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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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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爷爷处罚的吗?”她抬头看着瑞尼。
  “是。”瑞尼点点头,“但也不是。处罚决议是三位大法官和审视系统总的决议,你爷爷只是督责。那个时候更重要的是你爷爷自身的问题。那个时候他刚刚担任总督一个月。这是他遇到的第一次大的危机。作为总督,儿女带头反对整个国度的制度,而他并没能维持秩序,造成了混乱和死亡,本身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在当时的很多人看来,你爷爷本身应当引咎辞职,或者应当被弹劾。”
  “弹劾?”
  “他是刚上任的总督,连议会改组都尚未完成,地位完全不稳固。”
  “那后来呢?”
  “那一年的议会辩论非常激烈,场面近乎失控。你爷爷虽自身有稳定大局的力量,但是远远不够。那一次若不是胡安及时强硬地出面,他的位置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胡安伯伯?”
  洛盈一瞬间想到了父亲书房里看到的老照片。
  “是。”瑞尼点点头,“那时他也是刚刚上任的飞行系统总长。他没有做特别的事,只是在议会辩论的时候宣布不对除了你爷爷以外的人效忠。这影响很大,因为这意味着有可能的兵变。那个时候,胡安在飞行系统中的威信非常高,虽然是刚刚上任,但几乎是全票通过而上任的,这是自建国以来空军中从未有过的事情。你爷爷也是出身空军,投票弹劾的那一天,空军派出了飞机在上空巡航。结果是弹劾失败。这个事件你怎么看都可以,但你爷爷靠这样的背景稳住了总督的位置,这在后来的很多年都让人颇有微词。”
  洛盈怔怔地听着,喃喃自语道:“……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洛盈想起全息照片中爷爷的面孔,刀削斧凿,冷静而痛苦。她猜测着当时的情景。她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哪一种情绪占据了爷爷内心的主要位置:被儿女反对的痛苦、处罚儿女的痛苦,还是让人诟病受人指责的痛苦……她在想象中内心抽紧了,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正是她的爸爸妈妈给爷爷带来了这些痛苦,而这些痛苦也最终回到了他们身上。
  “我哥哥知道所有这些事是吗?”
  “应该知道。”
  “那他……他这一次为什么还支持我们的行动?”
  “这个问题……”瑞尼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我们还是先把刚才的事情讲完吧。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发起的行动以什么为主题?”
  洛盈摇摇头。
  “为了家家有房子。”瑞尼说,“给每一对夫妻一所房子。”
  “啊?”
  “没错,就是现在的房屋政策。你父母的行动虽然被制止了,但是这项主张后来被提交成议案,最终获得了通过,就是现在的政策。”
  “难道……”洛盈迟疑道,“以前不是这样吗?”
  “之前是凭一个人的研究成绩和地位。”瑞尼叹了口气,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在刚建立城市的时候物资并不充足,众人都住宿舍,一人一间,只有杰出的研究员才能建自己的房子,依成绩量化。这政策起初没什么,执行了三十年就积累了很大弊病,有人一直没有技术被应用,就一辈子分不到房子,于是人们开始普遍依附于系统领袖,讨好长老以求自己的技术被纳入工程。结果权力被扩大了,房屋不均,科研开始变了味道。”
  “可为什么我小时候觉得家家都有房子?”
  瑞尼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居住的社群是开国元勋和长老们集中的社群,已经是得到房子的杰出者了。”
  “那爸爸妈妈……”
  “他们是为了阿瑟。”
  “阿瑟?和珍妮特阿姨?”
  “是的。阿瑟没有任何系统地位,因而一直达不到房屋申请的标准。你的父母对此非常不满。他们见过太多滥用权力的不公平,又见到这样的挚友被制度排斥,于是开始渴求一种绝对的平均化的公平。”
  “而我们……”洛盈轻声说,“却反对这个。”
  “你们想要自己造,想交换。想自由,反对平均。”瑞尼平静地继续道,“这实际上并不新鲜,在战前就是那样的。战前,房屋完全依靠自己建造或者交易。那个时候营地分属于不同公司,每一个人或每一个团体都要自筹工具或者向大公司购买。这是延续了地球的传统,本不新奇。然而火星毕竟不同于地球。火星的资源非常非常稀缺,而且几乎无法直接利用。只有掌握了关键几项铸造和冶炼技术的几家公司有能力建造,于是他们就依靠这种垄断提高了生活成本,控制市场。那个时候,几乎所有有头脑有能力的零散个人都发觉,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获得好生活并不是凭借自己的才能智慧,而是凭借资源支配,于是他们用生命的代价,发誓建立一个国度,给所有人一个平台,让最终的生活不靠资本,全靠才华打拼。”
  “也就是说,”洛盈渐渐明白了,“爸爸妈妈反对爷爷,我们反对爸爸妈妈,而爷爷反对的却是我们主张的?”
  “可以这么说。”瑞尼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自由、才能与平均,可能所有诱人的词汇总会有某一代人追随。”
  “另一代人反对?”
  洛盈低下头,心底感到一阵空茫。她不知道现在这一步该向哪里走。行动没有结果,世界不完美总有缺陷,永恒的推倒与重来。下一步该向哪里走,她不知道。她的家族为此付出了这么多,可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一丝改善的痕迹?如果有,那么方向在哪里?如果没有,人又应该做些什么?她觉得世界变空了,她像站在空落落的宇宙边缘,望向前方没有终点,极目四顾没有天国。
  “瑞尼医生,”洛盈看着瑞尼,心底有一股隐隐的悲伤,“您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是非常热衷于这一次的行动,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参加。最后决定参加,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还能在哪里找到想找的感觉。我想找一种生命力,一种把自己释放出来的澎湃的力量,一种……意义。我想做让自己觉得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只是想找那种感觉,至于这件事本身,我倒没有想那么多。我甚至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是不是正确,只是非常简单地想让生命燃烧,并感觉到那种燃烧。”
  瑞尼点点头:“我想我明白。”
  “您觉不觉得这样很幼稚?”
  “怎么会呢。”瑞尼说,“一点儿也不会。我想很多人内心都有这样的希望。你还记得你们说过的丰功伟绩崇拜症吗?这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
  “因为热爱宏大?”
  “不仅仅如此。还有一种更大的倾向,是想完成自己。”瑞尼轻叹了一声,“你希望寻找的让自身沉醉的感觉和意义,很多人也都想找。他们只是希望在这样遥远的幻景中让自己显得有意义。如果不是这样的希望,那么任何煽动与控制都无法奏效。如果没有很多想要自我融入电路的人,是不可能稳定搭建起一个电路系统的。人们并不都沉醉于那些丰功伟绩,只是需要创造一些大事,才能在其中找到个人的存在感。”
  “但实际上没意义是吗?”
  “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意义。”
  洛盈想了想,问道:“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这由你自己决定。”瑞尼说,“我只告诉你这些故事,最后的决定由你自己做出。”
  瑞尼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休息室的金色小门,门框有繁复的花边和一圈岩石纹样,中央镶着一整块晶莹剔透的镜子。
  洛盈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白色高腰百褶裙,裙摆曳地,头顶人造枝条编织的花环嵌着白色小花,黑色长发垂散,齐至腰际。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而迷惘,就像两个月前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她那时希望自己能变得明朗,变得坚强,可是这么多事情过去,现在的自己仿佛更加迷惘而苍白了。她向镜子走过去,向自己走去。走到门边,她停下来看着瑞尼,瑞尼向她点点头,她伸出手触碰镜中的自己,像是触碰另一个时空。
  短短的走廊像是走了一个世纪。她一步一步踏在绘有百年历史的地面,足尖能感觉玻璃和彩色金属的冰凉。两侧的走廊有圆形的玫瑰玻璃,筛落一地几何图案的阳光,彩绘窗被光照亮成圣洁的画,大门肃穆地关着,门外的声响全部隔绝。
  开门之前,瑞尼忽然叫住她,想了想后说:“还有一件事,我想我也还是一并告诉你好了。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提到过的医院跳楼死去的那个病人吗?”
  “嗯,他怎么了?”
  “他叫詹金斯,我认识他。那你还记得我被处罚的事情吗?”
  “记得。”
  “我是在十年前被处罚的。当时的总长就是詹金斯。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爱慕权力的人,对系统管理并不热衷,只热衷培植个人崇拜的团队,在我被罚的时候他是系统总长。在那辆矿车出事之前,矿车生产线的管理实际上已经十分混乱,安全检测无人重视,那辆车那次不出事也早晚会出事。那一次他没有被处罚,调查报告很模糊,议事院保住了他的地位。然而他并没有吸取教训,改善矿车生产的监管,很长时间系统的局面并没有发生质的改观,安全仍然有很大隐患,一年之后,终于发生重大事故。他被处罚了,终身不得任职。”
  “也就是说,他是害了您一生的人?”
  “说害我是太重了,只能说是负有责任的人吧。”
  洛盈呆呆地望着瑞尼,内心一片茫然。讨厌的人死在她们面前,她们却为他大声疾呼。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件事。那个人的刚愎自用让瑞尼一生受处罚,可是他疯了,死了,以一种弱者的姿态博得了她们的同情,让她们为那悲惨的一幕打抱不平。
  “他为什么会发疯?”她问瑞尼。
  “因为他受不了人们不再称颂他的名字。”瑞尼静静地回答。
  他说完拍了拍洛盈的肩膀,宽厚的手掌像从前一样给她坚实的力量。她抬起头悲伤地看看他,他向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替她按动大门的启动电钮,厚重的金属大门向两侧缓慢地滑开。洛盈望向门外,广场的阳光像一片金色海洋,晃了她的眼睛。
  她看着那片阳光,一片灿然的空白,前方什么都看不见。
  好一会儿视力恢复,她环视四周,看到台阶下仍然聚集着少年们,一圈圈聚集成堆,或站或坐,吵吵嚷嚷地聊天,气氛仍然浓烈。看到她出来,他们一下子都住了声,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她身上,等着她说话。她向下走了几步,走到他们能听清她声音的地方,瑞尼没有跟下来,她能感觉他站在背后远远地看着她。
  “我们今天都回去吧。”她清了清嗓子说。
  她的声音轻灵柔软,虽不洪亮却传得很远。在屏气凝神的广场上空环绕着飘荡。所有人都看着她,有很短的一瞬间没人回应。
  “都回去吧。”洛盈又说,“理由我以后会解释的。”
  广场开始骚动起来,人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声音由弱渐强。
  “总要大体说一个理由吧?”有人大声问她。
  “因为……”洛盈没有看清问话的人,犹豫了一下说,“因为……历史。”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后会解释的。”洛盈又说了一遍。
  看到众人还是躁动不安,她又上了两级台阶,提高了声音,用最恳切的语调向大家请求:“请听我一次好吗,我回去之后会给大家解释的。今天我们回去吧,都回去吧好吗?”
  她带着点儿哀伤说完,静静地等着大家,心中有一种剧目戛然而止的伤感。剧目正在沉醉的兴头上,她好像一个扫兴的看门人,忽然点亮了观众席的灯光,一切都醒了,舞台从故事变成布景,入迷的感情被生生切断,所有人涌起巨大的不满。她能看到大家的不满,也能看到那种鼓涨起来的兴致是多么不愿意无疾而终。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忠于自己的内心,她不能在自己都不认可的情况下盲然前冲,因此只能去扫兴。她等着大家的反应,大家也都在等着。那一瞬间,广场上忧伤的安静像一片大海。
  她站在台阶上,轻轻举起双手,在唇边合十。白色长裙和罗马柱让她像一个古代祭祀的女孩,她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声音离得都远了,声音像气泡在阳光里慢慢漂浮。
  接着,她看到她的声音在少年们心中起作用了。他们开始慢慢活动了。经过短暂的骚动,他们开始慢慢散向四方,慢慢收拾东西,慢慢陆陆续续离开并不宽广的广场,从四周的小路离开。洛盈一直站在台阶上,什么都没有再说,一直站到整个广场的喧闹随着太阳一起慢慢下沉,沉至寂寥。
  她很累,她想回家。瑞尼问她愿不愿意进议事院旁听辩论,她摇了摇头,不想进去。她让纤妮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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