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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书院后院书房之内,山长梁左丘拿起面前刚写好的文章读了一遍,皱了皱眉头,提起笔修改了几个字,一边朝手心哈着热气,一边转动松活手腕,将文章递给侍立在旁的邓伟道:“送去排版去吧,今晚排了出来,明日便可付印。”邓伟接过手稿,躬身答是,正欲出门时,梁左丘叫住他,道:“吾亲自送去,寒冬腊月的,你那几个师兄弟都甚是辛苦,去吩咐厨房熬点热汤送到版房。”说完便起身,伸展一下肢体,他提笔奋战一天,常年练习弓马的强壮身体也有些酸软了,推开房门,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初冬的第一场雪早已下来,房檐上低垂着冰棱。朝廷虽然屯兵陕边诸州,但一直未见什么讨伐的行动。对河西陇右的民户而言,这是一个富足而又安逸的冬季,但对于梁左丘这等儒生文士,以及杨德亮、继从和尚而言,文战还进行的如火如荼。
书院版房之内,赵平、钱仁、孙丁、李瑞四个弟子各自坐在两个斗大的旋转字盘中间,这字盘每个分为十格,每格内装一百个竖直的管道,里面填充了一百各不同的中空活字。这活字乃是辎重司烧制的陶活字,下面有洞,中间是空的,烧好之后用胶泥把底下的洞封住。因为有的字都需准备多个,便重叠放置在字盘的竖直管道里,管道内充满了水,排版人取出一字后,下面同样的空心陶活字便自动浮了上来。
字盘通过轴和下面的足轮联系起来,排版人只要用脚转动动足轮,上面的字盘就会同时转动,取字十分方便。在排版人的面前,摆着一个书架,左边夹着一张白纸,便是梁左丘的手稿,右边是面向排版人的活字版,取来的活字便是放进这活字版的格子里,待所有的活字放好之后,再将活字版面抹平,横竖方向的夹棍都系紧,便可以交给书商付印了。
在排版人的面前,横放着一个特殊的字盘,里面仅有三百个活字,乃是陈德勒令夏国军民必须学会的三百字,在文战中,不管是儒士还是各教门长老,为了将自己的思想尽可能传播开去,特别是进入军校和官学,都力图只用这三百个字写作文章,非到不得已,不会使用这三百个字以外的,所以便将这三百最常用的字单独装在一个横30纵10的活字盘内,放置在排版人身前最容易取字之处。
这四人排版排得多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知晓哪个字放在哪个位置。梁左丘写好锦绣文章后,想法设法改用村夫走卒亦能懂得的言语,只取三百字内来表情达意,大大降低了四人排版的工时和难度。
“吾初读白乐天为求晓畅平实,问诗于老妪,尚且不信,如今见老师的文章,字句都是极简单的,却将儒学义理剖析的入木三分,义正词严,真是极深的功夫,教吾等望尘莫及。”一边选字,钱仁一边叹道。“夫子奔逸绝尘,吾等瞠乎其后,今日知之矣。”赵平、孙丁、李瑞皆点头称是,梁左丘与李煜等人将西域奇书与华夏国学相互参照,对儒学义理的解读更见精深。
中原虽然不乏学识渊博之士,但不似梁左丘这般日日都要绞尽脑汁地与那些妄图“以夷变夏”的外道辩驳,拼命从孔孟先师的章句义理中寻找依托,也不似梁左丘那样能够不着痕迹地将西域奇书中领悟出来的学问引为己用。
现在沙州书院左丘先生偶尔流传出去一两篇文章,都是微言大义,在关中洛阳一带亦颇有盛名,时人以为一代儒宗,连带着他文章中屡屡提及与他相互辩驳的化名李钟隐的文友也名声大振。若非朝廷宣布安西军为叛贼,封锁边境,恐怕已经有中原的学子负笈求学于沙州了。
“两位师兄,辎重司授予大匠师的名衔,到底接还是不接?”李瑞好奇的道,他们几人都是梁左丘允许观看西域奇书的,而赵平和钱仁在《元素论》和《力学定律》两门学问上领悟甚深,甚至已经在原书的基础上还有所创见。陈德闻讯后大为高兴,辎重司亦要延聘二人为大匠师,让他们向工匠们教授这两门学问。这大匠师在夏国的地位和待遇可以与校尉相比,本身荫户可达五十。但赵平和钱仁乃是儒生,虽然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不以为然,但心中对被划为匠户还是有几分排斥。一边是极为尊崇的地位,一边是儒林清名,到叫二人这段时日来好生烦恼。
赵平叹了口气,正要回答,见老师拿着手稿走了进来,忙躬身道:“老师。”四人皆坐在排版的长凳上躬身,样子颇为滑稽,原本他们都是要站起来向梁左丘请安的,但是梁左丘以为太过繁琐,将此节免去,便只坐在凳子上行礼。梁左丘看了看正在排版的四名弟子,外面瑞雪纷飞,这排版室里却用炭火烤得暖暖的,挑拣字丁需要全神贯注,四个人额头上都有些见汗,梁左丘梁爱惜得意的弟子,将稿件分给四人,激励道:“当此数百年未遇之大变局,异族交相侵凌中原,中国势弱于胡虏,以致礼崩乐坏,人心沦丧,外道旁门各呈机锋,诋毁吾华夏道统,妄图以夷变夏。汝等虽然辛苦,做的却是捍卫吾国文明传承的大事。利国利民的大事,千秋之下自有公论。不亚于那些武夫在战阵上开疆拓土,驱虏安民。”他话到此处,已经对陈德尚武抑文有了一些菲薄,四名弟子都没有附和,却听门口有人高声赞道:“好,左丘先生,为吾华夏道统,当浮一大白。”
陈德身披这一身猩红的大氅立于门口,他刚刚带领龙牙骑卫冒雪巡视各军军营过来,大氅上犹有雪痕,脸也冻得通红,笑容却是充满暖意,仿佛与梁左丘之间毫无芥蒂。梁左丘脸色转沉,上前躬身施礼,冷冷道:“未知夏王驾到,梁左丘有失远迎。”陈德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走到四名正在挑拣活字的书院学子中间,赞道:“先贤有云,欲使一国强壮,必先强壮其国民,欲使国民强壮,必先强壮其精神。诸位,汝等做的,便是强壮吾华夏根基,前无古人的一桩盛事。”梁左丘与他相处甚多,腹诽道,身为大王,妄自捏造先贤言语,若不是你从不著书立说,只怕宗教裁判所那些神棍早就和你闹翻了。但四名学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也没有梁左丘满腹经纶见识,陈德在沙州军民心中的地位已经尊崇无比,听他亲口说出强国强民这番话,激动得脸都有些变形了。陈德摆摆手,让他们不用谢恩,走到那活字盘前,拿起一个陶活字,看了看,又道:“辎重司正在研制铜板铜字,到时候活字印刷出来的书籍,和雕版印刷的质量就更相近了。”
二十五章 薪火
“那太好了,”赵平等人都是家境较为优裕的儒生,平素观书赏画,眼光也甚挑剔。眼下活字版刊印的书籍多用最粗糙的纸,更字迹模糊,唯有一样好处就是成本低廉,并且比雕版快,只要那杨德亮或是别的外道发布了什么妖言惑众,梁左丘当即挥毫反驳,弟子们连夜排版,次日就可交给书商付印,许多原本可以动摇人心的奇谈怪论就这么被沙州书院给压制了下去。
“辎重司若是制作出铜板铜字,还请陛下先赐给沙州书院一副。”钱仁鼓起勇气禀报道。陈德看了看他,和辎重司呈上来的资料对上了号,笑道:“那是当然,汝便是于《力学定律》别有心得的钱仁吧,好,好!”他连赞两个好字,钱仁倒还没有什么,梁左丘却投来一瞥警惕的目光。李斯设立税吏府,挖走了沙州书院好些弟子,尤其是私学西域奇书的王坚,实乃书院中最为天资颖悟的学子之一,梁左丘虽然面上待他比旁的弟子更为苛责,实则想他将学问的根基扎得更深一些,今后再以衣钵相传。谁知这王坚居然瞒着自己投考税吏府而去。虽然逢年过节也常常回书院探望尊长,但毕竟学问上的进益也就慢了。现在梁左丘想起此事,心头也是一股憾意。
孙丁见陈德平易近人,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最近一桩见闻兴许主公还不知晓,便道:“前些日子吾和几个师兄弟去送活字版给书商,发觉那些回鹘人也在用活字印书,他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十个鬼画符一般的回鹘字,使活字来印,倒是比咱们所用的汉字方便许多。”
沙州书院弟子在梁左丘的熏陶下更将华夏传统看得极重,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眼看回鹘人的拼写文字更加有利于使用活字,不免都有些郁郁。陈德见众人沉默下来,笑道:“这个无妨,回鹘人,乃至更西方的种族眼下尚且用不着大规模使用这活字,在他们醒悟过来以前,吾大夏国的匠师们自然会不断改进活字印刷术的工艺,最终会使活字印刷用在这汉字上和用在那些拼写文字一样简便的。”
“当真?”孙丁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有些怀疑,在场的都是对活字印刷术了解甚深的,对汉字与拼写字在排版上的难度更是冷暖自知。“当真。”陈德肯定的点点头,笑道:“辎重司就算少打造些铠甲刀枪,也会让匠师不断改进这活字印刷术。”
见他如此表态,梁左丘方才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问道:“大王日理万机,特意驾临沙洲书院,定是有所为而来,不知有何差遣?”
陈德笑道:“梁先生当真料事如神,有桩有利于吾国与吾民的盛事,需要左丘先生相助。”他见梁左丘并未搭茬,便自顾自地说道:“太平兴国二年,也就是前年,赵炅命李昉等14人编辑《太平总类》,中原士人皆以为盛事。吾思来想去,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吾国可谓朝气蓬勃。当此礼崩乐坏之时,所谓礼失求诸野,吾欲延请当世诸子百家,邃密群科,穷古搜今,摘取精要,汇成数册典籍,再刊印出来,分藏于各州县,各学校,以开启民智。敢问先生可否愿意担任这总编纂一职?”
见梁左丘似有意动,却又有些犹豫,陈德又道:“先生若是无暇,那大食国回来的杨长老,倒也是个学识渊博广大的人选。”话音未落,梁左丘便沉声道:“夏王何必相激,这编纂典籍乃是上应天道,下泽万民的盛事,左丘不才,愿担当此任。”陈德颇为尴尬地笑道:“左丘先生果然是当仁不让啊,那杨长老与继从高僧,一人熟悉大食学问,一人熟悉天竺学问,便是副总编纂,还请左丘先生代为延聘一些当世高手名家主笔。”梁左丘“哼”了一声,他与杨德亮、继从长老文战数月,但不屑于在这等事情上压制他人,再者,杨德亮与继从在各自的领域,确实有他所不及之处。
这个年代编著一部囊括百家的书籍,乃是极大的盛举,就算梁左丘、杨德亮、继从三位编纂者别无所成,亦可告慰平生,甚至名垂青史。但和陈德打交道便要学会讲条件,梁左丘亦成习惯,稍一转念,便道:“这编纂典籍须得延聘许多名家高手来主笔,这些人若是知道会屈身荫户,恐怕是会绝足不踏入河西陇右一步的。”
陈德道:“吾也考虑,编纂典籍当有个机构来运转承担,欲设立学士府,三位总编纂可以邀请百名学士前来共襄盛举,这学士亦是士人,可荫庇五十户荫户,不过是否有真才实学,须得三位总编纂都认可才行。”梁左丘点点头,又道:“这些文人雅士多有子弟相随的,难道也屈身荫户?”陈德笑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做荫户有何不可?”他顿了一顿,不待梁左丘反驳,又道:“将来学士府要统管吾国境内一切官学、私学,正副三位长史暂且便由三位总编纂担任,此后则由百名学士共推,吾绝不过问。还有,若是工匠中有从大匠师晋身为大师的,亦当在学士府中占有一席之地。”说着看了旁边的赵平、钱仁一眼。
陈德后面这话到叫梁左丘暗叫侥幸,如此一来,这学士府地位大增,若是刚才自己真的推掉了总编纂之职,岂不是讲授孔孟之道的私学也要任由那杨德亮拿捏,看来这百名学士的人选,既要才高,又不能太过迂腐,儒士才能在学士府中竞争中占得上风。
梁左丘送走陈德便回书房,四名弟子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师兄,若你们做了那大匠师,只要晋身为大师,便可脱身匠户,成为学士呢!说不定还能列名典籍,和老师一起流芳百世!”李瑞叹道。赵平、钱仁也颇为意动,四人眼快手快,不多时便将老师新写好的文章排好。
清晨,十五张活字版被放置在箱笼内送到浮海行参股的书商那里,沙洲书院的文稿向来是即到即印,只一天功夫,便印好了第一批,次日一早便搭上军府的驿马分送各州县,五天之后,到达灵州。
清晨暖暖的阳光里,刚刚结束拉弓练习的颜渊翻开昨日刚到《沙州文集》,读到梁左丘一篇《士论》的佳作,不禁为之击节赞赏,反复看过数遍,只觉爱不释手,便将这份《沙州文集》仔细放好。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