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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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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餐四块九毛九,我一份四块七毛九,使得中国菜越来越低廉。
  等BUS -BOY (餐厅的帮手)送上冰水后,侍者过来点菜,两个人的目光从菜单移到侍者时,她们吃了一惊,是唐敏的丈夫董浩。
  “是你呀?在这里打工啊?”杨一问,有点吃惊,吃惊的是会这么巧碰上董浩,而不是董浩会打餐馆工。她来美国有一些时候了,已见怪不怪。
  可董浩的表情立刻不自然了,一个中国文人传统的清高在这种处境中,很是窘迫:“哟,是,是你们呀。”接着他匆匆地点过菜,不与她们多谈,当然他也没有时间与她们多谈,他一个人同时管三张桌子。
  董浩离开,杨一说:“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天舒说:“他与唐敏天天吵架,快离婚了。看来我还不是最惨的。”
  她想起唐敏常对她说的:“你们这个年纪的烦恼啊、困苦啊,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有道理啊。
  天舒说:“董浩可能在国内混得不错,所以觉得打工委屈他了。像我以前的两个室友LAKETA和MEG ,一直都是打工,自生自灭,父母不管她们。她们从来不觉得委屈。MEG 白天在餐馆服务别人,晚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酒吧,享受别人的服务。把白天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全部花光。我看她们挺快乐的。”
  “其实大家都不容易啊。”杨一说,“我们挺幸运的,年轻,没有任何经济负担,有奖学金,不需要打工。来美国这么长时间,一个盘子都没洗过,想想,也挺不好意思的。”
  买单时,天舒请教怎么付小费给董浩。杨一说,绝对不能给低了,人家就靠这个吃饭。天舒说,也绝对不能给得太高,像在救济,男人都是有自尊的。
  吃完饭,杨一陪天舒去买车。日子不舒心,天舒决定买部车来压压晦气。像以前一样,不开心,就上街买一样自己梦寐以求又舍不得买的东西。她得买辆车来开开了。
  四、爱情全面撤退当天晚上,董浩回到家里,对唐敏说:“今天在餐厅让你们实验室的天舒她们给看见了。”说得像偷了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
  “哦。”唐敏随便应了一句。
  “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
  “就那么回事。”
  唐敏每天忙于学校,没有时间顾及他,再说,在美国打工,没有什么丢脸的,她可以去打工,为什么他就不能?
  董浩现在不谈他的远大志向了,餐馆将他教育得服服帖帖。不谈抱负了,就开始诉苦。他谈抱负,她厌恶;他诉苦,她痛恨。
  想起在国内时,她的研究所旁边有一个由外地农民支撑着的农贸市场,他们从农村来城里打工,说着带方言的普通话,每天辛苦操劳着。所里的“文化人”通过玻璃窗,俯视这个脏、乱、差的农贸市场,称他们为“盲流”,把他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知道城里人与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然而似乎又离不开这群外地人,下班时一定顺便从那里买些菜回家。终于有一天,这个农贸市场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的商场。所里的“文化人”再通过玻璃窗看对面的高楼,该是抬头仰望了。大家又抱怨再也吃不到以前的便宜肉菜了。现在想想,她远远没有他们坚强。对于他们,从农村到城市,是一个飞跃。对她而言,从国内到国外,也是一个飞跃。她比他们爱抱怨,就因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有意思的是,在国内时,她看过一些海外文学,留学生受了一点苦,常说自己苦;她也看过一些知青文学,知青受了一点苦,也常说自己苦;可农民受了一辈子的苦,却从不说苦。
  董浩从以前的户主变成了一个儿童。在国内,他是一个科长,有熟悉的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到了美国这个最能给人独立自主的国度,他像一个儿童,一切从头开始。学电脑、学英语、学开车,都是孩子在学的东西,他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现在才开始学习。这种不适应,让他不自信。唐敏不是理解不了董浩的难处,她只是不愿意去理解。在实验室里有时也会自责,应该对他好点,毕竟她对不起过他。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回的家。一进家门,看见董浩很用心地剪报纸上的COUPON(折扣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将他看低。心里下的决心立马化为乌有,再一说话,必定是针锋相对。她就是没有办法对他好。
  再说董浩也是难,他谈理想,她说他不切实际;他打工赚钱,她觉得他无能。董浩则像孩子一样通过一些小事发泄他的不满,故意把电视开得很大声,发出几声怪叫,这引来的是唐敏从鼻孔里发出的“哼”,全是鄙夷。只要一看见董浩油乎乎的小平头,就是不悦。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生气。
  他们已经无法进行正常对话了。有一次,唐敏问:“抹布呢?”董浩不说不知道,说:“我把它寄给我妈了。”同样,董浩给一些地方寄了求职信、履历表,唐敏当时就放肆地嘲笑他犯了几个明显而简单的语法错误,这无疑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在休息室吃午饭的时候,唐敏有时与实验室的人说一些她的烦恼事,无论老的少的,一致反应——这有什么好吵的?仿佛圣人。尤其王永辉、陈天舒这两个未婚的年轻人,讲起大道理一套套,什么宽容啊、忍耐啊、信任啊、接纳啊,活像两个婚姻咨询专家。唐敏心里觉得非常好笑、滑稽,他们完全不知道婚姻是怎么回事。她反而为这两个年轻人担心,以这种美好心态走进婚姻,以后还不跌个头破血流!他们不知道这种吵架的心理,夫妇彼此排斥时,讲不了三句话,就擦枪走火,引发一场战争。
  现在不太吵了,谁也不骂谁,谁也不管谁。无言的抗议比锐利的争吵更可怕。两人很快就分开了。
  这天是唐敏生日。唐敏对生日从来不看重,到了这个年纪,就更不看重了。早上起来,唐敏相当美式地喝下一大杯加冰块的冷水,董浩则把牛奶放人微波炉里热一热喝,又烤了两片面包。唐敏想:真是势如水火。
  傍晚,王永辉与教会的师母到家里坐坐。唐敏觉得教会的人多少有点傻,吃得挺饱的,没事就帮助人,当然她吃得再饱也不会这样去帮别人的。他们带来一个蛋糕,师母念了《诗篇》第九十篇:“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年,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师母的意思是要她感谢生命的恩典,唐敏听了只觉得过一天少一天。
  师母又说:“先生多大啊?”
  “同岁。”
  “哦,”师母笑,“同寿,同寿。”
  这话到了唐敏耳边,像是“同死同死”。师母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觉得三十岁人生才开始,哪里料到唐敏如此悲观。
  三十对女人仿佛是一个坎儿。不到这个年纪不知道,再怎么早熟都不行,不到这个年纪就是体会不到。二十九岁时,很可以自称二十几岁,与二十一岁的小青年平起平坐。
  三十这个生日一过,虽然看镜子中的她还是那样,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了。人越是长大,越是世俗,越是现实。
  晚上董浩回来,唐敏说,我们分开吧。
  董浩看了她一眼,话也懒得说,将他的头钻进美国公寓里那种大大的壁橱。他没有什么东西,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这个日子,他早预料到了。董浩提着箱子,他来美国时带来的那个,现在又要带着走了。
  唐敏被他麻利的动作吓着了。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说:“你在心里笑我吧?”
  唐敏这么一说,董浩倒是真的笑了一下:“笑你?笑你什么?我有这个能力笑你吗?你不要在心里笑我就不错了。
  在美国这些日子,我一直很自卑,对有钱人,对有能力的人,我都不敢多说话,怕人家笑我,怕人家的话中话让我更自卑。所以今天你的决定我能理解。一个男人不成功,只有让别人笑的分。“
  “把你办来,是为了对你负责任。和你离婚,是为了对我自己负责任。”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在美国三四年,中文倒是见长。”
  “你不用挖苦我。至少我在你出国这件事上是费力劳神的。我借钱作担保,学校证明,系里证明,你以为就是买一张机票吗?”
  “是,你了不起,你是我的上帝,我是因为你才能来到美国,满意了吧?”董浩说完扭头就走。
  分开后,唐敏倒是不安,但她绝不后悔。她知道,她是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唐敏只希望在生活上帮助他。
  董浩打了个电话来,问她现在怎么样。
  “就那样。”唐敏说。她说的是实话,她的生活就只能是那样了。她反问,“那你呢?”
  “也就那样。”董浩说的也是实话,日子越过越没了感觉。
  问候完毕,两人无话可说,可是董浩并没有要挂电话的迹象,于是唐敏说有什么事她还是会帮忙的。唐敏的话音刚落,董浩便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借我四千块钱吧。”
  “四千美金还是四千人民币啊?”唐敏在电话的一端开着玩笑。
  董浩没有作答。
  “好,我给你寄张支票过去。”唐敏说这话时,自觉孤傲得如同张爱玲。1947年6月,张爱玲复信给先生胡兰成:“我已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你不要来找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在这封决绝信中,张爱玲还是寄上了三十万元。
  “好,这笔钱我是要……”董浩试图解释借钱的目的。
  唐敏笑着拒绝了:“不必了,借钱是我的事,用钱是你的事。”
  第十三章
  以前有一首挺流行的歌叫《容易受伤的女人》,其实男人也容易受伤,尤其在美国。首先,个头和人家美国女人差不多高,可是。心里却想,也需要扮演中国男人传统的形象。后来回国找了个太太又……
  ——小马一、坚守在实验室一放暑假,学校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一夜之间,两万名学生整体蒸发了一样。只有没有回国的外国学生坚守阵地。
  苏锐去了西雅图。杨一和大淼回国了。大森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回家第一个星期,全家喜气洋洋。第二个星期,全家平平静静。第三个星期,母亲说:“我看你还是回美国吧,你在家里,简直就是个祸害。”第四个星期,母亲说:“你要再不出国,我们就打算出国了。”大森在家的表现可见一斑,家里也就是这样对他表达他们的爱。
  天舒坚守阵地。天舒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本来和苏锐一起过暑假,如今鸡飞蛋打。要不是苏锐,她早回家了,现在连回家的情绪也没有。想到这儿,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对于天舒,学校成了好去处,到处都是没有故事的场景,没有生机的建筑。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感觉清静。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工作、学习,翻着一页页昂贵的美国课本,没有人脑,觉得对不起上百元一本的教科书,下意识地读出声来,读了会儿,就读不下去了。右手不停地画小人——她只有在初中以前和心情不好时,才这样地画小美人——像许多那个年纪的小女生一样。画的是清一色的脸部,没有身子,只有大眼睛的卡通人物,画了一张又一张的脸,张张惊人地相似。
  在家里就是无休止地看电视,这台在播新闻;换一台,在演肥皂剧,不知道演了多少年了,据说比她的年纪还大,还在演;再换一台,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人在向另一群像妈妈一样的人推销厨具;又换了一台,是脱口秀,一个人告诉他太太,他和别人睡觉了,接着一定是一串串的骂人话,因为她一句也没有听到,全是“BEEP”的哨音声。
  更多的时候,她与小马、唐敏他们打牌。她在国内时会打“拖拉机”,他们在大学时开玩笑,三拖进军美国:托(拖)福、拖拉机、拍拖。如今,托福是再也用不上了,拍拖也不顺利,拖拉机也被淘汰,他们玩的是“找朋友”,这好像是留学生们在这边发展演变出的新牌法。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们如何寂寞。
  玩了几个回合,天舒就不想玩了。她发现不能和小马。
  唐敏他们在一起。小马老说他太太的事。与唐敏聊天,人生越聊越灰暗。还是和杨一聊天好,人生越聊越光明。天舒打了个电话给杨一北京的家,杨一竟然说:“没错了,人活着是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活着,就得快快乐乐地活着。”
  连杨一都这么说,天舒再也无话可说了。
  天舒失恋的事实验室的人都知道。
  “传着传着,我都以为她不行了。这个女人就是爱说话。”小马笑笑,“女人得BREAS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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