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作品:刮痧
作者:王小平
内容简介:
美国中部密西西比河畔,圣路易斯市的华人许大同和简宁移民美国八年终于实现了他们的美国梦。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儿子。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收入。许大同得意地向人们宣称:我爱美国。
然而,到美团圆的许毅祥为孙子刮痧却引致许大同被美国人以虐待儿童罪告上法庭,全家陷入了他们完全陌生的美国法律陷阱之中。随之灾难接踵而来,朋友背弃、工作丧失、老父离去、夫妻分居、父子分离、许大同被美国法庭宣布为危险人物,遭到美国警方的逮捕。
另一个从中国大陆到美国的年轻人麦克·丁,靠着各种狡猾的手段也实现了他的美国梦,娶了个漂亮的美国妻子,攀上了个有权势的老丈人,一路顺风地满足了他的政治野心,谁料多行不义必自毙,麦克突然被他的一群受害者告上了法庭……
圣诞节来临,渴望见到妻儿的许大同孤独地徘徊在街头,终于致使他装扮成“圣诞老人”,顺着楼外的下水管爬向八楼的家,却再次引来众辆警车呼啸而至……
正文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在婴儿出生的响亮啼哭声中许大同跑向雅典至场
珍妮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三点四十七分。按照桌子上的名单,应聘者们正一个个像被撒上糖粉挤上奶油的甜点,整整齐齐地依次进入昆兰先生的办公室。然后不多时,又被那扇办公室的大玻璃门吐了出来。看得出,他们都经过了昆兰先生的一番咀嚼蹂躏,所以,显得魂不附体,精气四散,全然丧失了进入时的体面与端庄。
珍妮不知道他们中间是否有一两个对昆兰先生胃口的。昆兰是个食不厌精的人,“挑剔”
成为他的座右铭和美德。他那魁梧庞大的身躯和一脸灿烂的笑容,并不阻碍他对别人说“不”时的斩钉截铁。在心底,珍妮对这些应聘者们充满同情,她希望他们走好运。
圣诞节前,一份好的工作就像是上帝恩赐的厚礼,会给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带来意想不到的欢乐和幸福。
珍妮是个心肠很软的姑娘,鼓鼓的脸蛋儿水蜜桃样。
通常,她会在秘书台前,用她的甜蜜展示她的善良。但她并不滥用她的甜蜜,她知道自己的职责和权力范围,实事求是地看待自己的工作,所以,她在这个电子游戏软件公司里赢得了职员们很高的评价。现在,她的大脑迅速计算了一下名单上的人数。还剩下三个应聘者,以平均二十分钟一个人计算,一个小时之后这张名单就会送进废纸篓,被人们遗忘。剩下的时间,她要用来整理打印备忘录和文件。她要在三十五分钟内完成所有必须完成的事情,然后,在五点三十分准时冲出公司的大门。圣诞节前的采购是一项繁重的需要动用大量智慧和体力的劳动。她已经看中一套精美的日本旧瓷器,准备送给自己。她喜欢收集瓷器,并做些考察研究。可那套瓷器价格不菲。她已犹豫了好久,几次徘徊在柜台前。昨日听古玩店老板娘讲,这套瓷器已经有人愿意出价,她才急忙下了决心。她不打算耽搁,人生得失,往往因为几秒中的误差。
当然,在半个小时内完成手头这些工作是有些仓促,可她是出了名的“快手珍妮”,再加上应聘者中间总有一些人属于纯粹陪衬性需要而存在,所以,相同的时空对他们来讲就显得太富裕。比如刚刚走进昆兰先生办公室的那个亚洲人,他明摆着是个应聘生手。
看他那套崭新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杂牌儿西服,土里土气的头发,结结巴巴的英语,都说明他到这里来只是一种唐突,一种尴尬,一种心不在焉的失误。昆兰先生不会忽略这种失误的。他会在三言两语间,迅速而礼貌地把对方请出办公室。这样,珍妮便赢得了她所需要的时间。
约翰。昆兰的目光停留在对面办公楼的一扇窗户上。西斜的太阳把窗玻璃反射出银子样刺眼的光芒。他突然想起妻子的指甲和从妻子指甲上反射出的光芒。昨天晚上,劳瑞拉穿着她那套新买的真丝浴衣坐在梳妆台前涂指甲,亮晶晶的银光晃人眼目。劳瑞拉的身子斜倚着,栗色的卷发把裸露的肩膀衬托得格外白皙。
约翰打着哈欠走过去问:你通常不是都到美容店去做指甲吗?劳瑞拉的睫毛掩着得意洋洋的笑意,所答非所问地反问:漂亮吗?约翰耸耸肩。他觉得那指甲上的银色有一种金属的冷漠和尖利。新年的化妆舞会上我要装扮成“猫女”。
劳瑞拉调侃着。 I want to be qualified (我想让自己能胜任)。
“To be qualified。”约翰思索着“胜任”及“具备资格”的含义。他有些疲倦地依旧凝视着那扇窗子,听着公司的艺术指导吉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应聘人的交谈。这些抱着各式各样的作品集,自认为才华好生了得,并打算在BTAC新媒介司谋得一份高薪职务的艺术家们,偏巧忽略的便是这个最重要因素——胜任。他们在约翰。昆兰面前标榜艺术崇高,可显然,他们并不是为了崇高来找职业的。因为崇高本身并不具有商业价值。
约翰。昆兰是个商人。在他眼中,艺术家身份就意味着平庸。可靠数据证明,每天,有成千上万的艺术家或想成为艺术家的人们投奔美国。成千上万,蝼蚁一般,不是平庸又是什么?约翰。昆兰是律师出身,他那精密的、实事求是的头脑,对领略事物有一种无可救药的透彻性。他从律师圈转入电子游戏软件行业,全凭借准确的判断力和敏锐的商业嗅觉。他现在虽然寻觅的是一个游戏形象设计师,但与应聘者们奢谈的艺术毫无干系。他寻觅的是市场的开拓,是BTAC新媒介公司在电子游戏软件业的出人头地,是约翰。
昆兰的事业在圣路易斯市,在美国,以至全世界名声雀起。可这些应聘者们,他们的艺术,他们的平庸,实在让约翰大倒胃口,让约翰起腻,让他后侮为什么竟同意将这次招聘放在圣诞节前进行,而破坏了节目前应有的轻松与愉快的情绪。
此刻,房间里郁闷的气氛明显地影响到了这个前来面试的年轻人。他慌手慌脚地将自己的作品铺展得到处都是,蹩脚的英文像一张破损的网,那些生硬的单词似小鱼小虾,缺乏选择地从他嘴里蹦出来:是的,我在中国也是画画的,我举行过好几次个人画展。
看,这些,还有这些……我,我还出过画册。嗯,这几年……
约翰。昆兰见过比这个中国人英语还烂的艺术家,但没见过比他更不专业的应聘人。
他甚至缺乏一般性的常识:作品夹应有的规格,作品排列应有的次序,以及被展示的作品应有的统一风格。这种不专业被热爱严谨作风的约翰看做是对方胸口上的疽痈。
它惹眼而带有自杀意味,促使约翰下决定,尽快给这个年轻人的自我推销打上句号。于是,约翰扬起眉,冲吉姆微微摇了摇头。
许大同仿佛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利处境,他有些焦急地把视线转向显然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约翰:……这几年,在纽约,我一直给苏荷的画廊画画。您大概去过苏荷?咱们没准还见过面。您看,这只是我作品中的一小部分。其实在中国,我画过很多卡通画,你们看,这本,还有这本……
许大同清瘦的额上浮着油汗,他转身忙不迭地从夹子里抽出一本本薄薄的画册,又抓出几张草图来。
吉姆悄悄对老板摊开双手。
约翰不动声色地轻声道:别费事了。我早就说过,圣诞节前来找工作的不会有什么天才。
吉姆报以无可奈何地苦笑。
约翰指示:叫下一个过来吧。
吉姆转身走向门口。
许大同继续着他无望的挣扎:我这儿还有一些作品,风格完全不一样,你们肯定会感兴趣……
很好,很好,许先生……约翰把许大同的作品拿起来,看也不看地送还给作者。
许大同一手将约翰推过来的作品收到怀里,一手又迅速将一些新的作品给约翰塞过去。
约翰不耐烦地打断许大同:行啦,许先生,感谢你对我们公司有兴趣,请留下你的电话,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你。
可至少你应该看一看……
哗的一声,许大同手中的画稿在两人的一推一搡中散落一地,许大同不禁怔住。看到满地五颜六色的纸张,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到这个胖子的重击。那散落一地的正是自己的块块血肉,片片骨骸。
约翰遗憾地道歉着:对不起,许先生。
许大同愤然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慢慢弯下腰去拾。
约翰不由尴尬。尽管他并非觉得自己对这个意外负有更多责任,但总需要有人去结束残局。幸好约翰懂得此时行动比抱歉更合时宜。于是,他只好也弯下那庞大的身躯,去帮着收拾地上的混乱。
忽然,一片不大的纸片抓住了约翰的眼睛。他拣起那张纸细细看去,顿时觉得手心发烫,好像捧着一颗刚从天上掉下来的慧星。
这也是你画的吗?约翰看着那幅中国水墨卡通人物,声音颤抖。
许大同闷闷地反问:不像,是吗?
你还能画出同样的来吗?
许大同拾起头。约翰。昆兰那兴奋的表请让他在一塌糊涂的沮丧中,见到了希望。
而这希望又像按在脖颈上的刀锋的光亮,令人肉跳心惊。他屏住呼吸,走神望去,只见约翰手中拿的,正是当年他在国内为参加连环画大赛起草的《齐天大圣新编》的人物构图。那次大赛,他得了二等奖。
许大同竭力按捺着心跳:容易。我马上可以给你再画一张。
你说现在?
许大同微微一笑,随意地在桌上抓起一张白纸,又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样的毛笔。
约翰颇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这些举动。
面对白纸,许大同吐出一口长气。自从来到美国,他每天都处于脚底无根、心里发虚的状态中。惟一例外,是当他面对画纸的时候。只有画纸才让他看到自己实实在在的分量,只有画纸才是独属于他的安全的天地。只要进入了丹青境界,他便有了灵性,有了自我,有了对生命的把握。他便重新变成了他。
随着几笔漂亮的泼墨,纸面在慢慢洇透扩散。
霍莉。康斯维洛护士今天值的是白班。在产科做了七年,她已经想不出累得喘不过气的真实含义是什么。而与夜班的繁忙辛苦相比,白班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半放松的休息。她甚至有时间喝一杯咖啡,并在午餐时和同事开几句玩笑。
当救护车的担架将这个亚裔产妇推进产区的时候,康斯维洛刚刚为一个剖腹产的病人送完镇痛药,所以,接到呼叫,她第一个迎了上去。她属于那种面色红润,骨骼粗大,带有农妇式果断干练作风的女人,并且经常为自己的果断干练而自豪。
霍莉。康斯维洛问:情况怎么样?
救护员小伙子气喘吁吁地回答:早产二十八天。羊水破了,情况好像很紧急。
霍莉。康斯维洛瞥他一眼。小伙子面生,看年龄比自己上中学的儿子大不了几岁,怯怯的表情更证明干这一行他还是太嫩了点儿。
霍莉再望产妇,头发蓬乱,嘴唇青紫,眼睛木然地盯着天花板。霍莉。康斯维洛每日遭遇无数产妇的惊恐万状和歇斯底里,像眼前这位亚高产妇的镇定还是罕见的。不知是亚洲人的性格所致,还是亚洲妇女的耐痛性特别高。
霍莉问:她家里人呢?
小伙子摇摇头。
霍莉。康斯维洛转头对产妇:女士,你是早产,状况很危险。此刻我们需要的你家人在你身边。
产妇勉强一笑,揪扯得脸变得扭曲:我能行,我先生有急事,很重要。千万别打扰他。
霍莉质问:他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什么事能比你们的生死还重要?
产妇不语,眼神平静而固执。
一个可怜却生生要掩饰自己可怜的女人。霍莉。康斯维洛暗暗叹惜。她最见不得这种女人。自己生命宛若游丝,还要替男人找借口,打掩护。这是一种自轻自贱,一种不明是非,毫无价值的自我牺牲。如今世上的坏男人那么多,与女人们的宽厚容忍是有相当关联的。霍莉。康斯维洛按照她的的职业习惯,把男人简单分成两类:好男人,坏男人。爱妻子,爱孩子的人,当然是好男人。虽然说,这是对一个男人的最低要求,甚至只是人性的减法,但把在产床边呵护妻儿看做沉重苦役,逃避不及的家伙,还是大有人在。她平日并非爱管闲事,但她必须提醒那些男人,他们快乐享受够了,应该或多或少对别人承担些义务。
霍莉坚持地要求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