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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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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一个古怪而大胆的要求,触犯了兵家大忌。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这是军人的准则之一,朱端阳何尝不懂!但她忍不住,她想问一问。而且,在她那颗聪明的心里,朦朦胧胧感觉到——这个漂亮的机要参谋,即便不告诉她,也决不会训斥她,也许还会讲出一段风趣幽默的话。她实在害怕暗夜与孤独。
  尤天雷为难了。“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妻儿”,这信条从他当机要员的第一天起,就融化进他的血液中了。保守机密,慎之又慎。他不可违背原则。
  “电报里问咱们大年初一会餐,吃什么菜。”尤天舀编了一条不高明的谎话。
  “你骗人……”朱端阳的眼泪唰唰地流淌下来。这么一句玩笑话,原是不至于动此干戈的。但姑娘们的泪,多半不是就事论事,而是蓄积起来,随便可以在一件小事上爆发的。
  尤天雷慌了。他喜欢这姑娘。纵不能讨她高兴,也绝不能惹得她哭天抹泪。不就是想知道一下来电内容吗?她绝没有别的动机,也不会去报告印度当局。况且,只要不是直述电文,也未必就是泄密。
  “我告诉你。”尤天雷压低了声音。朱端阳止住了哭泣。
  “各级指挥机关的来电都有。军区、大区总部………”
  “他们都说什么了?”
  “让我们边防一线部队加强巡逻,提高警惕。一旦出现意外,要勇敢顽强地消灭敌人,守卫国土……”
  这些话,从朱端阳踏上昆仑山的那一天起,就不知听到过多少遍了。此刻听起来,仍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激动传遍全身。
  “报上说没说感谢我们在这里保卫祖国?”朱端阳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她想知道和平中的人们,是否惦记着他们。
  黑暗中也能看见尤天雷露出了满口的白牙。感谢?密电码中也许有这两个字的编号,但尤天雷从未在报文中使用过它们。如果说前面的问题还情有可原,这一次可实实在在是幼稚了。调侃的天性又回到他身上:“现在快十二点了。我问你,去年的此时此刻,你在哪?在做什么?”
  “在家……在放鞭炮………”
  “这就对了。请问,那时候,你可想到要感谢我?”
  “感谢你?”朱端阳一撇嘴:“那时候,谁认识你是谁呀!”
  “去年的此时此刻,我也象现在一样,提着文件夹,走在这漆黑的路上,明年,也许还这样………”
  尤天雷走远了。因为是夜间送报,按规定必须配戴武器,他的背影,比白日显得更威武。
  保卫者与被保卫者之间,是一道鸿沟。一旦跨过,你就必须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责任,无论它是多么沉重。
  走进炊事班的时候,朱端阳几乎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了。安门栓正在用暖壶盖从轧面机轧出的面页子上,往下挤切正圆形的扁片,然后用它们包出些大而蠢的饺子。
  “擀面棍呢?”朱端阳好奇怪。
  “都叫大伙拿去了。”炊事班长沉闷地说。
  “这么厚的皮,还不成了发面饼了?我去找个大注射器内芯,咱们俩一块包。”
  安门栓感动地抬头看看朱端阳。“不用了。这些就够。想起家里人吃不上饺子,我一个人,也咽不下几个。”
  这么大的人了也想家!朱端阳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相,忙给安门栓宽心。“哪能过年吃不上饺子呀!别忘了现在是新社会!其实,就是旧社会,连杨白劳家过年,还有王大春给送的二斤白面呢!”
  “你不知道,俺们那儿收成不好……”安门栓停了手里的活计,怔怔地望着窗外。好象他有什么特异功能,能透过无数堵墙壁和山恋,瞅到他家乡的场院似的。
  “别瞎操心了。半年前就封了山,没见家信,你怎么能知道收成不好?收音机里不是说你们家乡是大丰收吗?”每逢说到收成之类的事,从农村入伍的兵,神色便格外庄重沉郁,朱端阳自知没有插嘴的份。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说眼力。
  “你咋能光听喇叭里的!”安门栓奇怪,别的事上挺机灵的巧女子,怎么这事上却弄不明白。
  “那你从哪儿知道的?”朱端阳不服气地反问。
  “俺是从喇叭里听说的。”
  真稀奇了。炊事班长八成是想家想糊涂了,怎么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朱端阳劈手夺下安门栓的暖壶盖:“我看你别吃饺子,叫医生给你开点药吃吧!”
  “你听我细细说。喇叭里是不是说黄河下游今年没闹大水?”
  “说了又怎么样?你们家在黄河上游,碍着下游什么事了?告诉你,喇叭里这会还在说,太平洋上刮台风呢!”
  “刮不刮台风,对俺们那搭倒是没啥影响。”安门栓听不出朱端阳的揶揄之意,很认真地反驳着,随即又陷入到深深地愁苦之中:“俺们那儿缺水。只有靠老天爷下雨。哪年黄河发大水,俺们家乡才能有收成。越是百年不遇的洪水,越是丰收……”
  朱端阳说不出劝慰的话来。在她过去短暂的生涯中,不知道中国还有如此贫瘠的地方。她以为昆仑山就是苦中之最,哪想到在有些人眼里,这也是天堂!
  过年的钟声响了。
  式样繁多的饺子(如河南的扁饺,山东的挤饺)出笼了。高原上的水不足八十度就开,无法煮熟这种古老的全封闭结构食品。炊事班长是在笼屉上抹了层油,将饺子蒸熟的。
  各小集团的饺子,上笼时是标记好分开码放的。不想出锅拣抬时,全乱了营。人们混乱地抢抬着,活象一群乌合之众。当然,手下也还留情,给后来的人多少留着一些。轮到女兵们去拿饺子时,才发现她们包的饺子,已全都被别人拿走了。女孩子们的饺子包得很规矩,小巧玲珑的,很容易识别。也许,饺子馅虽是一样,女人包出的饺子,更有一番风味。女兵们吵闹起来,饺子不够吃。于是男兵们又各自将自己碗里的饺子拨出来。结果汇到一起,三个班的女兵也吃不完。
  安门栓扯扯朱端阳,暗地里递给她一碗饺子。包的很精致,象是小羊羔的耳朵。真不知他那簸箕大的巴掌,怎能做出这等细活。
  馅虽说也是脱水菜的,但搀进去的蒜苗,明显比大锅饭的多。
  朱端阳这才记起兴师问罪的事,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她给蒜苗的残基又施了肥。可能是求生心切,浓度过高,效果大得令人惊骇。蒜苗先是滋生出瘤状的叶子,然后便狰狞地疯长,颜色也成为一种无法解释的青紫色。不但没了观赏价值,连吃也不敢了,只得扔掉。
  第八节
  “安门栓是我接的兵。”尤天雷坐在化验室的白色转椅上,等待他的化验结果。
  朱端阳相信。尤天雷虽然年轻,但军队里的辈份是以军龄来衡量的。所以机要参谋可以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
  “接兵的时候,我们住在他们公社招待所。吃完饭,我把碗往桌上随手一搁。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把碗拿过去,伸出舌头往碗里左右一舔,碗就算刷干净了。摞在一起收好,下顿盛上饭再给你用……”
  “真会瞎编。”朱端阳放下手中的操作,好气又好笑。
  “谁骗你?这是真的。所以,以后逢到吃饭,我事先把解放帽檐偏到一边去。一则是提醒自己别忘了饭后舔碗,叫人老百姓顿顿给咱舔,怪不好意思的。二来是舔的时候方便些,要不弄个满脸花,多不美观!”尤天雷坐着自转椅转过去,又转回来。
  朱端阳不由得有些心酸,不愿被人看出来,便慢慢地晃着试管。
  “要不是安门栓家弟兄好几个,我根本不收他当兵。他们家乡缺水,家里没有壮劳力的,小伙子走了,没人下涧里挑水,生活就难维持了。”尤天雷这句话可是肺腑之言。早知有今天,看起傻大黑粗的炊事班长竟成了不可小觑的对手,他说什么也不会收安门栓当兵的。
  朱端阳自然想不到尤天雷的这许多心思。她只是想多知道点炊事班长的情况,便催尤天雷再讲。
  “安门栓坐上汽车。一到中途休息,他就第一个跳下车,直着嗓子对着车上叱喝:”还不快下来,让汽车歇息歇息……‘安门栓的舌头,伸出来够得着鼻子尖,这都是从小练舔碗练出来的……“尤天雷讲得兴起。说实话,看到朱端阳对安门栓的身世这么感兴趣,尤天雷心里颇不受用。但他觉得与其让朱端阳四处去打听,倒不如自己这样详细介绍一番。他相信自己具有足够的优势。
  果然,朱端阳被炊事班长的轶事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想得出安门栓滑稽憨厚的样子。
  一直背对他们朝窗外凝视的徐一鸣,突然回转身,用很犀利的目光扫了尤天雷一眼。说道:“你出去一下。”
  尤天雷站起身。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化验员的领地。刚才的说笑略有点过分,骗骗小姑娘可以,他忽略了旁边还有一双老练的眼睛。
  “不是说你,尤参谋。朱端阳,请你把病房的化验单处理一下,这份标本我来做。”徐一鸣的口气很平和,却不容置疑。
  朱端阳出去了。屋内留下两个男子汉。空气骤然间紧张起来。
  “尤参谋准备调到后勤部供职了吗?”徐一鸣的问话暗藏着某种潜台词。
  尤天雷一时还估不准头发少白的化验员是何动机。徐一鸣是朱端阳朝夕相处的师傅,尤天雷不想同他搞僵。多一个不时说自己坏话的人,总是不利因素。他镇静地一笑:“起码目前还没这种打算。”
  “那为什么对一个炊事班长这么关心呢?”徐一鸣的话虽一般,分量却不轻。尤天雷必须解答他对安门栓虽说都是事实,却并不那么友好的描述。
  机要参谋迅速判定了形势。从对方略带嘲弄的语气中,他知道外表不露声色的化验员,实则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他感到有点狼狈,但旋即又镇定下来。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索性挑明了。真正的军人,喜欢直率。
  “我看出炊事班长看上这姑娘了。我给他们泼点凉水。”
  “等到火灭之后,你再点起一堆新的来。我说的对吗?”徐一鸣紧逼住问。
  “我……没有那个意思。战士服役期间不许谈恋爱。这帮女兵们上山后,领导曾三令五申这一条,这你也是知道的。”尤天雷说的并非违心之谈。他并不敢想象现在就同朱端阳谈恋爱,只是希望她对自己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而不要被旁人捷足先登了。
  “我自然记得这条军规。只是尤参谋近来常常光顾我这个小小的化验室。几次抽的血加起来,只怕比挂次轻彩都多了吧!”徐一鸣冷冷地戏谑着。
  “这是因为我一直生病。”对这个问题,他早就备有现成的答案。
  “有没有病,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你说对吗?”徐一鸣轻松地从试管架上抽出两管半凝固状态的血浆:“尤参谋,请看好。这是你的血液标本。”他拿着试管对着阳光晃了晃,血色纯正而鲜红。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污物桶前,踩动脚开关,将试管丢了进去。
  “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工作!”年青的机要参谋倒不是吝惜他的血,觉得人格受到了蔑视,愤慨地质问道。
  “我正是为了能够安安静静地工作。”徐一鸣冷漠地望着他。
  尤天雷快速恩忖着:化验员为何对我发这样大的火?难道真是为了替炊事班长抱不平吗?噢!对了,这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暗暗抱怨自己的粗心大意,他长期以来忽视了这个最潜在的敌手。化验员凭借天时,地利,人和,具有优越的竞争条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危险势必不断加大。自己每次进化验室,见到的都是楚河汉界,相隔甚远,谁又能知道这不是化验员的表面姿态呢!他急忙调整了思维方向,转守为攻道:“我就是一天往化验室跑的次数再多,也不如你们这样安安静静工作,呆得时间长!”
  徐一鸣恼怒了。自受袁镇科长所托,他一直以朱端阳的保护人自居,现在,这火竟烧到他头上来了,他极想剖白自己,绝不曾存非分之想。但都是未婚男人,这表白又能有多少力量!
  他迟疑着。尤天雷咄咄逼人地望着他。朱端阳的身影已从远处走近。
  “尤参谋,你我都是男子汉。你记住我的话,我徐一鸣,绝不会娶朱端阳做老婆的!”
  “此话当真?”尤天雷反问。
  徐一鸣没有重复。真正说话算话的人,是不喜欢重复的。
  尤天雷不得不佩服这勇气。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人,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努力和追求,爱情是一件很严肃郑重的事,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这种权利。但是,他可以等到女兵们服役期满。只是在这期间,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感情这东西,可是最易变化的。况且就是徐一鸣,横生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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