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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眼睛望着许毅祥,却没有反应。
许大同有点儿着急:丹尼斯,叫爷爷呀!
丹尼斯视线转向父亲,又忽然把头扭向一边。
许毅祥茫然不知所措:他怎么了,是不是这儿,脑子摔坏了?
许大同也急起来:不知道。上回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几天的工夫……我找他们去!
许大同起身刚要走,一只小手扯住了他的裤脚。
许大同低头诧异地看着儿子:丹尼斯?
丹尼斯的泪水在他眼球上转动,像一块徐徐融化的薄冰:我知道你们不要我了。这儿的小孩儿的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们了。你们也不要我了,对不对?
许大同胸口一紧,仿佛肝脏拧到了一起,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慢慢把孩子抱住:怎么会呢?爸爸妈妈爱你,你只是现在不能回家,你的病还没有好……
丹尼斯愤愤推开许大同:你骗人,你骗人!他转身楼住简宁,哀告道:我要回家,我不喜欢这儿!我以后听话,再也不打保罗了,不淘气,也不尿裤了!妈妈,带我回家吧。
简宁绝望地紧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只要开口,泪水便会像倾盆大雨泼洒在儿子的头顶上。
当太阳已经过午的时候,麦克才从床上爬起来。当他蒙蒙朦朦苏醒的时候,感到了饥饿,也感到了口渴。他想像自己是一只饥饿的狼,在没有水源的沙漠上整整徘徊了一夜,头和脖子都很沉重,四肢被沙石磨顾得伤痕累累,皮毛枯槁,带着一股臭味。后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望到的不是茫茫黄沙,而是铺挂了整面墙的淡蓝色的窗慢,和窗慢上长矛般的黑色的横杆,这才想起原来是躺在在自家的床上。
麦克今天没有去上班,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当然,实际上这二十多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在他的计划之中的。
昨天上午,麦克在会议室经历了他生手难忘的一幕。当刘易斯。梅勒走进来的时候,那些围着他喊叫的人好像忽然看到了救星,立刻抛开麦克,而把枪炮般的嘴巴对准了刘易斯。梅勒。
刘易斯。梅勒顿时招架不住。他时时摸着自己的眼镜框,像是怕混乱中被人抢走,说:你们可不可以坐下,一个一个地说?
刘茵向她的人马点了点头。那些情绪激昂的人们尽管热血冲头,但还是文明世界里的人。他们四散开来,就位坐下,一下子变得没有人说话了。
刘易斯。梅勒问:你们到底有什么要求P 我们要退保,并且赔偿损失。
什么?刘易斯。梅勒瞪大眼睛向人群中望去。
我们要退保和赔偿损失。这是一个瘦小干瘪,尖尖的鼻子有些发红的小老头儿说的话。麦克隐隐约约记起这个小老头儿原是个研究生物出身的学者,后来,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一个外卖店,把对生物学的满腔热情全都投入到了宫爆鸡丁和鱼香肉丝上。他餐馆虽经营的没什么特色,但对算账却有天才,一分一厘都把得很紧,所以,日子也算小康。两年前,麦克引他上钩时颇费了些心思,眼看他把一个计算器几乎算破,才给自己买了一百万的人寿保险。
请问,这位先生为什么要退保呢?刘易斯。梅勒问。
我们上当了。我投资保险花了那么多钱,两年过去,-分没挣还赔了。
先生一定是对我们公司的保险原则有误解。刘易斯。梅勒不慌不忙地说:买保险不像是买股票,不管挣没挣钱,高兴了就可以卖。你们花钱买的是你们一旦过世,留给家人的那一大笔钱。在这个过程中,你投保的钱被我们的投资专家放到股市上去。大家都知道股市是风雨无常的,你不可能总指望挣钱而永远不赔钱吧。
麦克伏在刘易斯。梅勒的耳边轻声说:我也是这么对他们讲的。
可是丁先生当初对我们有过担保呢。小老头儿有点儿急:我太太跟我离婚了,儿子也长大了。我投资保险就是为了挣钱养老,为了自己花的,根本没打算把钱留给谁。
刘易斯。梅勒笑着摇摇头:丁先生怎么可能给你做这种担保?
麦克说:是啊,我只是给他们举例说明投资回报的不同情况。有人投资保险,一年挣百分之二十三十的时候也是有的。可我们不能光听好的,不听坏的,报喜不报忧哇。
刘易斯。梅勒赞同地接着说:何况保险公司不是属于丁先生的,也不是属于我们某个人的。谁可以给你们做这种荒谬的担保呢?就算有人担保,你们也不应该信啊?
梅勒先生对自己的手下倒是很爱护。刘茵冷笑一声:可惜我们有证据,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律师。麦克。丁,你尽管昧着良心,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向法庭证明你向我们卖保险的时候说的是另外一套话。你们不给我们退保,我们会去找你们的总公司?还有,从今天起,你们别想从我们口袋里再骗一分钱的保险金。
总公司,好啊,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拨电话。总公司专门有自己的客户服务部,专门接受客户投诉。刘易斯。梅勒不慌不忙拨通了会议室桌上的电话,说:刘女士,我们的电话服务系统质量很高,请吧!
刘茵接过话筒,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早上好,女士,我是大都会保险公司的罗莎。罗杰斯,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姓刘,是你们的客户。三年前我买了你们的保险,现在发现你们的推销人对我的许诺和你们公司对我的保险金的实际操作情况不符,所以,我要求马上退保和赔偿所受的损失……
刘茵的话音未落,话筒里的声音就变得生硬起来:刘女士,我想,关于公司退保的规定,在你三年前拿到保单时已经很清楚。假如你认为是向你推销保险的人员犯了错误,可以向我们公司他所任职的分支机构提出你们的申诉……
屁话!刘茵气得啪地挂断了电话。她看着刘易斯。梅勒洋洋自得的神情恨恨地说:好哇,你们等着吧,看着怎么把你们这些大都会保险公司的宝贝们全送上法庭去。我倒不信,吃了亏,受了害,到头还是你们有理了。
刘易斯。梅勒听了刘茵的话,脸色有变,望着众人说:我想大都会保险公司的资产有多大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它雇用着全国最好的律师事务所为它服务,任何人想要跟它打官司那就请便。不过,我劝大家还是冷静一点儿,不要故意扩大事态。你们的保险金到期不交,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但公司对此有明确规定,那可是属于违约行为。逾期一定时间,你们投保的人寿保险就失效了。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屋子里的人潮水样退干净了,看热闹的职员们一个个探头探脑走进来。
开会吗?有人问。
刘易斯。梅勒嗯了一声,阴沉着脸走了出去。麦克悄没声地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刘易斯突然问:你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吗?
麦克竭力做出委屈状:梅勒先生,你了解我。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种事。他们中间肯定有什么阴谋。他们不会只对我一个人来的,他们是对咱们公司来的。
刘易斯。梅勒手一摆:算了,你这个人就是胆子大。我看他们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在既不能给他们退保,也不能让他们把公司告了,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麦克“是是”着,支着的煽风耳朵耷拉下来。
又往前走了一阵,刘易斯问道:他们手中有什么证据?
麦克忙担保:他们手中能有什么证据?那都是讹诈,是攻心战。我了解这些中国人。
风声大,雨点小,吓唬人的。
刘易斯。梅勒瞪了他一眼:别高兴得太早。公司决不允许自己的名誉被抹黑。这种事到了媒介手里就成了做大菜的佐料。那个女人不是什么报社的吗?等着看吧,你我的麻烦全在后面呢。他沉吟片刻,又说:开完会,把这批人的保险合同和他们的盈利报告全部送到我办公室来。
麦克被老板训斥了一顿,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沮丧。刘易斯。梅勒的眼睛在喷火,尽管他没有骂出“狗屎”笨蛋“、”操娘“的话,但他恨不得用爪子烧麦克的脸的心还是有的。麦克不在乎刘易斯说什么,重要的是他看出来刘易斯准备保他。保他并不是对他的偏爱(麦克怀疑这个秃脑袋的家伙会真爱上什么人),他是衡量了利害关系之后,做出了保麦克的决定。那是一笔清楚账。麦克所得全部回扣都有梅勒先生的一份。麦克吃的是大块的红烧肉,梅勒先生吃的是精炖的肉羹,两个人谁也不会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再者,这退保赔偿是有连锁反应的。五年多,麦克共卖给中国人的人寿保险近百人次,退保风潮若起,不仅仅涉及这一百多口子,还有韩国人,越南人,日本人。黄种人闹完白种人就会闹,直闹到圣路易斯的大都会保险公司分支机构全部垮台为止。这是梅勒一眼就能看到的后果。他比麦克还要在意自己的这个饭碗。他做保险做了大半辈子,从头来的事他想都不敢想。现在刘易斯决定亲自插手,将自己和麦克拴在同一辆战车上,这叫麦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当然,下一步棋如何走还要靠麦克自己的脑子。凭直觉他知道,这几十个闹事的人中,挑头的是少数,起哄的是多数,把那几个挑头的分化瓦解是当务之急。挑头的倒了,起哄的自然会做乌兽状。
他这么想着,在公司开业务例会的时候,满脑子念的都是这些经,会上究竟别人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到。
散会后,麦克急急忙忙跑回办公室取保险合同和盈利报告。这时,有电话找麦克,说是麦克的太大珍妮打进来的。
麦克很不耐烦地拾起话筒:什么事?快讲!
珍妮显然被麦克吓了一跳,她以为丈夫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提高嗓门强调着:麦克,是我。
麦克腔调依旧:你有没有完?我正忙着,没事我挂了。
珍妮情绪一落千文,她踌躇半晌,仿佛在赌气:算了,既然这样,回家再说吧。没容麦克搭腔,她就把线断掉了。
麦克开始从心里诅咒女人,那些打开潘多拉盒子的祸水,没有她们,世界会清净许多。他一边翻找文件,一边寻思珍妮会在家里布没什么样的战场等待和他开战。自己外面焦头烂额,回家还要应付挑衅,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只图她那个后爹的名声,和她这个既小家子气,又有石头般顽固头脑的笨女人结婚。
麦克傍晚才离开公司,他开着车,思绪忽然飘忽到过去单身生活的日子里。那时,他穿着时髦,吃的好,整天无忧无虑,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女孩子调情上床。比起眼下受人管束摧残的日子真像是神仙。珍妮这个女人缺乏风情,床上功夫平乎,操持家务更是没头没脑,厨艺简直不敢恭维。床上不能慰藉男人,床下又不能拴住男人的胃,这种女人竟跟着麦克享受到荣华富贵,真该念佛才对。而她却不识好歹,胆敢跟他麦克使性子!
麦克想着方向盘就朝着左面的小路拐去。在半英里外的购物中心,有一家小小的泰国餐馆。饭菜美昧可口不说,老板娘还十分风流香艳。麦克今天的心境像精血俱亏的病人,需要大补。
当麦克一身酒气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半夜两点多了。
他把车停在车道上,踉踉跄跄开门进去,发现卧室里的灯竟是亮的。
讨厌。他心里嘀咕一句。他本来指望这么晚回来,珍妮已经睡了。现在看来,一场口角还是没有免掉。
麦克穿过客厅,走上楼梯。他想珍妮要是盘问他今晚的去向,自己到底说出几分,才既不像撒谎,又不至于闹得天翻地覆。泰国餐馆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饭后喝了点儿酒也是实事儿,但酒后的其他细节可属意会不属言传。
麦克进屋,看见珍妮躺在床上。她穿着白色的睡袍,眼睛清亮,头发被散着,像个神话中的海妖。
还没睡?麦克含糊地问一句,站在那儿开始脱衣服。他脱得不慌不忙,等待珍妮开口。
然而,珍妮却一声不响。
麦克向珍妮望望:今天应酬好几个客户,喝了点儿酒。
我们去了过去咱们常去的那家泰国餐馆,老板娘还跟我打听你呢。
珍妮还是不说话。
麦克没趣,走进卫生间去冲澡。他在龙头下面只站了一小会儿。酒喝多了,水气让他感到胸闷和头痛。接着他又刷牙,呼噜呼噜把嘴漱得很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生出一股厌烦。这个女人,用不说话来示威。吓难啊,有本事干脆变个哑巴瞧瞧。
麦克洗漱完毕,套上睡衣上床。珍妮趁他在卫生间的工夫,已经翻身把脸转到自己的那一边。麦克假装以为她睡着了,伸手关了床灯。
躺了几分钟,麦克突然想起什么,他问:嘿,宝贝儿,你今天打电话要跟我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