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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娴耐叨サ难印
质善和要助的第—次往来,算起来约在十年前。当时吾兵卫从也是做生意的朋友那里得知,相生町有个叫要助的做招牌的老板,他的招牌广受好评,恰好质善那时也想换招牌,便请他帮忙,这是两人交谊的渊源。
当时,要助的招牌因细节别出心裁而闻名。例如,由于深夜也会有人上门买药,他便在药铺招牌上使用银箔,透过灯笼的映照,大老远就能看到鲜明的字号;而在贩卖账簿之类的账簿铺招牌上挂上一个账本,路过的客人若是翻看,便可以看到里面写着价目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可是,接受请托来到质善的要助,却说当铺正好是没法在招牌上下工夫的生意之一,于是,质善的招牌就只是竖立在朴素的仓房三角顶。据说,太显眼了,客人反而会退避三舍。这一点吾兵卫也表示赞同。
光是这样的话,不过是招牌铺与当铺之间的普通交情罢了,只是,天南地北地闲聊时,得知要助喜欢下棋——不仅喜欢,努力工作从未有过什么兴趣的他,四十过后总算学会了下围棋,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嗜好,得知这个事情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当时吾兵卫也跟要助一样,对五十过后才学会的围棋十分着迷。两人立即成为棋友,每隔十天便对着棋盘互相厮杀。
明神下的一家围棋铺的招牌是要助设计的杰作之一。乍看之下,那只是一块在棋盘上排列木片削成的黑白棋子,再写上大大的“围棋铺”而已。如果只是如此,其他围棋铺前面也随处可见这种类似的招牌。但是,喜爱下棋的人,只要看一眼,马上就知道上面的黑白棋的位置每天都在变换。而且也可以立刻察觉,两军时时处于激烈的对畴局面——正是这样的设计。事实上,要助想在招牌上呈现能够吸引下棋同好的那种对局,吾兵卫也提供了不少想法。
因此,质善吾兵卫和招牌铺要助的交情始终是下围棋的好对手。要助想下棋时,便来找吾兵卫,两人一直下到不会影响第二天生意的深夜,要助才回去——这是长年以来的习惯。吾兵卫退休后,也依旧维持这个习惯。这回,吾兵卫染上风邪之前,两人也下了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如今那个要助,—本正经的,到底想商量什么?
由于吾兵卫还坐在被窝里,来到榻榻米房的要助,显得有些犹豫。
“没关系。”吾兵卫马上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万一传染给你,会影响生意。”
“我壮得很,每天在外面四处奔波吹风的,你别担心。”
吾兵卫退下来之后,要助有时会像现在这样把吾兵卫当老人看。尽管吾兵卫对这—点有些不快,却也会激起他些微的优越感。毕竟要助到了吾兵卫这个年纪,能不能像他过着这般优雅的退休生活还很难说。这点要助也明白,才故意说些讨人厌的话吧。
加世捧着茶点进来,和要助闲聊了两句便退下,要助在榻榻米上端正坐姿,郑重其事地合拢双膝。
“老实说,质善老板,我现在卷入了有点麻烦的事。想听听质善老板的意见。”
吾兵卫称要助为“要先生”,要助则一直耿直地称吾兵卫为“质善老板”。由此不难看出要助的老实和固执。
要助平日那肤色黯黑的脸,今日更显灰暗。吾兵卫心想,应该是真的遇上麻烦事了。
就要助本人的说法,他长年在外奔波,目前也是,因此脸和双手双脚早已不是那种晒黑的程度而已,而是近乎鞣皮的颜色。只要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他的脸。
有一次,加世忘了水壶搁在火盆上,将水壶烧焦了。吾兵卫看看慌忙善后的媳妇,又看看烧焦的水壶,觉得这水壶跟什么东西很像,而—边忙着善后的加世,似乎也这么觉得。
接着这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哧笑了出来,他们边笑边说出彼此的感觉,这才知道,原来两人都觉得“这水壶酷似招牌铺的要先生”。要助就是这样的一张脸。
而那张脸,现在正因某种缘故看起来意志消沉。他皱着脸,看来真的是遇上棘手事了。吾兵卫试着帮他解难。
“家里有什么事吗?”
要助扭扭捏捏地挪动膝盖。
“是老板娘和女儿的事?”
最后,要助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也有关……”
吾兵卫笑了出来,“唉!看你一脸这么严肃,我实在是不该笑的,可是你像个相亲席上的姑娘那样低着头,根本没法讲话。到底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吾兵卫的笑让要助放松下来,他的眉头也跟着稍稍舒展开来。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他说:“老实说,质善老板,我有私生子。”
二
吾兵卫脱口而出:“你在外面有女人?”
而要助宛如吾兵卫在质问他“你杀了人了”似的如拨浪鼓般直摇头。
“怎么可能!我发誓绝没有这种事。首先,我这种长相,怎么可能有女人会接近?像质善老板这种有钱人的话,倒还有可能。”
吾兵口—听也慌了,“你不要乱说话。我家可是有媳妇的。”
虽是许久以前的事,但是要助知道,吾兵卫曾经想娶一个茶馆女人当续弦。这亲事后来吹了。因为那女人另有情人,接近吾兵卫是看上质善的财产。这对吾丘卫来说是痛苦的回忆。
“总之,我完全没有那回事。”要助又补了一句,接着将膝盖往前挪一步,“质善老板,我制作的挂灯一定会画上一朵侘助花,这你也知道吧?”
叫卖荞麦面的小贩或小酒店,为了吸引客人并作为夜晚的照明,会在摊子或铺子前挂上挂灯充当招牌,通常在灯笼纸上直接写上铺子字号或生意别。尽管写一个赚不了多少钱,但只要有人拜托要助,他总是一口答应。
然而,通常只要写上字号或“荞麦面”、“饭”就可以交差了,但是要助必定会面上几笔,而且每次画的都是侘助花。
侘助别名唐椿,是一种树,开的花像山茶花,有红、粉红、白等三种颜色,但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树。侘助花的颜色明明跟山茶花一样漂亮,开花时却总是悄悄地、孤寂地垂着花瓣,那模样很得偏爱枯寂优雅的风雅人士的喜爱,尤其风流雅士很喜欢在院子里种植,而且在俳句里常被用来表示冬季。
“嗯,这我当然知道。那是你喜欢的花。”
吾兵卫曾听说要助打从年轻时便在挂灯上画侘助花。吾兵卫曾向他为什么画那种罕见的花,要助有点难为情地说——
他以前还在招牌铺师傅家学习时,隔着篱笆,住着一对医生父女,那户人家的小院子有一株侘助树。当然,那时要助还不知道树名。
“那町医生的女儿,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是,我和她的身份相差太恳殊,根本不可能有所接触。虽然对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毕竟生长环境不同。”
原来年轻时的要助,将医生那经常低着头的清纯女儿,联想成隐在绿叶间的侘助花。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儿独自在院子,于是鼓起毕生的勇气,与对方搭讪。
“我问她,这花很漂亮,到底是什么花?”
姑娘告诉要助这花叫侘助。又说,虽然没有山茶花的华丽,但这花看起来很宁静,我很喜欢。
那姑娘不久便嫁人了,要助的单相思也就此结束,但对侘助花有了特殊的情感。之后,他便开始在只需写上呆板字面的挂灯上画起粉红色的侘助花。
“—开始,我是怀着有点甜蜜的情感的。但光是这样的话,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画了。可是,我画的带花挂灯逐渐受到欢迎。基本上那是十分罕见的花,听说客人看到花会不禁停下脚步。我正是因为那挂灯才有了信心,这才敢独立门户,做招牌生意。所以,就算我已经忘了那个医生的女儿,但仍继续面上侘助花。对我来说,那也是吉利花。”
二十多年来,要助一直在挂灯上画着粉红色的侘助花。认识质善那时,他当然早就这么做了。若有人问他为什么画那个画,对方要是泛泛之交,他便说:“很漂亮吧,是我喜欢的花。”对方要是像质善这样交情好的客人。他便说出昔日那淡淡的恋情——他向来如此。
然而,事情就发生在两年前,也就是制作町河畔一家荞麦面铺挂灯时。
“那老板娘是个大美人。”
所以尽管不是很熟,但因为对方开口问了,他便老实说出为什么面侘助花的原因。美人老板娘—听便捧腹大笑。
“我那时羞得脸上几乎要着火了。”
那老板娘人很坏,竟然每次都让铺子里的客人和认识要助的人看那挂灯,把他的恋情说出去,让客人当下酒菜。
“可是,对方是客户,我也不好生气。”
也有听了老板娘的话来找要助制作挂灯的客人。这种客人总想听要助亲口说出昔日的恋情,而且是抱着好玩的心理。
“连我也受不了,有—次生气了,于是瞎编—个故事。”
“瞎编?”
“嗯。我说,我没跟町河畔的老板娘说实话,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
因是临时胡诌的,编不出复杂的故事。恰好那时要助的女儿们喜欢读有插图的通俗小说,要助便借用小说里的故事。
“那个故事说的是因为火灾而失散的母女的艰辛,很好看……”
要助便借用小说精彩的地方,随便编了个故事。
“我有个因为火灾而失散的女儿,我相信她还活着。和她失散时,她还很小,但是她知道我喜欢侘助花。所以每次有人找我制作挂灯,我心想要是画上侘助花,也许有一天女儿会看到,便可以和她重逢也说不定,所以才每次都画侘助花。”
吾兵卫在心里暗暗叫好。就要助来说,这故事编得太好了。
“我想,这种故事应该就没有人会再取笑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方还是笑着问我真的假的。”
他本来就是个不善于说谎或编造事情的人。要助说,他觉得很厌烦,之后,不论何人何时问起,他都绝口不说画上侘助花的原因,而他也始终如此。
“既然这样,那不是很好吗?不懂风流、不尊重别人回忆的人。别理他们就是了。”
听吾兵卫这么说,要助抚擘着后颈点头说:“质善老板说得很对。那样做的确很好。”
要助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如此说道。吾兵卫探出身子说:“结果,之后又有什么事吗?”
“之后……”
要助又是一副难以后齿的模样,然后嘟嘟囔囔地说:“如今,我因一时气愤只说过一次的胡诌故事,竟招来恶果。”
“你是说……”
吾兵卫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你说你有私生子的原因?
“是的。”要助一副打心底吃不消的表情,“这是四五天前的事。有个女人来我家,说她看到那挂灯,并听铺子的人说了挂灯的故事。”
已猜出结果的吾兵卫皱起眉头,要助无奈地点头。
“她说,阿爸,我就是阿爸那个失散的女儿。”
三
前来认父的假女儿,名叫阿雪,二十四岁,是根津神社附近的普通人家的女儿。
好不容易风邪好了的吾兵卫替完全没辙的要助前去探访,而那个住家一眼就不难看出是以某种职业为生的女人住处。当然或许一般人不会视姨太太为一种“职业”。
不巧,阿雪冢似乎没人在。扑了个空,令吾兵卫很失望,反正也是顺便打发时间,他拜访了邻近的几户人家,套对方的话,看能不能打听出有关阿雪的事,结果大家都说了,而且都是坏话。
纳阿雪为妾的是日本桥那一带的一家大铺子老板,与阿雪的年龄似乎相差很多。阿雪住在老爷提供的住处,前后算算大约有三年了,这期间,她不但不与邻居打招呼,连擦身而过时也从不微笑。她一方面一副不把穷人看在眼里的姿态,另一方面却又若无其事地对邻近的年轻男子送秋波。老爷不在时,她无所事事地到处玩,老节来时,即使大白天也关上木板滑门窝在家里喝酒吵吵闹闹的。
“她说自己原本是艺妓,可是偶尔从她家里传来的三弦琴声或小曲,难听得真是会笑死人。她肯定是个靠枕头赚钱的艺妓。”
住在斜对面的梳妆铺老板娘,则是张合着鼻翼接着说道:“那个老爷,大概被色欲迷得昏头了,都一大把年纪了,真是不成体统,太不像话了。”
听说,阿雪总是打扮得很华丽,头上也插着昂贵的梳子簪,家里有个下女。这些似乎也招来那些邻居妇女的怒意。
总之,吾兵卫认为,纳阿雪为妾的老爷,品味不错。整个住居看上去非常宁静,与其说这是姨太太的住处,倒不如说是退休老人的隐居住所。由于吾兵卫只是在围墙外绕了一圈,不能看到全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