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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雯白了她一眼,嗔道:“女儿给你惯坏了,将来如何嫁得出去。”伸手将躲在陈德后面的陈羽牵了出来,掏出手绢,一边把三个孩子仿照骠骑军的样式在脸上涂的黑泥和尘土擦拭干净,一边对陈羽道:“今天要把《女训》抄写十遍。”陈羽朝着陈德眨了眨眼睛,陈德耸耸肩膀,爱莫能助的样子,小女儿只好耷拉着脑袋,脸上带着委屈万分地表情回到书房里去。
两个小男孩见姐姐受罚,也不敢乱动,黄雯寒着脸道:“安儿比恒儿大着两岁,见姐姐胡闹也不劝解,反而跟着一起掺和,把手伸出来。”陈安颇为委屈,他和陈恒都是胁从,但黄雯对他的惩罚总是要重一些。黄雯折了一根花刺较为细软的蔷薇枝条,轻轻在他手心抽打了十下,而年纪幼小的陈恒则是五下,她出手责罚小孩已经颇为熟练,打得两个小孩儿紧紧咬着嘴唇忍痛,但也没有破皮流血。
陈德微笑着看黄雯寒着俏脸管教孩子,他常年忙于军国大事,家里若无这个贤内助,只怕要出不肖子孙,所以只要不是错的事情,他都用心地维护黄雯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威信。一般来说,黄雯对女儿的管教更为严厉一些,她有些担心女儿过于活泼,将来很难讨好公婆和丈夫,毕竟夏国的公主,教养不能像前唐那样,弄得满朝公卿一听要和皇家联姻都避之不及。而对小男孩管束就要稍微宽松一些,黄雯觉得男孩子还是要父亲来管,所以往往小惩大诫。但即便如此,陈德还是觉得她是个非常称职的母亲了。
见两个男孩耷拉着脑袋,陈德笑道:“母亲的话有道理就要听。”说到这里又被黄雯白了一眼,陈德报以一笑,“在花园玩闹可以,不可打扰大人做事。”他顿了一顿,“想不想和吾玩打仗的游戏。”两个男孩闻言眼睛一亮,若不是碍着母亲在旁边,几乎立刻就要跳着欢呼起来。
“来我的书房吧。”陈德笑着将他们带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桌下面拖出一个木盘,上面雕刻着整个夏国未来的疆域,包括了关中、陇右、河西、西域、河中、青唐等地。陈安已经有五岁多,见状好奇地睁大眼睛,陈德又像从百宝囊里掏宝贝一样又从书桌下面掏出来许多木头刻的军卒,有的服饰是夏国的步军和骑军军士,背后刻着“龙牙”、“骠骑”、“白羽”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宋军禁军模样,背后有“控鹤”、“铁骑”、“龙捷”、“虎捷”等字样,有的则是刻做辽军骑兵的样子,背后有“宫分”、“皮室”、“南院”、“北院”、“汉军”等字。
“我们来玩三国打仗的游戏吧。”陈德笑道,这三国话本在河西陇右一带极为流行,就是小孩子也知道曹孟德是白脸奸臣,刘皇叔是哭出来的江山,诸葛亮神乎其神,关羽是红脸好人。
“我要关羽!”陈安抢先道,颇为得意地从夏国骑军中挑了一个他心目中的关羽形象,摆在他的那边,又挑了好些个骑兵、步兵的木偶放在关羽的后面。陈恒不过才三岁不到的样子,懵懵懂懂,只觉得父亲和大哥在一起玩这些木偶非常好玩,也照着陈安的样子挑了一个骑兵放在前面,后面排了两排士卒,奶声奶气地道:“我是赵云。”
关羽对赵云,陈德不禁莞尔,伸手拿了一个辽国宫分军的木偶,沉声道:“我这是张辽,你们要小心哦。”随后又将剩下的木偶放在张辽的背后。
他刚刚摆好,陈安就兴奋的大叫“杀啊”,小手拿着他刚刚摆好的关羽冲了上来,这小小年纪就知道上阵不能搞单挑,又手忙脚乱地将其它军卒紧紧跟在关于后面,生怕自己的大将落单。
陈德微微一笑,也将自己的张辽摆到前面,和关羽战作一团,两边铁骑纵横,军卒不但倒下又站起来搏杀,父子二人口中不是还配以“杀啊!”“冲啊!”“死了!死了!”“当当当!”的声音,搞得真的和金戈铁马的战场一样惨烈,陈恒在旁边也看得颇为兴奋,将自己的赵云送上前去,一会儿杀倒陈德手下的几个兵,一会儿又杀倒陈安那边几个兵,可是他年纪幼小,只把主将送到战场上去,没多久,陈安就拿着好几个骑兵步兵的木偶将赵云围住,口中道:“你中了包围了!”
就在陈德抓紧时间在关中大战之前陪伴妻儿的时候,幽燕前线的军报流水一般送往大宋皇宫。崇文馆中,因为群臣劝谏而放弃亲征的赵炅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而且告知左右,一有幽云军报就要立刻通传官家。
开始时进军颇为顺利,甚至过于顺利了,三路大军攻势凌厉,幽州几乎成为孤城。但是,原本只作为吸引辽军主力的东路军二十余万进兵过于迅速,以至于到了涿州后粮草不济,被迫退回,而在诸将和赵炅的催促下,曹彬在粮草还没送到的情况下,又再次出击。
沿着平坦大道出击的东路宋军进军过于迅速,与此同时,经过韩德让数年经营的幽燕汉人将门对宋军的抵抗激烈程度远胜上一次北伐期间,中路军河西路军在山后诸州几乎每夺取一座城市都要经过惨烈的战斗。耶律休哥甚至抓住了宋军因为粮草不济退往涿州的短暂空隙,向山后诸州派出数支精锐的援兵,继续迟滞中路和西路宋军的行动。直到和辽军决战时,宋国中路与西路大军仍然未能到达幽州城下。
面对宋国来势汹汹的三路大军,南院大王采取逐次抵抗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策略,到退到雄州的宋军再次出击的时候,辽国从各地调集的援兵已经陆续汇集幽州附近。宋军主力再次以一路面对全部辽军压力,更为窘迫的是,仓促出击的东路军粮草再次告竭,不得已再度退兵的时候,辽人骑兵衔尾追击,在歧沟关将宋军主力击溃,但被拼死断后的宋将李继宣率骑兵杀退,只是兵败如山倒,各部宋军已经争相南逃,在高阳关,辽军再次追杀一部宋军,击杀数万。
在岐沟关,辽军发现数万宋军民夫因为来不及逃亡而躲在原本是空城的歧沟关城内,民夫们不愿为辽兵俘虏,占据关城拼死抵抗。辽兵围城难下,又急于收服岐沟关,直到因为这一天是恰好太后萧绰的生日,前线辽军将领便和这数万河东河北民夫讲和,民夫们退出关城,辽人承诺他们可以安返宋国境内。这数万宋国民夫凭着自己的勇气,居然奇迹般没有沦为奴隶,而是回到了家乡。战后他们各自返回家乡,姓名湮没无闻,但陈德闻讯后立即派军情司和承影营到这批民夫中间招揽军士,得了两千多人精壮,安排他们举家迁移到河西居住。
第十八章 奇冤
前线损兵折将的消息几乎要将枢密院完全淹没,枢密院上下官员胥吏忙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将战况上秉宫中,还要安排边境各州县收容溃兵,执行官家要诸将“分屯”边境关隘抵御辽军的最新指令,与此同时,还要应付来自文官系统铺天盖地的弹章。兵败的消息,使被排除在北伐决策之外的中书省积蓄许久的不满,一下爆发出来。
前任丞相赵普、现任丞相李昉都上表要求消兵饵战,官家赵炅却是有苦自知,他选择了如何发起战争,但大败之下,如何结束战争,却要看辽人的选择。
前线溃兵的编制近乎混乱,曹彬、田重进、李继隆诸将在军中威信扫地,很难保证在契丹人再度入寇时能做有效坚决的抗击。于是,赵炅权衡利弊,终于决定起用早已赋闲的宿将。岐沟关战后一月,曹彬入京待罪,左卫上将军张永德出镇沧州,右骁卫上将军刘延让出镇雄州,令其“击契丹以自效”。
“殿下,机会来了。”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王侁不动声色地在枢密院厮混了整天,回到府中,才匆匆潜往赵德昭府邸将这消息告诉他。
连年累月的与道士和尚交往的赵德昭一愣,片刻后才意识到王侁的意思,他颇为激动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拨乱反正,全仗先生之力也!”兴奋之下,连脚下的木屐齿都折断了两个。
岐沟关大败后,辽军的攻势一直没有停止,六月,名将耶律斜轸奇兵长途奔袭,一举夺取距离雁门关要道较近的寰州,造成新收复的云、应、朔三州与雁门关之间的通道置于辽军威胁之下,七月,赵炅终于痛下决心,放弃刚刚夺取的云应朔寰四州,令潘美、杨业出雁门关,护送四州新附军民归于关内。然而,最坏的消息终于传来。
“杨业兵败被俘,降于辽人。”主帅潘美、监军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联名请罪的奏折证实了这个消息,赵炅旋即下令将杨业的家眷全部下狱待罪,就连在北伐之战中负了箭伤的杨延昭也不例外,只待杨业降辽的消息确实,就满门抄斩。
丞相李昉却再为另外的事情苦恼,近日编修的史书进呈官家,因为涉及岐沟关之败,已被两次退回。修史乃是国之大事,若不能秉笔直书,天下士人悠悠之口难填,李昉正不知如何是好,翰林学士王侁登门拜访,也一直愁眉不展。
“丞相大人何须苦恼,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王侁呷了一口龙凤茶汤,含笑道,“官家虽未明言,但对北征诸将的处置,在大臣奏折上种种批示,不都是解题的关窍吗?”
“秘权的意思是?”李昉恍然大悟,近来赵炅对北征诸将处置颇有些奇怪,先行抵达涿州,等待许久的东路军众将虽然失败受责是理所当然,但当真计较起过功过,绕道山后诸州,行军失期,未能及时赶到涿州与曹彬会攻幽州,潘美、田重进所部的责任似乎更大,却被官家轻易放过了。此外,官家在赵普等人的奏折上朱批解释,北征策略毫无问题,问题在于东路诸将不依成算,进军过速,以致三路大军难以呼应所致。
“三路进兵之策,乃是官家亲自拟定,”王侁似笑非笑地缓缓道,“若是罪责绕道山后诸州的潘美、田重进等将,百年千年之后,有心人勘测山后地形,辽兵布置,捏造依据,胡言乱语,甚至辩称曹彬就算再在涿州等上几个月,也等不到另外两路前来会师,悠悠众口,置天子圣名于何地?”
官场上最忌讲话点透,像王侁这般直白,要么是他精神失常,和丞相李昉掏心窝子的说话,要么是受了圣上的嘱托,前来暗示的,李昉心下揣测,国史修改数次都未能迎合上意,想必是惹恼了官家,这才令王侁专程前来点醒。
李昉恍然大悟,叹道:“果是如此,老夫愚钝了。”向王侁道谢,二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王侁这才作别。
数日后进呈官家的史书写作,东路主力诸将争功,妒忌西路和中路攻城略地,不顾官家成算,擅自进军,又没了粮草,仓促退军,以致失败,赵炅这才命史官将这段记载正式写入国史。
杨业在辽军大营中绝食数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含恨而死。
“见惯战场上力战不降,如今见到杨业绝食而死,才知道南人所说舍生取义,不是虚言。”耶律斜轸颇为惋惜地叹道,“听说宋国传说他已经降了,已经将他家小都下狱,我本来还想放出消息,等宋国皇帝斩了他妻儿,再劝说他投降呢。”他知道苏武与李陵的故事。
韩德让眼神复杂,有人心怀忠心,即使全家被错杀,亦不愿屈身从贼,他许久没有感到过惭愧了。耶律休哥却沉声道:“既然他是个英雄,就应当有个英雄的死法,把他首级砍下来,到边境宋人各处关隘要塞前面去夸功吧。不要让他死了也背着叛逆的名声。”韩德让点点头。
辽人将杨业的首级装在木笼中,在雁门关、雄州等地传递炫耀,杨无敌殁于阵中,令河东一带宋军士气大挫。此外,杨业遭受不白之冤,夫人折氏不断上书辩冤,折家也暗暗相助,将辩冤疏甚至递到了三皇子赵德昌那里。
“父皇,辽人已将杨业传首边关,他乃是被俘绝食而死,是堪比南唐刘仁赡的忠臣啊。”赵德昌不比他兄长赵元佐那般胆大,跟他父皇说话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但他心地仁厚,赵炅正是看重这点,才有意在百年之后,将帝位传给他,让他做个守成之君。
赵炅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实儿子据理力争,契丹人将杨业传首,若再强行将降敌的罪名加诸他的身上,河东降卒,杨家、折家那边也不能安抚,眼下朝中诸将不堪用,黑龙附身的杨业既然已经除去,他的儿子杨延昭也一员能战之将,就留给儿子吧。
“杨家就在边关,父子握兵,这次杨业兵败身亡,元气大伤,”赵炅缓缓道,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懂得多少帝王心术,只能尽量跟他说清楚西北将门之间的形势,“所谓使功莫如使过,重用杨业降将,一则牵制西北握兵的宿将,潘美虽然是外戚,也不得不防,二则他在所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