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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猎物最终来到一小片空地上。那是头小“铲嘴”——毫无疑问,这是头非常年轻的“铲嘴”,但身躯比阿夫塞还大——它正在地面爬行,食道随着它的走动晃荡着。它长着一个扁平的鼻子,头颅顶上有装饰性的三根头冠,身上的皮肤斑斑点点,黄绿相间。
阿夫塞在草丛中蹲下,然后双腿分开,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给猎物以致命一击。
但这一跳似乎半天也没落下,时间也仿佛停滞在空气中。一切都变得十分凝重,似乎此情此景是在水底发生的。年幼的“铲嘴”掉头看着阿夫塞,张嘴发出一声大吼。
接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当吼声喷发出来时,“铲嘴”咧开的嘴巴越伸越长,嘴里掉出巨大的肉球。那些黄绿相间的肉球与“铲嘴”皮肤的颜色非常接近,落地后,它们很快变成了四个小小的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头颅,头上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与此同时,三根头冠闪着光,变成了小小的绿色圆球,球上的鼻口中长着锯齿形的牙齿,还嵌着黑耀石般的眼睛。
“铲嘴”的一声大吼分裂成了七声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嘶叫,而阿夫塞则继续在空中腾跃,沿着下滑的抛物线方向落下。随着自己和“铲嘴”之间距离的逐渐接近,阿夫塞一瞬间觉得自己认出了这些小脸,接着他重重地落在了“铲嘴”背上,肺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迅速将脖子一扬,从“铲嘴”肩头和喉部撕下一大块肉,“铲嘴”随即倒地身亡。阿夫塞挣扎着站起来,将“铲嘴”的头扳过来看个清楚。
小昆特格利欧恐龙的脸消失了,“铲嘴”的嘴巴也恢复了原貌,三根头冠也变成了原先的三叉形。
阿夫塞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一道黑影从他身上掠过,空中盘旋着一只巨大的“翼指”,宽大的紫色翅膀有力地扇动着周围的空气,等待着猎食“铲嘴”的尸体。
阿夫塞将“铲嘴”翻到侧面放稳,然后大咬一口,将腹腔撕开一条大口子,“铲嘴”立即血如泉涌。他将爪子伸进温暖的胸腔,将其撕开以获取里面美味的内脏。
忽然,另一双爪子出现了。他看不见这是谁的。尽管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低头看看爪子的来处,但实际上它们看上去倒像是从他自己的胸膛中伸出来的。这些不速之客也在拉扯着“铲嘴”的皮肉,将爪尖刻进外层黄色的脂肪和其下鲜红的肉。
阿夫塞试图将这双神秘的爪子扯出体外,但很快另一双爪子又出现了,其后更是一双一双层出不穷,一哄而上抓扯猎物,贪婪地撕出一块块肉。阿夫塞想将它们一掌赶开,但它们竟转而拉扯他的双手,用爪子划他的皮肤,将他前臂手腕到胳膊肘的皮肤划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更多的手臂出现了。它们抓住阿夫塞的上臂,尖利的爪子扎进他的皮肤。阿夫塞拼命挣脱,但成条的肌腱和骨头——他自己的桡骨和尺骨——在被撕开的皮肉下闪着白森森的光。
阿夫塞低下鼻口咬住一条怪异的手臂大嚼起来,然后头一晃,将它甩到一边。他听见某个地方传出一声尖叫,那只紫色“翼指”的影子在眼前来回晃动。阿夫塞的脖子又甩了一下,另一条手臂应声而断。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抓住他的手臂。在嚼了五条、十条、十二条、十四条幽灵一样的手臂后,阿夫塞自己的手臂也已变成了光秃秃的骨架。然后,他继续将手臂伸向自己的午餐,取出最后一丁点儿食物。
第十章
“你的名字是萨尔—阿夫塞,对吧?”默克蕾博问道。
“当然了。”阿夫塞有些气恼地答道。
“给我讲讲与之相关的事情。”默克蕾博说。
“给你讲讲与什么相关的事情?”
“你的名字。讲讲与你的名字相关的事情。”
阿夫塞耸耸肩。“我的名字的意思就是‘多肉的股骨’。”
“对于一个瘦骨嶙峋的人来说,这可是个不寻常的名字。”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点的人。但我有什么办法?这名字是卡罗部族的育婴堂所长给我起的,我可没有发言权。”
“当然了。但你的首名呢?”
“萨尔?哦,这回我当然是有选择权了。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我的老师塔科—萨理德。”
“给我讲讲你跟萨理德的关系。”
“嗯,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多大来着?——十二千日大的时候。我被征召到首都来当他的学徒。”
“你当时得到横跨整个大陆的征召是什么感觉?”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能在皇室任职都是一种荣耀。”
默克蕾博挥了挥手,说:“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你却因此不得不同朋友和本族成员相隔天涯。本族成员是一个整体。”
阿夫塞点点头,说:“我很少会想到我们部族的人。部族里有丹铎尔和齐巴克。还有约斯托,他后来成为了著名音乐家。”
“但你还是同他们分开了——你受命背井离乡,踏上了前往首都的漫长而艰辛的旅程。”
“在那以后我还经历过更加艰辛的旅程。”
“嗯,那当然。”默克蕾博说,“但那是你的第一次旅行。”
“卡罗部族一年到头都在旅行。我们顺着克雷布河沿岸迁移,追踪‘铲嘴’族。”
“但在这些旅途中有你的部族成员相伴啊!我是说,你要独自一人离开部族上路是什么感觉?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阿夫塞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安的情绪,“我从来不逃避问题。”
默克蕾博磕了磕牙,说:“噢,是的,你从来不逃避关于星群、行星或是其他卫星的问题,但你却在逃避私人问题。为什么?”
阿夫塞沉默片刻,说:“我很看重我的隐私。”
“我们都看重自己的隐私。但要想让这次治疗有成效,你的思想一定要再开放些。”
他点点头。“好的。我当时很害怕,也很迷惘。但当骑兵带来宫廷征召时,任何人都没有选择。”
“那离开你的部族成员又是什么感觉呢?还有你的朋友?”
阿夫塞皱了皱鼻口。“部族成员倒是有,但是朋友?不,我几乎没什么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阿夫塞又叹了口气,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唤醒了他年轻时代的许多伤痛回忆,“为什么?”他重复道,“因为……”他转过头,大致对着默克蕾博的方向,说,“因为我的体育很差,而我的数学却很好。无论老师给出什么样的题目,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解答出来。”
“而这就激怒了你的同学们?”
“我想是的。我原本没想到会这样。”
默克蕾博低下头,说:“但是,阿夫塞,可悲的是我们的意图往往跟最终结果背道而驰。”
阿夫塞沉默了。
“那将你的童年时代描述为‘不快乐的’倒也合适吧?”
“如果一定得描述的话,是的,我想用什么词都差不多。”
“你自己会选择哪个词?”
“‘孤零零的’。”
“这个词倒很少见,至少不常用来形容一个人。”默克蕾博沉默了一下,说,“我是说,作为一个种群来讲,我们很喜欢跟别人保持距离。我们喜欢与人相隔的这段距离,这是我们的地盘争斗本能所决定的。”
“的确如此。”阿夫塞说,“可我们也喜欢跟别人接触。虽然不是长期的接触,但我们确实也喜欢跟别人在一起,也乐意知道别人喜欢跟我们在一起。”
“还有呢?”默克蕾博问道。
“还有,我在卡罗部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跟我在一起。这……”
“这什么?”
“这不太公平,就这样。我总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地方有跟我的兴趣爱好相似的人,跟他们相比,我的数学能力也不过平平。”
“但在卡罗部族却没有这样的人。”
“没有。也许除了……”
“除了谁?”
“没什么。”
“不行,你必须把你的想法讲给我听。”
“那个想法……现在不见了。我忘了想说什么了。”
“你说在卡罗部族也许有一个人跟你很相似。”默克蕾博耐心地说。
“没有,那里没有人跟我相似。我——我只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没别的了。”阿夫塞转过口,以便默克蕾博能看清他的鼻口,“没别的了。”
从蓝色金字塔方孔的每一个角升起了细细的柱子,每一根柱子的粗细都相当于娜娃托的大腿。这些柱子看起来也是用极其坚固的蓝色材料制成的。它们有可能是由娜娃托瞥了一眼的机器制造而成,并随着地底新原料的加入而不断升高。它们升得很快:当它们第一天出现时,就已几乎要穿透云霄了。
每隔四十步就有横杆将四根柱子相连,使得四根柱子看起来就像四架垂直的梯子搭成了一个四方体。而每五根横杆上还附着一个巨大的锥形物。锥形物使用铜色金属而不是蓝色物质制成的,它们的顶点安置在横杆最外围边缘上,开口朝着塔外。
娜娃托猜测垂直的柱子是中空的,这样就可以节约材料。而根据金字塔的高度来判断,一定有大量的沙土或岩石已经被转化成了蓝色建筑材料。事实上,金字塔庞大的基座两侧的山崖已经被大量消耗了,剩下的山体仍在继续消退。金字塔如今已然独自屹立在海滨,而中心的方孔上,四架梯子仍在继续伸向遥远的星群。
“你知道吗,默克蕾博?”阿夫塞说着话,而默克蕾博则趁他们会面刚刚开始调整姿势坐舒服,“你选择了一块不同寻常的石头当座位,大多数来这里跟我交谈的人都坐在那边。”他指着离自己坐的石头上风处约十步远的巨石,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从我们刚认识起就想提及这一点。”
“我——更喜欢坐在这里。”默克蕾博说,“这里的风景……”
阿夫塞轻轻耸了耸肩,将肚子放平到自己的石头上,说:“当然。”
“今天,我想让你谈谈你的……家庭。”默克蕾博说,“我也承认将这个词用在皇族以外的人身上比较奇怪。”
“你先说说看。”阿夫塞干巴巴地说。
“你还有四个孩子活在世上,对吗?”
“对。”
“而你跟他们其中一个有接触?”
“是的。”
“太奇妙了。”默克蕾博说,“给我讲讲他们吧。”
“嗯,我有两个儿子,阿夫—克尔布和科—托雷卡。克尔布是一名数学家,而托雷卡是地质勘探队的领导人。然后——”
“你刚才说阿夫—克尔布?”
“是的。”
“他的首名是根据你的名字取的吗?”
阿夫塞叹了口气,说:“是的。”
“你对此有何感觉?”
阿夫塞动了动尾巴,说:“这让我多少有些尴尬。我从来没想到会有人用我的名字作为首名。”
“有意思。”默克蕾博说,“那你的女儿们呢?”
“嗯,一个叫娜娃—戴纳克司,是一名医生——”
“娜娃,根据她母亲娜娃托的名字起的?”
“是的。”
“真是奇妙。请原谅我打断了你的话。”
阿夫塞和善地微微仰起头,说:“还有鲁巴—加尔普克,皇家猎队队长。”
“加尔普克是你的女儿?”
“是的。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说我将成为一名职业猎手,哦,加尔普克帮我做到了。我跟你说,她比我更加出色。”
“她是怎么入行的?”
“最普通的途径。”
“对于普通公民而言最普通的途径——通过职业测试,还是对于猎队队长而言最普通的途径?”
阿夫塞将头微微转开,说:“后者。”
“那她就永远处于发情期,而没有固定的交配时间了?”
“是的。”
“我真想见一见她。”
阿夫塞轻轻磕了磕牙,说:“过去几千日倒有好几名男性说过同样的话,但听到这句话从一名女性口中说出来,真是让我惊讶。”
默克蕾博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你常常见到她吗?”
阿夫塞的声音中有些惦念。“那不太……符合礼节。”
“为什么?”
“我觉得原因很明显。”
“哦?”
“那不太合适。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她的父亲。”
“那又怎样?”
“喏,你看:这世上没有别的父亲——我是说,没有别的父亲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当然,迪博国王知道自己的父亲,但他父亲特瑞格瑞在我来到首都之前老早就过世了。而迪博他自己也没有儿女。我想我很理解他:在迪—罗德罗克斯挑战过他的执政权后,迪博同意让他自己的孩子也接受血祭司的筛选。但我想他选择了一条更加简单的道路:不对任何一个孩子负责。”阿夫塞停顿了一下,“我没有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