喜欢。那时候我们真的很……
  和谐。
  很怀念那段日子?
  何娴流泪了,点头。
  那为什么分手?
  不为什么。我害怕。
  怕什么?
  他有家庭。这样也不能长久。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不是。他做事打电话从来都不瞒我。我看不出他什么事情。我也不相信他会贪污。现在外面传说他有四、五个亿。打死我也不信。
  那你怕什么?
  他是领导。这样影响不好。他家里迟早会知道的。那时他家也搬来了。
  所以你就说分手?
  我说我要结婚了。有人给我介绍过。
  他就愤怒了?
  他不相信。……后来我就在外面和人家约会。
  他就打了那个人?
  何娴摇头。泪流不止。
  后来就断了?你认为我们能相信吗?太纯洁了吧?
  随便你们怎么想。
  刚才那个人是谁?
  肖建国的儿子。
  这你又怎么解释?偶然碰见的?
  不需要解释。他们夫妇出事了,我就该出来照顾他。信不信由你。我对不起他,我欠他的。我不想让这个小孩变成孤儿。就是这样。
  何娴同志,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知情不报也是犯法的。
  我知道你们希望听到什么,可我真的不了解。
  我已经准备跟你们走了。
  ……从她家出来,王启明在楼梯口被一个纸盒绊了一下,后面的人跟上去一脚把纸盒踢飞。然后坐上车,谁也不说话。
  车过边检站,他们又看见了那家小饭店。正是中午,饭店的生意很火,饭桌摆到外面来了,还撑着大花遮阳伞。谁在骂,妈的。瞧瞧人家过的!
  第八章
  群众说,把这些当官的集合起来,拿机枪扫肯定有冤死的,隔一个毙一个还肯定有漏网的。这话听起来像很简单,真查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围绕肖建国案的几十个外围人物差不多可以结案了,涉及到的国土局计划局外经局也都取证到位,就是看不出和肖建国有多少直接联系。连原先承认回扣工程款的两个潮州老板也先后翻了供,他们提供的账号也确实没走过账。
  王启明寻思,也许肖建国还真的是剩下的那二分之一?
  开大组碰头会,那几个组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进展,就是王启明这儿一头雾水,召集人话音里就夹进了别的腔调,说,听说你牌技见长啊老王?
  有个组长也是山西人,老乡,就安慰他道,啥时候都得实事求是,办案最忌讳好大喜功,别听他放屁。
  话是这么说,压力确实越来越大。
  回到组里,几个跑外勤的小伙子也有牢骚,认为这样搞不行,这样搞怎么行呢?不给压力,不吃苦头,让鱼自己咬钩子。说起码要上大灯泡,连轴转,搞他几天几夜。说现在犯罪都高科技了,我们还是这水平。
  后来话题又集中到何娴身上,认为何娴这个女人不寻常,越是把自己描绘得纯洁高尚越是说明有问题。而且是重大问题,不然不会断然分手。肖建国这么好,她能拱手相让?这就好像某些宣传机器给人的印象:嫖客一边系裤子一边还对妓女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服务。
  吵吵嚷嚷搞到深夜,还是没有头绪。王启明头就大了。
  难道就不可能是个错案?其实肖建国的某些解释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比方说接受的礼品他一般是不过问的,比方说他的工资奖金从来没有动用,这样累积的话也是一个很惊人的速度。刚来广东时王启明看望过几个老熟人,那些人家里的气派绝对不是几个工资能支撑起来的,说是巨额财产怕也不过分。反正以他王启明的生活经验想象不出来。
  在北京,他还亲眼看见过一套金箔《毛选》,老首长一边翻着一边叹气道,这是送《毛选》呢还是送金子?
  他在北京都那样了,不也还有人找过?人家不过是求他递转一份报告,出手就是五条大中华。他原本是坚决不要的,可是介绍人说,您要是不收,就是拒绝的意思,您自个儿看着办吧。他明白,这是时代语汇,不受礼人家不放心。
  南方的春天不好过。衣服是潮的,空气是黏的,连阳光都给人湿漉漉晕乎乎的感觉。房间里只好开着空调,可是开空调并不好过。王启明烟量大,是老烟枪了,时不时就得往外头跑,怕影响别人。
  五一节前一天,也是心里头有事,没留神脚底下一滑,一屁股就坐下地了。地是好地,玫瑰红大理石,他亲眼看着服务员拿着干拖把在前面擦,还是滑倒了。谁也怨不着,只能怨这儿气候太差。
  腰疼,招待所给他找来一块五合板,垫在席梦思上,躺在那上头有点荡秋千的感觉。荡着,心就灰了。
  老婆又来唠叨了。说黄晓敏老婆约她去承德避暑山庄玩,自己开车去。他说那不好吗?你也可自己开一把过过瘾。她说人家是稽查员夫人,我挤进去算老几?心知不妙,他忙说电视里天天喊假日经济,要不你来广东旅游吧。她说亏你说出口了,张慧老婆欧洲八国都游遍了,连许克宽老婆都去了美国,你好意思说广东。再谈下去还不知要放出什么屁来,他赶紧把电话撂了。
  王启明的女儿单位里搞房改,早就吵吵要钱,一张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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