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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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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下子就打开车门冲进雨幕里去了,我发了一会儿呆,他的音响还在唱,他的座位还温热着,他的钱箱里还放着现金,他的车钥匙还在晃荡,上面是一个铜圈,再普通不过了。我对自己说真奇怪,他就这么扔下我,和他的车,离开了?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和雅雅在南京时,我们也遇到过同样的司机,他把我们都扔在车里,跳出去了,我和雅雅面面相觑,因为那个时候雅雅已经考到驾照了,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干,我们安静地坐着,轻微地呼吸,等待他归来。
  男人们总是很冲动,他们的冲动通常是无意识的,却打动了女人,因为她错认为他信任她,于是女人会为了他的信任而发誓永远都要做一个好女人,即使她曾经是个非常恶毒的女人,她不断地做坏事情,她也会因为男人的信任而变得善良。女人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以后,就会端庄地坐好,并且期望自己一辈子都这么端庄下去。
  我端庄地坐着,感激他对我的好,车窗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刮雨器不停地动,可车窗还是白茫茫地,是我呼出去的气,凝成雾,遮住我的眼睛。
  司机回来了,淋了一身雨。等很久了吧?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然后问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说,在一个IC卡电话机的旁边。
  钱呢?要到了吗?
  那小子,他居然说他没钱!司机声音大起来,恶狠狠地说,他说他没钱,我差一点揍他。
  那么后来呢?
  我们对峙着。司机说,我差一点揍他。
  再后来呢?
  从电梯里出来了一个孕妇,他走过去,问她讨了二十块钱,算是付清车费了。
  司机说完,喘了口气,发动,掉头。
  一个男人,身上居然会一分钱也没有。掉过头以后,他又说了一遍,我真差一点揍他。我记得那个奔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皮鞋,腰间有一个明明白白的中文传呼机,可是他一分钱也没有。
  出租车把我带到了念儿工作过的西餐厅,他没有要我按照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给他钱,他说,你看着给吧。真是一个聪明男人,他使我为难。
  我要了一瓶葡萄酒,两份牛扒,一份苹果派,一份洋葱圈。我把它们都吃下去了。然后我在疼痛和酒精中开始回忆念儿,念儿在最落泊的时候坐在商场的台阶上吃过盒饭,念儿在最得意的时候坐在阳光海滩独自享用过一套法式大菜。念儿和我不一样,我永远也不去吃盒饭,也永远不去独自吃一套大餐,我坐在我的房子里,月初我吃米饭,月末我还吃米饭,总之,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下去,我的细水长流的日子啊,它总是过不完,还是过不完,而我却觉得,我的一辈子都过完了。
  旁边有四个孩子,他们都只是孩子,可他们多么奢侈啊,我相信那两个男孩子用父母的钱招待他们的小女朋友,可我没有恶意,我喜欢他们,像他们那么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爱情。可是到后来,他们开始不停地看我,他们的声音那么张扬,他们说,就是有那样的女人,她们总是过得很舒服,她们有钱,她们有很多空,她们出来吃吃饭,跳跳舞,找找男人,她们打扮得那么妖。
  我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我对自己说,我没有钱,没有组织,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生病了,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去广州了,替代她们的女朋友欺骗我,而且我开始发胖。
  这时候感应器开始亮,雅雅去广州前送给我的感应器,那是一只兔子,眼睛开始红,就有电话要进来。
  以前我们都喜欢拈着手提电话的天线,晃它们玩,因为我们很单调,没有娱乐,雅雅晃坏了我的天线,它从手提电话上脱落下来了,断成很多碎片。我就开始哭起来。念儿和雅雅都很吃惊,她们说,你为什么哭?我们赔你一根天线好啦。我说我的电话是我爸送给我的二十周岁的生日礼物,我用了很久了,从来没有坏过一点点。
  她们伤感地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雅雅去广州了,她送给我一只感应器,她说还记得吗?我弄坏了你的天线,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补偿不了你了,就送你一只兔子感应器吧,朋友的礼物。
  那是一只兔子,眼睛开始红,就有电话要进来,我接电话,我一听到他说,好勿啦?我的眼泪就滚滚地流下来了。
  九、电话动物
  我害怕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善恶》的书里女巫说:午夜前半个小时是为了行善,午夜后半个小时是为了行恶。我相信她说的话。
  我最好的女朋友梅芸送给我一个木头雕的女巫,女巫的头发很长,戴着橄榄枝的手镯,她的右手平放在胸前,她的脸总是笑着,我不明白她笑什么,我把她放在我的电脑前面,我每天都看着她,她每天都在笑。我看到她,我就充满了恐惧。我不停地看她,不停地恐惧。
  有一天深夜,我写小说,我写到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起先有些忧郁,后来开始懒惰,后来她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谁,后来她过马路,被车撞死了。然后我就觉得有一把刀从窗口伸进我的房间里来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刀,然后我打电话给梅芸,我问她,为什么我如此恐惧?梅芸说,因为你不宽容,你的心里有太多恶了,你的心里有一把刀,那么那一把刀就出现了。我认为她的话很有道理。
  我不宽容,我的心里充满了仇恨,所以天一黑就果真什么都黑了。
  很多恨是突如其来的。我翻杂志,我又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喜欢这样陈述故事:我在桥洞下看见了一个小妓女,我给她钱可是我不要与她做爱,因为我可怜她;我上街,我看见了一个下岗工人,我给他钱可是我不期望回报,因为我可怜他……几次三番,反反复复,我恨那个男人,我恨极了,我不宽容他。
  曼·亨利希说,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守护天使在天空抓牢他,让他没有危险,好好长大。可是我恶毒地相信,那个男人的天使把手放开了很长时间,所以他才会这么陈述故事。
  我以为天使终有一天会出现,所以我每天都对自己说,对神要虔诚,对人要公正,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永远憎恨邪恶,永远维护正义。可是我的朋友有了欲望,他说他忏悔,可是我说,即使你忏悔,神也不宽容你,我知道是我的过错,可是我哭了,可是我的心中仍然充满了仇恨,所以我每天对自己说的话,一点用处也没有。
  《天使之城》里天使受难,死去,又重生,可是他最终变成了一个人,他最爱的女人在安排下死去,他在水里,他笑了。我不明白,他笑什么,我有很多东西都不明白,我努力地想过了,我还是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事实,这个堕落的时代还要持续下去,还要持续下去。
  ——《天使有了欲望》
  我什么也不想写,我也应该什么都不写,我说过,我厌倦了写作,想一想都会头疼。既然我已经厌倦了一年,那么就应该继续厌倦下去,可是我又开始写了。
  电话铃惊天动地响起来的时候,我盯着我的电话看了很久,我居然没有在网上,于是电话可以接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快地说,我们有一个专号,谈爱情的专号,你弄一个访谈来吧。我说你真奇怪,现在的女人一听到爱情这个词马上就全部逃光了,我到哪里去找人?
  她好像吃了一惊,她说,怎么会?
  我和她曾经在南京见过一面,我们在夫子庙走了很多很多路,她需要买很多很多雨花石项链带回北京,我们还拍了一张可爱的合影,站在一棵大树下,靠得很近。
  我一直都认为女人要比男人更容易靠近,可是不能比男人靠得更近。
  给我们拍照的是一个每天都可以写一万字小说的男人,他到哪儿都抱着相机,他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坏习惯,那就是不管你乐不乐意,如果他要拍你,他就要拍你。
  后来他终于趴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拍到了我这一生最奇怪的照片,我坐在一根空心钢管上,穿着吊带裙,腿分得很开,侧脸,右手盘起自己的长发,背景是很多男人,有些坐着,有些站着,那些男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曾出现在我的照片里,衬托着我的脸和腿,使我看起来格外美艳。
  后来这张照片成为了我第二本书的封面,它的全部制作都在电脑里完成,他们把我的脸弄得太郁闷了,我没那么郁闷,而且他们居然把那些背景男人全部都抹掉了,他们在我的背后画了一大片碧绿的原野,他们说,在电脑里看这本书的封面效果,有一种很怀旧的感觉。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爬泰山,下大雨,我扔了我的伞和鞋,爬了六个小时,夜已经很深了,我只爬到中天门,我的心情很坏,他们还打电话给我,他们说,不管你乐不乐意,书已经出来了,书名叫做《长袖善舞》。
  我的左手捧着一碗热汤面,右手拿着我的电话,我的样子一定很古怪,我说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得憎恨书商,我的第一本书,他们弄了一个嘴很大的女人在我的封面上,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女人是我,可她不是我,而我的第二本书,他们把我弄在我的封面上,很多人都以为那个女人不是我,可她是我。
  后来摄影者打电话给我要那本书,我说我一本也没有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把底片给我,我就能再找到一本。他就在电话那边笑,他说如果一个人的眼睛生得很靠近,就很像一个痴呆,茹茹你的眼睛生得很开,真好。我说我同意,可是你的眼睛为什么生得那么靠近呢?
  我还对他说,你不应该乱拍,你应该在人最丑陋的时候拍他们。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最丑陋。我说,也许是吃饱了饭的时候,人吃饱了才会满足,每一张满足的脸都是丑陋的,你可以自己想,人还会在什么时候满足,总之所有满足的脸都是丑陋的。
  我真的觉得他笨,他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他,我说我不喜欢,可是他又问,你要不要想一想再回答,喜不喜欢?我说我想过了,我还是不喜欢,他就又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他太笨了,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其实没有一个男人是笨的,他们都很聪明,看起来越笨的男人就越聪明,真的。
  来南京买雨花石的北京女人很快地又说了一遍,谈爱情的专号,你一定要弄一个访谈。
  我想如果我再说奇怪她就会真生气了,我好像经常会惹别人生气,上次她来我就惹她生气了,因为我一直反反复复地问她,你要结婚了吗?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可是你为什么要结婚呢?我问得太多了,问到后来她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了,可怕的是我在三亚时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又反反复复地问一个上海女人,你要结婚了吗?你什么时候结婚呢?可是你为什么要结婚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恐惧婚姻了,我一直都认为所有的女人一结婚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愿意她们结婚,真的,直到现在我还这么想。
  上海女人很善良地看着我,她说,女人过三十岁的时候心里会格登一下,就这样,她把那个“格登”念出来给我听,果真是这样,格登了一下。
  可这并不是我的问题的答案。
  我说真奇怪,什么是访谈,我可从来都没有访谈过,要泡一杯茶吗?要有采访机和话筒吗?还要找个速记员,把磁带上的话翻录成文字?
  她在电话那边生气,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啊。
  我说真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费神费力的事情,以后所有的访谈都应该在ICQ里做,只要把ICQ记录给你就好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ICQ吧。
  她在电话那边尖叫, 我知道我知道,ICQ就是两个人开房间嘛,可以锁门的那种。我说真奇怪,连你这么不喜欢电脑的人也知道了,不过我实在找不到有趣的女人联ICQ,说完这句话我就想到了甜蜜蜜。
  我是在一个繁荣的北京聊天室里认识甜蜜蜜的,每天凌晨两点以后,都有很多奇异的人在里面互相勾引,然后互相谩骂。也有少部分只想说说话,只不过说说话的,他们被认为性无能或者性冷淡。
  那个晚上我进去只是因为已经凌晨三点了,可是我的房子外面还有一个人,她在踢我的门,那是一个很凶恶的女人,起先她从她遥远的城市来电话,说她爱我的小说,后来她就上门来拜访我了,再后来她要求住在我这儿,再到后来我就不得不呆在自己的书房里,反锁了房门,任由她在外面踢我的门。我知道我的房门很坚硬,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破门而入,然后我在房里打电话给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要求我打110报警, 当然那是很糟糕的建议,我并不想第二天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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