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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柏尼只穿着一只鞋,一高一低地走着。在大火、爆炸、救护车、新闻界和四散的生还者形成的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这个矮小、浑身是泥、咳个不停的人。他经过康克帝、沙奇、邓艾里、乘客、记者、警察、消防人员身边,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走过傅先生和他儿子瑞基身边。如果男孩看见并认出了他,这可能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但没人注意到柏尼,柏尼也没注意别人。命运在呵呵地笑,而我们也有了一直想要的故事。
终于走到他停丰田车的桥上了,柏尼惊骇地僵立住了。他那该天杀的车不见了!桥上挤满了蚂蚁般的消防员,正忙着将泡沫灭火剂喷向燃烧中的残骸。而丰田车却不见踪影。
“基督!”柏尼的声音是惊恐的尖叫。“我的车!我的车哪里去了?噢,不!噢,狗屎!”他大声呻吟着。
“你哪儿受伤了,先生?”一个警察听见他的呻吟,走上前来同情地问道。一见穿制服的,潘柏尼开始浑身紧张起来。突然间,他所能想到的只是那个从乘客那儿偷来、此刻正不大安全地塞在他夹克下裤腰里的皮包。柏尼真怕这老兄会看见。
“啊?受伤?什么伤?”他用手臂压在夹克上,盖住皮包的形状。那人误会了柏尼的动作,把手搁在他的手臂上。
“我们到救护车那边去吧,先生。让医护人员替你检查一下。”
柏尼紧张地退开。“嘿,我可不需要什么救护车,我只是在找我的车。它一定是烧掉了或什么的。”抵在他身上的皮包令他非常敏感,仿佛正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这警察怎么会没看见它呢?
但那穿制服的仁兄只是摇着头,心想这小个子八成是因为刚才那番惊险的遭遇而脑袋短路了。他一定是惊吓过度了。“你刚才不是在你的车里,先生,你刚才是在一架坠毁的飞机里。不过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们先去看医生——”
他正要带柏尼走向医疗车,这时一脸焦急的苏珊跑上前来。“求求你,警察,拜托,我女儿极需治疗。”
柏尼乘机挣脱这警察友善的掌握。在那人转身过去帮那女人时,柏尼把皮包再往裤腰里塞了塞,溜之大吉。他释然地呼出一口气,好险!真是好险!
等等!柏尼抬起眼眨了眨,又看了一次。在桥下那边,覆着一层泡沫的可不是他宝贵的丰田吗?它看起来已不再像是一部车,而像是一个大号蛋乳饼。烟灰下的车身就和身上满是泥巴的柏尼一样难以辨认。现在他们可真是绝配了——潘柏尼和他的丰田车。
柏尼不悦地蹒跚走向他的车,站在那儿心痛地看着它。你对别人好,他们却这么回报你。这种事太不合算了!他早该知道的。他叹息着抹下挡风玻璃上的一些灭火泡沫。“这玩意儿用在油漆的工作上一定棒透了。”他喃喃自语。
这可真是糟透了的一晚,柏尼想道。他先是迷了路,继而差点撞上一架喷气式客机,然后掉进那条天杀的河搞得浑身是泥,衣服也毁了;接着他试着实现对一个孩子的承诺,把一个人弄出飞机却没做到;他答应了儿子去看电影,而现在他的车却盖在“泡沫毯”下,看起来活像一块柠檬蛋糕。他累惨了,而且觉得毫无价值,因为他接受了一项任务却没完成它。
潘柏尼完全不知所措,这些从未有过的感觉此刻正威胁着要吞噬他。他摇摇头,想甩掉这些念头。现在他得到他前妻的家,对她和乔伊解释他今晚的遭遇。事实上,连他自己也都难以相信呢。
此时他人在这儿,浑身湿淋淋、脏兮兮、疼痛、咳嗽,除了那只女用皮包里可能有的好东西外,啥好处也没捞到。除此之外,对潘柏尼而言,这一晚是彻底、完全的失败。
尤有甚之者,柏尼丢了一只他的宝贝鞋。
第十一章
潘芙琳听到那辆丰田车刺耳地驶近,立刻大步冲到前门,气呼呼地将门打开甩到墙上。门前台阶上赫然站着她的前夫,终生的失败冠军,柏尼。只见他浑身湿透,面庞脏污,而且只穿着一只鞋。
她甚至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等了你三个小时!”她吼骂道。
柏尼瑟缩一下。乖乖,芙琳可真气疯了。而她听到他的理由或许会更气。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理由荒谬,但他仍姑且一试。“芙琳,你不会相信的!真的太绝了!我来这里的——”
“柏尼,我厌烦透顶你的鬼扯。”芙琳无趣地打断他。她的嘴角苦涩地下垂着。多可惜,因为她笑起来还相当漂亮。比前夫高上7英寸的芙琳有着灵活生动的灰眸、浓密的短发及绝佳的身材。当她微微一笑时,满室皆随之一亮。柏尼依稀记得这些,因为芙琳已很久没对他笑了。
“芙琳,那不是我的错!”柏尼不自在地挪动身体。芙琳瞪他的样子,使他就算是实话也说不出口。他试图摆出严肃的表情,试图控制场面,其实他明白自己已失掉了战场。“我正要告诉你——”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柏尼!”他的前妻驳斥他道。旧调重弹。“从来都不是!你毁了我的生活,现在又要毁乔伊的,但却从不负责!”
柏尼从芙琳身侧窥伺屋内。“你的朋友,他在这儿?那个消防队员?”
芙琳嗤之以鼻。“他接到紧急通知,真正的急事。”她若有所思地强调了“真正的”三个字。他们俩都不知道的是,艾里是被调去处理104号班机失事残骸去了。
“你何不让我进去,免得吵到街坊?”柏尼软言相求。他快冻僵了,或许芙琳会请他喝杯咖啡。若是处理得当,他甚至能弄到一块三明治。但是除开食物,潘柏尼最想要的是找个人谈谈,将他今晚经历的疯狂事件说出来。或许那样能帮帮他,因为他仍不能完全理解整个事件。
但若柏尼想要的是这个,他可是来错了地方。潘芙琳自他那里听到的谎言足够她受用两辈子的了。
楼梯顶,早该上床的乔伊像只安静的小老鼠似的蹲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父母演出的家庭闹剧。妈,让他进来,他无声地哀求道。
芙琳态度蛮横地让柏尼进入起居室。她不懂他为什么坚持他那些愚蠢而令人难以置信的借口;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会相信。她试图打断他,暗示他儿子今晚的失望,但他仍絮叨不休,甚至对她提高嗓门。
“你听我说好吗?我想告诉你今晚发生的事——”
“屡见不鲜!”芙琳大声吼道。他从没见过她如此生气,她的声音中甚至隐含愤怒的哭腔。“你搞砸了!而这一次你伤的是你儿子的心!他原本骄傲地等着他父亲带他去看电影,你却让他失望!就像你一直令所有的人失望一样!”她的头发似乎在愤怒地噼啪作响。
柏尼瑟缩了一下。芙琳突然住口,用批评的眼光看着他,仿佛这才注意到他的外貌。“你怎么了,洗了泥巴浴?”
“那就是我一直想解释的。”柏尼急欲说明,但芙琳不以为然的冷漠表情阻止了他。“好吧,我不说了。”他咕哝道,“就让我和乔伊谈谈,向他……道歉。”若是芙琳认为他将告诉儿子他那疯狂的迟到借口,他不认为她会让他见乔伊。
潘芙琳双手抱胸挺立,很像中国古代戍守宫殿的巨大石雕门神,整个姿态写明了拒绝。“他上床了!你不可以吵醒他,逗他发疯,嗯?从动物园回来后,他想知道艾里是不是像你一样的‘战争英雄’;他想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艾里?”柏尼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嘲讽。“那个他妈的英雄消防队员?”
“害得我必须解释你喜欢……夸张的习惯。”芙琳斥责道。她没法告诉她儿子他的父亲说谎。“说明你其实只是在国内服役了两星期,而你杀过的人和军中的打字员同样多。”
“是三星期,芙琳,”柏尼抗议道,“而且我没告诉他我杀过人。”他声音中的诚挚及悲伤令他的前妻不得不相信。
“或许没有,”芙琳不情愿地妥协,“但你让他那么相信,而那一样糟糕。然后我必须解释流浪汉——”
“流浪汉?”现在轮到柏尼不解了。流浪汉又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房子,不是所有人都玩股票,不是所有人都租个孩子在街上行乞。”芙琳翻翻白眼。“柏尼,他才10岁!看到什么事都印象深刻!”
看起来她是不会让他见乔伊了,柏尼开始冒汗。谁知道判决前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他?此外,他想告诉乔伊今晚发生的事,和他的儿子分享今晚的混乱与危险。乔伊会听,乔伊会相信;他对他父亲有信心。此外,柏尼会指给他看他丢掉了一只鞋以资佐证。“我必须见他。很重要,芙琳。我有理由,非常重要的理由——”
“明天打电话给他,柏尼。你的另一只鞋呢?算了,我不想知道。某个绝妙的冒险,是吗?一件真正疯狂的事。”
躲在楼梯顶的乔伊泪水盈眶。他最恨母亲用那种方式说父亲,而他非常愿意听听他父亲迟到的理由,甚至可说是急切地想听。他确信不论如何,柏尼经历过的一定非常精彩。
柏尼的感觉同样受到了伤害。芙琳不知道她嘲笑他的正是真实的情况。
“我只是要给他一点忠告,使他有面对人生的准备。芙琳,你不会想让他太软弱吧。外面的世界凶恶得很,是个食人丛林。”
这句开场白好得不容芙琳错过。她将门拉开。“回到你的食人丛林,柏尼。”她坚定地说,“再见。”
门在他身后被用力甩上。柏尼叹口气,踱向他的车。和他前妻的这番冲突无疑为这美妙的夜晚画下了完美的句号。打开驾驶座车门,他注意到那只窃来的皮包从客座坐垫下突了出来。毫不夸张地说,他竟然把它全给忘了。他滑进驾驶座,抽出葛吉儿的皮包放在膝上,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他掏出的第一样东西是吉儿的奖座。柏尼不知道它是什么做的,但是看起来它或许值几文钱。他将奖座塞进口袋日后再研究。但是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个皮夹,单是它柔软的皮料摸起来就知道它价值不菲,里面一定有钞票和信用卡。
柏尼没有失望。皮夹里有厚厚的一叠一百美元钞票、几张50美元钞票,及一些小额钞票。那些信用卡也很有用,多数是刚出炉的金卡。从他们急急将她送进医院的情况判断,她不大可能想到去挂失她的信用卡。嗯,这种信用卡像万加斯那种人一定会感兴趣。他必须再安排去夜影酒吧会一次面。
但是首先,他还有件事要做。爬下车,他揿响芙琳家的门铃。
芙琳听到电铃声顿时脸色一变。她很清楚这一定是她那无用的前夫;还可能是谁?
“什么事?你想怎么样?”她冷若冰霜地质问。
柏尼递出一张20美元钞票。“芙琳,抱歉又来打扰。这是给乔伊的。是……他找到皮夹的奖金。当我……呃……送还那个皮夹时,我告诉那个人他必须送我的孩子一样东西作为诚实的奖励,这样他才会知道诚实会有好报。”
他的视线和芙琳的相遇,而他看得出她对他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而且他知道再争下去也说服不了她。他咬住嘴唇,声音又显示出他的落败。“你给他就是了,芙琳。”他将钞票塞进她手里,她用手指捏住。
前门决然地再次关上。
唉,今天可说是一连串的灾难。他拼了老命救出一堆陌生人、丢了鞋、看不到孩子,还必须受芙琳的冷嘲热讽,而现在,仿佛那些都还不够似的,他的丰田车又选在这个节骨眼放弃了喘气。就在高速公路中央,这辆可恶的乌龟壳咳了两声竟然魂归西天去了。
柏尼用力将车推到路肩。它会瘫在那里直到知更鸟在此做窝,或是州警将它当废物吊走。天色已晚,而柏尼必须于明天一大早赶到甘氏地毯清洁公司。芙琳的家远在几英里之外,而他现在也不能回头了。他想他大概必须搭便车回城了。
话又说回来,谁会停下自己干净的好车搭载一位只穿着一只鞋子、满身污泥的流浪汉呢?做梦!但是,柏尼仍站在路边竖起他的大拇指。深夜时分竟有这么多车经过着实令人惊讶。但它们确实只是经过而已。16轮大卡车没有停;吉普车没有停;载着熟睡孩童的旅行车没有停;甚至一辆坐满修女的凯迪拉克也没有停。潘柏尼站在高速公路路边,竖着大拇指,吃尽它们的灰尘。
一晃几小时过去了,寒气如影随行。这是一场噩梦。雨终于停了,柏尼湿答答的衣服开始变干,但他却觉得更冷了。终于这恐怖的一夜就要结束,东方出现11月寒冬的第一抹粉红曙光,而一辆车停下来搭载了柏尼。
不过我们必须重新界定“汽车”的定义。没错,这个机器曾经是辆汽车。1973年它刚从福特生产线出炉时,是辆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