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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结号·铁血-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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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国忠摇了摇头:“连长,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打的是内战,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又不是打日本鬼子,就是战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从小接受的都是国民党的反动宣传,所以骨子里还是很顽固的,根本听不进赵排长的劝告。他这种口气让我感到陌生,这太像解放军的宣传了,我使劲地瞪了他一眼:“你这话别给别人说了,我就当没听到。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死也要死得像个军人!”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死亡竟然就离我们那么近,赵国忠说死就死了。他是我们连里死得最窝囊的一个,他不是战死的,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没有让士兵出去取食物,而是自己带着一名士兵爬出了战壕。他带回来了食物,也带回来了一个肩负着向军长劝降使命的国军军官,他是友邻八十五军一名被俘的少校营长。
  莫少尉立即掏出手枪对准了那个少校营长:“你他妈的还有脸回来?”
  我立刻制止了莫少尉:“他现在是替解放军做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让他去吧。”
  我仍旧让三排长赵国忠把那个少校营长带到团长那里,再让团长决定是否往军长那里送。我知道军长是不会投降的,团长也不会,他肯定会把他们打发回来。但我还是想错了,我以为他至多会训斥他们一番,我做梦也没想到,团长会把那个少校营长当场击毙了,然后他又举枪瞄准了三排长:“你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三排长没有求饶,他如果跪地求饶,他也不会是我们二连的兄弟了,他很镇静地说: “团长,仗打到这个地步,如果现在投降,我们还能体面一些……”但他还没有说完,团长的枪就响了,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团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让卫兵把他拖出去。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很快就掩埋了他的尸体……
  营长把这一切在电话里告诉了我,他的声音很严厉:“以后绝不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有人胆敢言降,格杀勿论!”
  这件事对这位前黄埔军校生的触动是很大的。外面的风呜呜地叫着,他站在漫天漫地的风雪中,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在那个笔记本中写道,赵国忠和我几乎是一起到十一师的,这位曾经在对日作战中荣立过战功的老兵,就这么被自己的长官打死了。没有人给他说一句公道话,没有人流泪,也没有人难过。都疯了,人们都疯了。团长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他本来是个中学教员,以前他慈祥得像个父亲,但他现在却像个疯子一样。人们都疯了,整个兵团都疯了……
  六
  前黄埔军校生开始觉得双堆集像一个地狱一样。村里的房子被拆光了,士兵们睡在壕沟和旷野里,有的身上披着麻袋,有的把被子系在身上,像叫花子一样。到处都是伤兵,没有人管他们,他们在雪地上爬着,哭叫着,咒骂着。到处都是大便和尿渍,整个阵地笼罩着臭烘烘的味道。前黄埔军校生的精神也几乎崩溃了:不管是死是活,战争快点结束掉吧。
  前黄埔军校生说,我开始发疯般地思念着远在确山的罗小姐,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我现在像条狗一样,趴在双堆集肮脏的雪地上,等待着一颗子弹或者一把雪亮的刺刀刺进我的胸膛。兵团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了,我已经完全不再抱着能活着见到她的希望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活着逃离这场战争,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的士兵也都快疯掉了,他们像狗一样到处转着寻找食物,甚至有人开始撕扯棉袄,把里面的棉絮掏出来,使劲地咀嚼着。有的士兵蜷成一团,伸着脖子,使劲地咽着那些黑色的棉絮,突然双腿一蹬,就无声无息地死掉了。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
  就在一个月前,庞大的十二兵团还是那么不可一世,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钢铁巨兽居然就这样成为了一堆废铜烂铁。
  兵团指挥官们仍旧拒绝投降,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甚至还有酒喝,但他们的脸色灰白,目光无精打采。他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但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现实,过一天算一天。
  解放军突然开始使用一种新式武器了,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武器。它的声音巨大,死掉的人身上没有一点伤,脸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雀斑。我们静静地蜷缩在战壕里,突然就见一个黑糊糊的大东西从天而降,接着就是“轰”地一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还很疼,整个脑袋也要裂开了一样难受,最后整个天地都静下来了,没有一点声音,谁的声音也听不到。有的士兵倒在战壕里一动不动,把他的脸翻过来,除了耳朵里流出了鲜血,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但他已经死了。刚开始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人以为是俄国人支援他们的原子炮。后来我们才弄明白,这是他们利用迫击炮的原理,把中号汽油筒拦腰锯成两半,搞成发射筒,后面是药室,前面是炸药包,地上钉一根木楔,绑上拉火索,拉火即发射,射程有百米左右。炸药爆炸时,声音震耳欲聋,许多人都是这样被活活地震死的。
  绝望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兵团,官兵中甚至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现象。我就亲眼看到,一名士兵突然脱光了衣服,在雪地上奔跑着、嚎叫着,但他很快就被宪兵们击毙了,他们像拖一条狗一样把他扔在了一个沟里。
  国军的伤员越来越多,二连只剩下四十来人。
  那些伤病员的情况更惨,没有医生,没有药,房子也没有,伤病员只能躺卧在壕沟里等候死亡。有一天早上,我带人到团部里去领给养时,在一大片毫无遮掩的田野上,亲眼看见到处都是两尺宽、六尺长、一尺多深的土坑,几百个伤兵躺在那些坑里,伤势重的,放进去就没有再动弹了,身子冻结在自己的血泊中了。除了伤兵,别说医生、护士之类的,就连一个普通的勤务兵也没有。那些伤势轻些的,哭着,爬着,挡住我的去路,向我哀告:“可怜可怜吧,长官!”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连长。一些伤兵失望了,就沙哑着嗓子哭着骂道:“给点水喝吧……操你奶奶的……当……当官的……”
  这简直成了人间地狱,我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人不像人时是如何悲惨,它让我心里充满了悲伤,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很多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就靠着罗小姐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来麻醉自己的神经了。
  整个兵团陷于悲观绝望的气氛之中。莫少尉也开始消沉了,他不再每天趴在战壕边瞪着眼睛观察解放军的阵地了,他弄来了一顶降落伞,天天让两个士兵抬着,跑到后面支在雪地里,叫来几个和他臭味相投的年轻军官,在里面打牌赌博,甚至还叫来了兵团医院里的两个年轻护士陪着他们。这些少壮派军人,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关系,没人敢管他们,我也懒得管他,我也很清楚,他一直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如果我们这次能顺利出去的话,他也一定会比我升得快。
  但我知道,我们是再也出不去了,十一师迟早都要完蛋了。
  整个连队一片死气沉沉,只有伍排长还是很有精神,他仍然抱着找到弟弟的想法,听说哪里有俘虏了,他会立即赶过去,向人家打听他弟弟伍福国在解放军的哪个部队,他还真打听出来了,他弟弟在中原野战军第六纵队,也就是那支正在和我们正面对峙的解放军,他们的纵队司令叫王近山。我们师里下发的敌情通报说这个部队能攻善守,是一流的攻坚部队。
  解放军的六纵果然是支很能打的部队,这是我见到的最强悍的军队,就是现在,回想起我们在淮海战场上的最后一仗,我仍然觉得惊心动魄。事后我才了解到,和我们三十三团对决的是六纵的红军团四十六团。在12月9日黄昏,他们突然向十一师的阵地发起猛攻,我们团坚守的大王庄首当其冲。解放军这次作了充分的准备,上百门火炮发出了山崩地裂般的响声,炮弹暴雨般地向我们的阵地倾泻而下,阵地上成了一片火海,修盖工事的木材、士兵的残肢断臂飞上了半空,衣物碎片飘到了半空又缓缓地落了下来……浓浓的烟雾笼罩着大地,使天边火红的残阳也黯然失色。炮火整整轰击了一个小时,17时45分,冲锋开始了,解放军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了战壕,冲了上来。
  我们团被赶出了大王庄。
  大王庄一丢失,整个兵团都将暴露在解放军的眼皮底下。军长下了死命令:就是全团战死,也必须夺回大王庄!兵团组织了督战队,谁要是敢退下来,当场击毙。穷途末路的十二兵团,开始了最后的挣扎与疯狂!
  我带着二连随着整个团一起又杀回了大王庄。双方展开激烈战斗,枪声、手榴弹声响彻天穹,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村内一片火海。双方伤亡都很大,国军有的班全部战死。我们刚攻下,解放军又冲上来,几经反复,解放军仍旧死死地占据着大王庄,他们是志在必得。天亮后,团长亲自指挥,发起大规模反扑,首先以密集炮火袭击解放军阵地,接着,步兵、坦克实行联合攻击。三十三团终于突入了解放军的阵地,解放军的士兵怒吼着,从战壕里跃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迎了上来,双方开始了肉搏战。
  每个人都像野兽一样厮杀着。解放军凶狠异常,成堆地上,剩了单个的也敢上,有炮时上,没有炮时也敢上。他们的枪法准得很,拼刺刀也厉害。我的身边全是尸体,国军的,解放军的,每个人都是拼刺刀拼死的。不管国军还是解放军,都闷着头一个劲地杀人,解放军也不吹号了,他们叫骂着、怒吼着,人人都咬着牙,瞪着血红的眼睛,把刺刀狠狠地刺进对方的身体,然后拔出来,再刺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中。手里的刺刀没有了,两个人就抱在一起,用牙咬,有嘴啃,用砖头砸。一个解放军士兵用铁锹砍倒了一名国军士兵,但另一名国军士兵的刺刀也扎进了这个解放军的喉咙,他的鲜血像箭一样喷射而出……
  我不得不承认,解放军是不怕死的,十一师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我踩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一下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都是二连的兄弟们,他们身上到处是刺刀划过的痕迹,那简直不能称之为军装了,到处都是破洞,涂满了鲜血。莫少尉在我几步远的地方,他涨红了脸,眉头揪在一起,大声地叫喊着,挥舞着卡宾枪搏斗着。一个解放军士兵的刺刀从他的肩胛上穿了过去,他抡起卡宾枪,朝着那个解放军士兵的脑袋砸了下去,那个解放军士兵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歪倒在地上,那只步枪还插在莫少尉的肩上颤动着,他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血。他低着头看着脚下喷涌着鲜血的尸体、像虫子一样蠕动着的伤兵,他突然握着卡宾枪愣在那里,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围那些枪刺撞击声、喊杀声,好像慢慢地远去了,他仿佛置身事外,他的脸色变得灰暗。那个被他打破脑袋的士兵,头上的鲜血像箭一样喷射着,他捂着脑袋,在地上滚着,尖厉地惨叫着。莫少尉僵直着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趴在地上,伸出手呼喊着他,想把他摇醒。我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我见过很多像他这样的士兵,他显然已经崩溃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但我已经来不及了,一个解放军士兵冲了过来,他紧紧地攥着一支打开刺刀的步枪,吼着向莫少尉刺了过去。莫少尉的眼神一片空洞,没有惊恐,也没有忧伤,他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茫然地看着那个解放军士兵把刺刀捅进了他的身体内,鲜血顺着刺刀涌了出来,巨大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了,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好像还有点不相信一样,低下头看了看胸口。那个解放军士兵也没什么力气了,刺刀进去的并不多。莫少尉完全有反击的机会,但他松开了手里的卡宾枪,抬起头看着那个解放军士兵,然后突然双手紧紧地攥着刺入他胸口的那支步枪,身子猛地扑了过去,刺刀整个没了进去,他的头昂了一下,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那个解放军士兵也被吓呆了,他没有拔出刺刀,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挂在刺刀上的莫少尉……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弟兄们越来越少了。一个腰上挂着手枪的解放军军官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左冲右突地厮杀着,他的军装已经片片缕缕了,身上到处都是鲜血,我不知道这是他的血,还是我们国军士兵的血。他大声地怒吼着,把刺刀狠狠地捅进了一个国军士兵的身体内,用力地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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