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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森田说:“上至天皇,下至贫民。”一郎说:“晚辈知道。”
石川送一郎出来,一郎说:“森田前辈的礼金太重了。”石川说:“森田总裁向来是仗义疏财,一生喜欢帮助别人,何况你还是他的同乡。”一郎说:“可是,怎么回报森田前辈呢?”石川说:“森田前辈向来是施恩不图报,放心做你的生意吧。”
一郎把请柬一一送完,回到马迭尔大酒店时,天色已经擦黑。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却见秀儿挎着个小包袱斜倚在门上发呆,显然已经等了好久。一郎轻轻地咳嗽一声说:“来了,二嫂。”秀儿回过神来,不觉红了脸,赶忙说:“以为你上午送完了请柬,下午就回来了呢。”一郎说:“你下午就来了,等好久了吧?”秀儿羞涩地摇摇头。
二人进了屋。秀儿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崭新的衬衣说:“俺给你买了件衬衣。”一郎说:“这何必呢!叫你破费。”秀儿说:“俺上回喝醉酒,把你的衣裳都吐脏了。你明天开业大喜,怎么也该有件像样的衣裳不是,这件也不知合不合身。”一郎说:“那我试试。”他拿起那件衬衣来到镜前,解开自己的衣扣,秀儿赶忙转过身去。一郎换上新衬衣说:“我觉着挺合身,你看呢?你是不是量了我的身材买的?”秀儿羞怯地笑着说:“胡说。”她帮着一郎把领口系上,“把这扣系上再看看。”
一郎情不自禁地抓住秀儿的手,痴痴地望着她。秀儿的脸更红了。一郎改了口,轻声地说:“秀儿,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秀儿说:“就因为俺救过你的命?”一郎说:“也不是,你好,你心眼好,我想扯着你的手,天天和你在一起。”秀儿难以自持了,软软地要倒下去。一郎一把抱住她。秀儿急促地呼吸着说:“一郎,一郎……”一郎哭了说:“秀儿,知道吗?我多少回梦见你扯着我的手,在山坡上跑啊,笑啊。你知道这些年,我多想你吗……”秀儿也哭了,什么也没说,紧紧地抱住了一郎,头抵在他的胸上。两人跌坐在沙发上……
一只硕大的水缸,水面上浮着两片荷叶。几只螃蟹在荷叶边上下穿梭,游得正欢。水缸边,黄老先生向缸里撒着小虾皮。他七十开外,慈眉善目,须发皤然。
黄家账房张先生引着传杰和绍景进了院子。张先生说:“老爷子,山河煤矿的人来了。”黄老先生笑着朝传杰和绍景点点头,对张先生说:“老张啊,糊涂的人就办糊涂事。”张先生说:“您是指哪一出呢?”黄老先生说:“前天,省里那个秘书长送来两笼蟹子,微山湖的。”张先生说:“微山湖的蟹子好啊!”黄老先生说:“昨晚煮了两只,揭开盖一闻,一股子土腥气。”张先生说:“怎么个事啊?微山湖的蟹子香啊!”黄老先生说:“眼下,还没出伏呢,大热的天,哪里的蟹子也不能对味。”绍景嘴巧,赶紧接上话说:“那是,吃蟹子得是秋天,老辈不有这么句话吗,秋天了,‘赏菊花,吃老酒,品蟹黄’!”黄老先生笑了笑,和传杰和绍景打招呼,说:“这几天,待腻了吧?没去海边上转转?”传杰说:“转了,就住在海边的旅社了。”
黄老先生又不接他们的话茬了,转身看着屋檐下的几盆花说:“现如今,骗子真是多。”他指着一盆月季花,“春半天,买的时候,卖家说这是最名贵的绿绣球,我还出了个好价钱。你们看看,长到现在不就是平平常常的月月红吗?”张先生说:“是啊,现如今的骗子就和蝗虫似的,遍地都是。”传杰看了一眼绍景,绍景皱着眉摇头,二人琢磨着话里的意思。传杰说:“老人家,这两天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我们的事,您老实在不方便,那我们也不为难您了。”黄老先生笑了笑说:“哪能啊,你们大老远来的。张先生,你领这两位小老弟去账房把他们的事情办了。”
传杰和绍景糊里糊涂谢过黄老先生,随着张先生往院子外面走。传杰说:“张先生,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主意啊?”张先生说:“借给你们钱哪!”绍景说:“那怎么才给我们回话?”张先生说:“老爷子一直把你们的事情挂在心上,这两天叫哈尔滨分号的人去你们的矿业厅打听了,听姚厅长说,山河煤矿的事得帮,不然中国的矿山就落人家日本人手里了。”
传杰说:“老爷子借多少给我们?”张先生说:“大洋六十万块。”绍景乐了,转过身朝黄老先生的院子鞠了个躬,说:“谢谢老人家,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一家人准备吃饭。那文吸了吸鼻子,问:“这是股什么味?”文他娘说:“什么味?才做的饭菜,还能馊了?”那文说:“不是那个味,谁擦头油了吗?”玉书看了看秀儿,见秀儿的头发整齐铮亮,笑着说:“二嫂,擦头油了?”秀儿说:“俺就打了一点。”那文说:“今个儿是什么日子,秀儿想起捯饬来了!”文他娘说:“怎么,就许你们浪歪,就不许俺秀儿捯饬捯饬了?”那文不依不饶地说:“秀儿,俺可没见你打过头油啊?”秀儿说:“一早上推开窗,俺见日头好,天气也好,俺不知怎么就把头油瓶抓过来了。”说完自个儿也笑了。
那文朝文他娘说:“娘,俺可得给你提个醒了,恐怕咱家有人在外面挂上相好的了。”秀儿打一下那文,慌张地掩饰着笑着说:“要有,也是你!”文他娘说:“对,秀儿说得对,咱家最不安分的就是你。”那文也笑了,朝玉书说:“俺这不是好心赚了个驴肝肺吗?”玉书笑着说:“嫂子,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吃了饭,玉书跟着秀儿进了屋说:“二嫂,你把头发一收拾,真漂亮,跟换了个人似的!你要没事,我再带你去学校玩玩呗?”秀儿说:“刚逃开大嫂那面,你又来了。”玉书看见了床上一件男人的外衣,问:“二嫂,这谁的衣服?”秀儿有些支吾,赶忙把衣裳收起来说:“能是谁的,传武的呗!”玉书上前仔细瞅了一眼,说:“不对吧,二嫂,二哥什么时候穿过西装啊?”
秀儿不言语了,将外衣放进衣橱,面色通红,艳若桃花。玉书笑着低声问:“老实说,到底谁的?”秀儿一撅嘴说:“说就说,那天,咱妈叫我给一郎送打卤面,临回来,下雨了,一郎就叫我把他这件衣服披回来了。”玉书略一琢磨,心里明白了几分,自语道:“哦,一郎的。”秀儿说:“是啊,俺可没撒谎。”玉书问:“那怎么还放你枕头边上了?”秀儿的脸更红了,转过身朝向墙角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玉书扳过秀儿的肩,瞅着她说:“转过来,你看着我。”秀儿赶紧捂上脸说:“不看,俺就不看。”玉书轻轻笑了,贴着秀儿的耳朵问:“头油也是为一郎擦的吧?是不是已经那啥了?”秀儿一把推开玉书说:“你说些什么啊?臊死人了。”玉书看秀儿的娇羞神情,却全都明白了,说:“二嫂,我还得问你一句话。”秀儿像孩子似的撒娇,嘟着嘴说:“得是好话!”玉书点点头说:“一郎爱你吗?”秀儿想了想说:“俺不知道啥叫爱,他疼俺,反正!”玉书轻轻抱住秀儿,小声地说:“二嫂,你早该如此。真为你高兴。”
四味楼后院的正房里,朱开山喝多了,倚在椅子上,合着眼。文他娘说:“喝那么多干什么?也不怕人笑话。”朱开山嘻嘻笑着说:“咱能喝多吗?那点酒算什么?”秀儿端着盆热水推门进来。文他娘说:“秀儿,你爹说他没喝醉,可是刚刚进门时,就差点扑地上去!”
秀儿说:“爹,你这是在哪喝的?”朱开山说:“一郎的分号开张,不得给一郎长个脸吗?也就多喝了两盅。”文他娘说:“一郎没喝醉呀?”朱开山说:“说我醉了,他比我还醉,还没撤桌,就吐两回了。”秀儿担心地说:“娘,咱去看看一郎?”文他娘说:“这还有一个呢!娘怎么离开?”秀儿说:“那俺去看看他?”
文他娘说:“应当哪,麻溜去吧!”秀儿转身出去了。朱开山说:“要不,也不能喝这么多呀!看着那些日本人,我心里头堵得慌。”文他娘问:“去了不少的日本人?”朱开山点点头说:“我担心哪,早晚一郎得栽进日本人的怀里呀!”文他娘说:“放心吧!一郎可不能跟咱家二心。”
到了马迭尔大酒店,秀儿想敲门,又怕吵醒了一郎;想叫服务员开门,又有些害羞。思来想去,秀儿也不顾了,叫人开了房门。一郎在床上呼呼大睡,酒气熏天。秀儿给他倒了一杯水,守在一旁,不眨眼地盯着他看,满脸的柔情。好一会子,一郎睁开了眼睛。秀儿说:“喝口水吧。”一郎点点头,秀儿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问:“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一郎说:“谁知道呢?不小心就醉了。”秀儿说:“咱爹回家说,你都喝吐了,还难受吗?”一郎说:“好多了。”
良久,他抓过秀儿的手说:“秀儿,过两天,我回天津去。”秀儿说:“急什么呀?”一郎说:“分号开张了,天津还有一摊子事呢!”秀儿不舍道:“什么时候还回来呀?”一郎瞅秀儿一眼,逗她说:“就不回来了。”秀儿说:“为什么?”一郎说:“这面分号也有人管着,我还回来干什么?”秀儿不吭声,低下头,泪水悄悄流下来了。一郎笑了说:“哪能啊,逗你呢!”秀儿眼泪没干,又笑了,扑到一郎怀里说:“你不回来,俺就跟你去!”一郎说:“不怕别人说?”秀儿笑着说:“有你在身边,俺谁也不怕!”
传杰和绍景正向朱开山说着去山东筹集资金的事。朱开山问他们:“黄老先生没说这笔钱的利息多大?”绍景说:“他账房的人说了,只要两年内能返回六十万本金,黄老先生一点利息不要!”朱开山叹道:“大人大量啊!”传杰说:“黄老先生是冲着咱和日本人争夺矿山,才这么干的。”
那文领着矿业厅的秦秘书进来了。传杰和绍景赶紧站起来说:“秦秘书,你怎么来了?”传杰又转过脸来向朱开山介绍说:“爹,这就是姚厅长的秘书,姓秦。”秦秘书说:“三位都在这,是这样,姚厅长病了,可是他还挂念着山河煤矿的事,叫我来问问你们,这趟去山东事情办得如何?”朱开山说:“姚厅长病了?”秦秘书说:“轻度中风。”传杰说:“那咱得去看看哪!”朱开山说:“是啊,现在就去。”
爷几个坐了秦秘书的轿车,直奔姚厅长家而去。谁知道,进了姚家客厅,只见姚厅长和夫人谈笑风生,满脸笑容,没有一点儿中风的迹象,众人都有点儿愣。姚厅长一笑,问朱开山说:“山东之行可有收获?”绍景说:“姚厅长你不是中风了吗?”姚厅长还是笑着,请他们坐下说:“还是先说说山东之行的情况。”朱开山说:“黄老先生借了六十万,一点利息不要。”传杰说:“还得感谢姚厅长您给黄老先生过了话啊!”姚厅长如释重负地说:“好啊,我姚某人悬着的这颗心总算可以着地了。”
秦秘书说:“厅长,前天我来看您,您还下不了床呢,怎么这么快就……”姚厅长哈哈大笑道:“那是在等着山河矿的人回来,演给日本人看的。”秦秘书说:“您演得也太像了,连我都相信了。”姚夫人笑道:“你们不知道,他读大学的时候,演过文明戏。”姚厅长说:“我不那么演,日本人能放过我吗?”
姚厅长坐下来,拿过茶几上山河煤矿的开采申请书,当即签了字。朱开山、传杰、绍景齐声说:“谢谢!谢谢姚厅长啊!”姚厅长说:“谈不上谢,为山河煤矿,姚某人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
一辆轿车驶到森田府邸门口,石川上前打开车门。日本关东军的尾崎大佐下来,一身关东军军服,但神情举止却有几分文雅之气。他问石川说:“森田老师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石川说:“您进去就知道了。”
二人进了会客厅,森田眯缝着眼凑近打量尾崎,说:“你怎么越来越像个读书人了?”尾崎说:“本来学生就是读书出身。”森田说:“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学生。”尾崎说:“是,跟老师学过柔道和剑术。”森田说:“现在你还是帝国的军人。”尾崎说:“学生不敢有片刻忘记。”森田说:“那就好!甲子沟煤矿落到中国人手里了。”尾崎说:“怎么会呢?”石川说:“他们矿业厅的姚厅长骗了森田总裁,把甲子沟煤矿批给了一帮中国的小商小贩。”尾崎说:“老师,您就是为这个事找我来吗?”森田点点头说:“想听听你的见解。”石川帮腔说:“尾崎大佐,矿业厅把甲子沟煤矿批给那些根本不具备开采能力的小商小贩,是纵容不正当竞争,我想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这一条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他们歧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