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得出这样巧妙复杂的圈套吗?能编得出这样严密自然的谎话吗?看来,我是神经过敏,钻进牛角尖了。而且,她这样编派,岂不是把她自己、她男人、她女儿都糟蹋了?他又想起她昨夜咬牙切齿的声调,“不,她不可能是那么高明的演员,能够把这个角色扮得如此成功。一个普通人只有在真情实感的支配下说的话,才能使人感到真实可信。尤其是象这样奇特的事情,是真是假光听声音都可以分辨。不,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危险的礁石排除了,成功的前景就显得格外诱人。现在,唯一使他不安的,只有道德上的顾忌:“我这样做,正当吗?对得起我的未婚妻吗?”
“极不正当,很对不起!”一个熟悉的年青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头响起。
“这有什么!”另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又出来反驳:“马基雅弗里早就指出:政治斗争无道德可言。你还记得一九六六年报上公布的长江大学校长为之丧命的‘三反言论’吗?其中一部分完全是正确的,一部分是抓住片言只语无限上纲的,而最主要、最厉害的部分则是他的秘书在省委工作组的反复‘启发’下揭发的,把对的说成错的,把小的说成大的,把假的说成真的,这就是当代革命家罗织人罪的全部方法,而且不允许申辩!你说这行径正当吗?道德吗?对得起人吗?然而,这就是政治斗争!为什么李乔林就必须讲究什么道德呢?”
这一次,那个年青的声音很快地沉默了。
充满热望与忧虑、痛苦与刺激、羞愧与惊恐、烦躁与疲乏的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每隔两三天,李乔林就要按刘正仙的指定的时间去她家“上班”,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晚上。他最担心的那种危险一次也没有出现,不知是谢礼民有心回避呢,还是刘正仙安排得巧妙。他只遇到谢礼民两次,谢礼民总是冷冷地一点头,自顾自做他的事务,一会儿就走了。碰到这时候,李乔林就感到极不自在。刘正仙却是满不在乎,照样同李乔林嘻嘻哈哈,根本不理睬她丈夫,有时甚至还要叱责几句,而谢礼民则神色俨然地一言不发。看来,她已经完全把他制服了。
渐渐地,李乔林对刘正仙也产生了一点好感。毕竟,从实际意义上说,她乃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她竭力要在他面前表现得温柔多情,虽然这丝毫掩盖不了她那贪婪无厌的情欲。看着她自以为千娇百媚地忸怩作态,他感到一种又痛苦又快意的心情。这颇类似他初次吃到云贵川有名的麻辣豆腐时的感受:他被辣得舌麻心跳,不住地嘘气流泪,可还是忍不住要吃要蘸,而且似乎越辣、越烫,就越舒服、越过瘾。一方面他厌恶她,憎恨她,为自己感到屈辱、害臊,仿佛被人拖到猪厩里打滚那样的恶心、痛苦;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点感激她,为调动的前景而暗暗高兴,为给她那可恶的丈夫带上了绿帽子而拍手庆快——不过,他又立刻疑惑起来,也许倒是她的丈夫更有权利拍手庆快?
李乔林日夜盼望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有一天,他精疲力竭、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目光阴郁、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房顶时,刘正仙突然洋洋得意地、满面笑容地推了他一把:“起来,笑一笑,我不要看你这副死相。”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朝她苦笑一下。
“你这就算是笑吗?比哭还难看!”她拧了拧他的面颊,“再好好笑一笑。”
他使尽全身的气力,霍地一下子坐起来,怒视对方,恨不能扑上去给她两记耳光。
“哟,发那么大的气啊!”她把大嘴一扁,“等你听我说一句话,你就马上会朝我跪拜了。”
“什么话?”他慢吞吞、阴沉沉地问,心里却怦怦直跳:“天哪,是那句话吗?是那句话吗?”
“你总算开口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不中用的东西,还算是小伙子呢!”她用拳头比着他的胸膛,嘲讽地笑着说:“我一拳就可以打倒你!”
“可我不打你,你自己也会倒!”他冷笑一声。
“是罗,我喜欢你嘛。你人材又生得好,盘子①又白嫩……”说着又要去拧他的脸。
①贵州方言,意为“脸蛋”。
“你究竟要说句什么话?”他厌恶地把脸掉开。
“你这副样子都配听啊?”她也把脸一偏。
“好好好,我求你,我求你……”他一侧身抱住她,强制自己去吻她的脸颊,这样可以使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这才象个乖小伙”,她满足地笑了,“我是看你可怜才说的——我家老谢答应放你了。”
“真的?!”他跳起来,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哄你是狗崽!”她又请他观赏她的大鼻孔。
“他怎么答应的?”他不由得眉笑眼开。
“你还不相信吗?”她似乎被他的笑容打动了,“前天我告诉他,我有了,他就问是不是你的——这鬼老者奸②得很,早就猜出来了——我说是的。他气得脸都变青了,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放他走,不准他再进我的门!雹诠笾莘窖裕馕熬鳌薄?
李乔林心一跳,脸色马上变了,可转念一想:“这还不好?正好趁机摆脱她!”
刘正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你不会丢掉我,是不是?最少,你走之前不会丢掉我,是不是?”她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频频摇着,脸上充满了恳求的神情。
他心中暗暗称快:“好哇,现在轮到你来求我了!”他很想趁机报复她几句,但忍住了,随即装出温情的笑脸:“当然不会,我怎么舍得丢掉你呢?我的乖乖!”他真心感激地吻了吻她,她天真地笑了。可他心里却冷冷一笑:“从今以后一刀两断!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第二天,李乔林提了四个土手榴弹去找霍得发,霍得发一见他就连声道贺:“恭喜你,你的函已经发出去了。”
“是真的吗?”李乔林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是我亲手给你发的。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说。前天局里开办公会议,我发觉谢局长心情很好,老是和我们说笑。我就想,机会难得,是帮小李说话的时候了。我怕他一上来就摇头,故意先提出那个江西老傣的问题,他是为了照顾老妈要求调回去的,不过是工人,归劳动局调——谢老者马上同意了。我就接着提出你的问题,强调指出你是照顾爱人关系,这下可将了他一军,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你看,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急,慢慢来,只要我老霍留心,没有不成的事!”
李乔林连忙奉上一大堆感谢的话。
为了保险起见,下午一上班,李乔林就去找革委机关的收发员小林。小林殷勤地拿出登记簿,当场翻给他看。这回可错不了啦,李乔林亲眼看见了函件的号码。他怀着越狱成功的犯人那种狂喜的心情,急忙给表舅发了电报,怕他不相信,又寄了封航空挂号信,报告了函件的号码、日期,并再三请求对方迅速行动,早发调令。
八
远西发函后,苏南方面果然象李乔林未来的岳父再三保证的那样,进行得非常迅速,不到一个月就来函调他的档案、体检表和鉴定。霍得发亲自到工业局来通知了李乔林。李乔林摔了两个手榴弹,汪大年就让他自己起草自己的组织鉴定,看也不看,便给他盖了章。
但是正当李乔林心焦如焚,朝思暮想地盼望着调令时,他表舅突然来信告诉他:苏南县人事局研究了他的档案、鉴定和调动登记表后,初步表示满意。但有人对调动的理由提出了疑问:既然是照顾夫妻关系,为什么不结婚?既然没有结婚,又怎能叫夫妻?表舅他和丽燕父女反复商量后,认为唯一的办法是李乔林立即回苏南登记结婚。于是,李乔林立即向陈局长请了假,在张秘书那里悄悄地开了证明,匆匆赶回去了。“这样也好”,他想,“我的炸药库早空了,趁此机会补充一下。”
遵照表舅的嘱咐,李乔林在上海买了许多盒装和袋装的高级糖,以便分别送苏南县人事部门各有关人员。他又为表舅和岳父、岳母、妻子买了许多礼物。初夏水乡的明媚风光和久违的亲切的乡音更增添了他的兴致。当他下了车,同前来迎接的丽燕合提一个大旅行袋,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神气十足地走向丽燕家时,心里真是说不尽的高兴。他一连颠三倒四地说了些闲话,一边惊奇地打量着身边的这个姑娘。他发现她脱掉了臃肿的冬装,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了。她的身体又丰满又匀称,迷得他心慌意乱、神不守舍。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正是你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在幻想和盼望的姑娘,今天命运终于把她慷慨地赐予你了。从今以后,她将给你带来毕生的幸福和无穷的快乐,使你永远忘记过去的梦魔般的遭遇和肮脏的交易。李乔林呀,你再不要诅咒命运了,总算快熬出头了,苦尽甜来的日子就要到了,说到底,命运总算没有亏待你啊!”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轻快极了,仿佛稍稍用力一蹬,就会整个地飞到天上去似的。
李乔林在苏南只呆了三天,调令是发出了。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新婚之夜,美丽温柔的丽燕神色大变,两眼上眨,口吐白沫,软瘫在地板上,李乔林大声呼救,把丽燕的父母喊来。他们说:“不必惊慌,一会儿就会好的。”李乔林问:“她经常发这样的病吗?”“是的,有时会发作一下。”李乔林一下子冷了半截,这不是人们常说的羊痫疯吗?有些后悔。老俩口猜出女婿的心思,便冷冷地说:“你也知道,凭我女儿这样的条件,为什么要在边远地方找你呢?要是你觉得这样做不好,你也可以再回到远西去,我们不想勉强你。”李乔林哑口无言了,心里种种苦恼和委屈,经过一番斗争,权衡利害得失,觉得再回远西受牛朝杰、谢礼民之流的糟踏蹂躏那是不能想象的,她已经起了跳板的作用,过分的苛求也不必要了,还不如将就一些。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为了尽快办好调动手续,他急忙赶回远西。他想象那装有调令的邮车就拴在他坐的那列火车上,心里不禁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这列火车千万不要出轨。”再一想,又暗自好笑:“如果真的出了轨,那调令是压不扁的,倒是我先被压扁了。”
到远西的当天晚上,他就背了一大包重磅炸弹去找霍得发。
“你的调令?还没有到埃发出啦?那就快了。好说好说,调令一到我马上给你下文件,办手续。你我不是外人……”闲谈间,李乔林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韩小雯调回苏州去了!她男人在苏州一个军工厂里,因公炸掉了一只手,韩小雯跟他一结婚,那边就派了两个穿军装的人来,档案都不看,就调走了。
李乔林明白了,韩小雯前些时候回家去,就是为的这桩事。他无法确定,对于韩小雯来说,在远西同他白头偕老和回苏州终生侍候一个临时结识的残废人,哪一样更幸福。他只是暗自庆幸,韩小雯先走了:否则,当她听到他走的消息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呢!
半个月过去了,李乔林每天去霍得发家听消息,得到的回答总是“不要慌,还没来。”他以为霍得发要最后敲他一记,又摔了一大包重磅炸弹,霍得发这才低声告诉他:“你我不是外人,不妨直说。你的调令已经来了,可牛书记不知怎么听说了,他亲自来关照我们不准放你走。”
“为什么?”
“他说你的现反问题还未审查清楚,要等做了结论才能放。”
“什么?现在他还想用这个来整我啊?”李乔林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霍得发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急,我们慢慢做工作嘛……”“这是没有用的!”李乔林的脸色非常可怕,说完跳起来就走,连霍得发这样老练的人都被他吓呆了。
“哎,小李,你不要乱来碍…”
李乔林已经什么也听不进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火炬一样的大字在熊熊燃烧:“拼了!拼了!”他象一头中了弹的野兽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血红的眼睛四下搜索着,仿佛要找一把尖刀或匕首,一下刺到牛朝杰的心窝里去。行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幸好王庆仙迎面遇到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李,你走哪里去?”
“我去,我要……”他象傻瓜一样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走我家去坐会儿。”
“不,不,不了,我要回去……”他说罢转身就走,直奔宿舍。
一进屋,他就失声痛哭起来。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泪干气促,浑身瘫软,他哭自己功败垂成的调动,哭自己悲惨的命运,哭自己暗淡的前途。半年来,调动已成为他一切思想、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