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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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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表示不想再谈这事。
  小兰有些扫兴地脱下新衣服,把自己抛回床上关了灯。
  黑暗里,小兰突然丢来一句:“你是个傻瓜,你在这种事情上一直不开窍!”她翻过身,很快便传来均匀的鼻息。
  然后海贝也睡了。广州的一天算结束了。
  海贝以为,这一天本是个具有意义的日子,她第一次明了生活道路,并且发现选择并不是艰难的。
  离开广州时,海贝给陈生茂留下了照片。陈生茂希望夏天能挤出时间上一趟上海,确定两人的关系。
  以小兰的意愿,她们应该去海南岛玩玩,坐十几小时火车只玩三天实在令人不甘。但陈生茂好说歹说劝阻她,说海南好多地方来开发,落后原始,两个女孩去太危险,他把她们请来要负责到底。
  回沪的车票紧张,陈生茂硬是用高价索来的。
  但是,假如陈生茂不去阻止她们,假如她们去成了海南?多年后,海贝常常这样地假设。
  两个女孩子的行李无端地庞大了一倍,都是陈生茂送的礼物,海贝心里不轻松,广州一趟,陈生茂花了大钱,但是假如他不那么慷慨,她会有什么感觉?
  陈生茂站在月台上依依不舍地朝她俩挥手。“谁说香港人不讲感情!”小兰又在海贝耳边嘀咕。
  感情?海贝微微冷笑。
  回上海的卧铺车厢热闹非凡,她俩乘坐的这节车厢几乎被一个电视剧的摄制组全包下。摄制组里尽是些不甘寂寞的角色,以床铺为单元分成好几个牌局,纸牌上的输输赢赢在他们却变得有声有色轰轰烈烈,某种张扬的风格唤回了属于葛小兰的遥远。她坐不住了,先是走来走去然后便介入了。
  海贝躺在自己的铺位上,无聊地翻阅一本社会杂志,脑中满是广州的生活,传来葛小兰亮噪子的笑声,即使象小兰这样生气勃勃朝三暮四的女孩子也终究归缩于一个男人一种生活,海贝想道,她自已一向需要安稳可靠的生活需要保护需要爱。想到爱,她的眼睛热辣辣的,彭斯的面容浮现,她举起手遮住自己的眼帘。
  小兰兴高采烈嚷过来推她:“海贝,去给导演看看,不对,是他要见见你,我告诉他你比他们的演员有味道。”
  海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不理她。待她离开,海贝起身打开化妆盒,拭去眼角的泪,把睡乱的长发梳顺了,唇上抹了薄薄一层口红。现在,她看上去是鲜艳明丽的,往事将象铁轨旁的小石子被飞速的火车抛开,她站起来朝着小兰的笑声和那堆热闹走去。
  海贝使摄制组的男人们宁静了几十秒种,或许是她身上那种有些落寞有些忧郁的低调的美使他们惊异。
  她很害羞,后悔不该过来让这么多人打量。
  她们坐在摄制组的中心,导演的这个单元。导演是个近中年的北方汉子,留连鬓胡,说话不真不假让人将信将疑。他正在和小兰谈一个角色。原来他想请葛小兰到剧中客串一个歌星,剧中有一段重要的感情戏发生在音乐茶座,所以歌星是个有分量的背景人物。这件严肃的事从寻演嘴里出来象是开玩笑,小兰却爽快地答应了,还维妙维肖模仿广州宾馆酒吧歌星的沙喉咙,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海贝不以为然,觉得小兰是“人来疯”,不负责任,她回上海后就要准备办签证,将要对付许多麻烦事,如何能去演戏?这样想着,抬起头,却看到中铺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捧书的英俊男子,炯炯的目光越过书页凝望着她。
  摄制组导演邀请她俩去餐车与剧组共进晚餐。喧嚣声从通往餐车的走道上涌来,在跨进餐车的瞬间,海贝突然深深地后悔出现在这儿。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群被酒精刺激得格外亢奋与放纵的男男女女,一瓶瓶白酒倾入海碗又被汹涌地灌进喉管,几位女演员眼圈乌黑,一手端酒一手挟烟,一副久经沙场的老道。
  然而已经不容她退缩,小兰被拿着酒瓶的导演拉到当中餐桌,情急中她慌忙在门旁的空位上坐下,远离喧闹的中心,这稍梢给她安全感。她心不在焉地用餐巾纸擦着筷子,猛一抬头又是一阵汗颜,他就坐在她的面前,灼灼如强光的注视。
  这张靠门口的餐桌只有他和她,她垂下眼帘有一种无处遁形的困窘。他启开易拉罐可乐递给她,又把几盆还未动过筷的菜朝她面前推推,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心却跳得乱。那边,几个男人要给小兰灌酒,她把杯子藏到身后,身体笑得扭来扭去,导演从旁边搂住小兰,现在杯子到了导演手里,白开水一样的酒溢出杯子。海贝觉得冷汗从自己的肺腑里冒出来。他坐在她的对面一声不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双令人心悸的大眼睛掩映在烟雾深处朝她逼来,她用纸巾腻去额上的薄汗,用力地吸了两口可乐,不由自主地抖出一个寒颤。她觉得自己正孤独地站在悬崖旁。悬崖!是的,她不明白为何有这样的联想。
  那天,小兰家那个喧嚣的星期天,窗帘紧闭的下午,摇摇欲坠的舞曲,彭斯在她的身边象个守护神,那时他们还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为何她那么确切地从他那儿感受到一种安全。
  她举起筷子又放下,没有一点食欲,她刚要起身离开,一只手被他按住,她触电似地抽回手,他的目光牢牢地咬住她。
  “你什么也没吃,等会儿我们一起走。”
  他没有理会她的窘迫,拿起筷子挟了一大筷肉丝送进嘴里,她也跟着拿起筷子,心里慌得要命,不可名状的激动。
  “你和她完全两码事,怎么会走到一起?”
  他抬起下巴,指指小兰,他的话语低低的,宛如吟诵。
  “她很喜欢这儿的气氛,你很排斥,”他继续说道,又开始抽烟,“你象老式人家出来的淑女,我很久没有遇上象你这样的女孩……”
  他的眼睛又藏进了烟雾。她无法和面前的人对话,只是专注地啜饮可乐。他站起身去盛来两碗饭,一碗塞给她。
  “吃吧,不用害怕,他们不敢来灌你酒!”
  她垂着头费力地扒饭,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出的摄人魂魄的目光如火舌,在舔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
  她和他最早离开餐车。
  回到自己的铺位,她合卧在床上,浑身发热头晕目眩,她没有喝酒却有醉酒的感觉,她为不能克服这种感觉而对自己生气。她的手背上留着他的干燥温暖的手掌,她的肌肤上留着他的灼灼目光。
  “我叫宋阳,拍完电视剧,我会来找你!”
  分手时,他轻声而有力地说道。
  不!她为何虚弱地加以拒绝?
  四
  她被眩目的光亮刺醒。
  她睁开眼睛,厚重的窗帘掀开一条缝隙,阳光如急流从缝隙一泻而入。她伸出手将窗帘拉严,房间又黯淡下来,笼罩着沉郁的温暖。
  她惬意地眯起眼睛,弓起腿,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窝里,裹在一室沉郁的温暖里。呵,她不用上班,不用挤车,而窗外阳光明媚,她可以穿上漂亮的时装去逛街,也可以哪儿都不去,仅仅是躺在床上冥想。
  每天睁开眼睛意识到这个现实,咀嚼着这份清闲,海贝由衷地快乐。
  从广州回来,海贝开始请长假。母亲说等结了婚再辞职,她自己到那天也打算退休,享享女儿女婿的清福。
  是的,虽然母亲还未见过陈生茂,但从海贝与小兰的叙述中,已能感知陈生茂的种种优点。夏天以后,陈生茂将到上海拜见母亲,并与她商定佳日。
  无论如何,这样一种又老式又时髦的相亲方式并不可能令母亲真正地踏实,可是比起那一阵子漫漫无前途的日子,母亲的神情开朗多了,她爽然答应女儿请长假的请求,婚期说来就来,嫁了香港人就得去香港,宠女儿的时间不多了。
  时光飞掷,海贝半个月给陈生茂一封回信,琐琐碎碎地扯淡,天气、饮食和一些瞬间的感受。她好象在给旧日的熟人写信,没有牵挂,没有热情,陈生茂离她远远的,背影模糊,对于她,他仅仅是代表一种生活方式。是这样,因为陈生茂,她不用再去挤车,去面对每天的责任,还有母亲的忧虑,而她将被这种生活窒息。是的,她应该接受这个婚姻,从她开始请假的那天,她便明白这己是别无选择。
  遗憾的是小兰没了影踪。现在她有的是时间,偏偏最合适的娱乐伙伴葛小兰又忙得一塌糊涂。下午海贝走在街上面对橱窗里塑料模特身上剪裁媚俗毫无生气的时装,想到小兰,心里突然怅然若失。小兰,她跟随的剧组……而海贝内心不敢面对的是那双眼睛。
  它不是每时每刻在骚扰她,常常是突如其来,在她自觉轻松愉快的时候。于是她一偏又一遍细细地回味列车里的一幕幕,为随之而来的激动烦恼。她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恐惧,慌乱、紧张……悬崖,这是最确切的比喻,她在他旁边,就象在悬崖的边上。
  此刻,她走在她的城市的马路,走在自己生活的轨道,悬崖只是一个幻影,她不用为此害怕。可是悬崖给予的感觉却是这般强烈。每天下午她在无聊的大街挤来挤去,是在逃避吗?
  一个午后,小兰突然来了,皮肤晒得黝黑却满脸倦容,她穿着黑色长裙和黑绸马夹露出肩膀化了浓妆,显得成熟带几分放浪。她把海贝带到一家私人酒吧,为她点了一份水果圣代,自己却要了一杯威士忌。小兰点上烟,一口酒一口烟,手撑在额上,长发遮住半边脸,实足风尘女郎的姿态。
  “发生什么事啦?”海贝惊诧。
  “没事,你怎么了?”小兰笑了,这一笑,又笑出那个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啊呀,海贝,你还是这么沉闷,瞧我,累得要命,拍戏,玩,没有一天睡足八小时。”
  “你烟酒都来……”
  “这算什么,我喜欢剧组的生活,够刺激,”她嘿嘿冷笑,“我跟剧组去了一趟西北,是为宋阳去的,但他不理我。”小兰喝了一大口酒,“人家都说他是花花公子,爱一个甩一个,可是他连玩也不肯跟我玩。”
  一阵沉默。小兰又说:“他会来找你,海贝!”
  “他?”
  “我说宋阳,他会来找你!”
  “我不认以他!”海贝神经质地站起来。
  小兰扯住她,“海贝,我嫉妒你,好事都让你占尽,彭斯、宋阳,我一生真正迷过的两个男人都爱你。”
  海贝举手去遮小兰的嘴:“小兰,不要再提彭斯,你知道,我不认识那个宋阳,我要和陈生茂结婚,你知道,我将和他结婚。”
  “别傻了,海贝,结婚又怎么样?你总不见得为陈生茂这种男人守身!”
  “你怎么变成这样?”海贝气愤地起身离开酒吧。
  小兰追上她说:“海贝,我们是朋友,我只是来给你敲警钟,你跟宋阳这种人只能玩玩,千万不要跟他认真,你这人太痴心……”
  海贝拉住小兰的手,无言。
  不,我不认识他,他是个花花公子。夜晚躺在床上想着宋阳,她的心一阵悸动。不!不!不!生命是脆弱的,她的心是脆弱的。她要听母亲的话,好好保护自己,她再也不能让自己让母亲伤心了。
  秋天,陈生茂才抽空来上海。这是个令城市人感到快活的季节,暑热被秋雨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愈来愈清澈,茂密的梧桐树撑着一簇一簇的阳光,阳光是透明的,绿色的叶片在阳光里宛如一颗颗璀灿的珍珠。而天空,湛蓝湛蓝,在秋日里高远深邃,城市骤然空旷舒畅起来。
  母亲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城市快活的季节,诸事顺利,女儿和陈生茂举行了仪式隆重的订婚礼。当然,要紧的是,陈生茂给母亲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不,良好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他给予人踏实可靠的感觉,这使母亲如释重负。
  陈生茂告诉母亲,他并没有作大富翁的野心,只希望有一个安稳富足的家庭,贤慧的妻子给他一双健康的儿女。母亲感动得连连点头,在她的想象中,香港人的心都被黄金染色,何曾料到眼前是个重视天伦之乐,懂得冷暖人情的血肉汉子,她含泪答应他娶海贝为妻的请求,她叮咛道:“我把我的羊羔交给你,你要爱护她,疼惜她……”
  陈生茂使劲点头,热泪盈眶。
  订婚礼是在刚刚落成的远洋宾馆的旋转餐厅举办。母亲坐在大厦顶端享受着美味佳肴和久违了的一流服务,她的心风起云涌,放眼望去,整个都市在她的脚下旋转。而那个遥远的、五彩缤纷的人生也在缓缓地朝她旋来。多少年了,那时她年轻、貌美、富有,穿着她华贵的妙龄女郎的盛装,迷离的灯光就在她胸前闪烁,她俯瞰她的世界充满骄傲。可是顷刻间这一切烟消云散。陈生茂在她旁边殷勤劝酒,母亲警醒过来,用纸巾轻按堵塞的鼻子,说:“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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