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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顿依旧兴高采烈:我不请自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我们值得庆祝一下。
玛格丽特瞪了他一眼,转身朝里走去。
本顿摇摇晃晃跟在后面:你知道我摁门铃摁了多久?后来,差点儿把门砸破了。要不是听见你屋里有比柴大师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玛格丽特不由得后悔自己洗澡还要听歌剧的毛病。了解自己的人,都把这一特征当做验证自己是否在家的佐证。
本顿进了厨房,找出冰筒,把香摈镇在冰里,然后提到客厅来,还顺手带来两个杯子:法国香摈。后天就是感恩节了,一切都是好兆头。
玛格丽特讽刺道:你是不是认为你今天在法庭的表现是你事业的登峰造极了?
本顿得意地瞟着玛格丽特,说:东方人的想像力真是奇特。你知道孙悟空是怎么回事吗?《西游记》那本书我看了两天两夜,简直放不下手。我发现中国人在几百年前就有了他们自己的超人。他们把一只猴子当成和上帝平起平坐的英雄……
玛格丽特冲本顿喊到:你闭嘴吧!
本顿楞了一下:亲爱的,你好像不高兴嘛。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玛格丽特反问。
我们打了赢了官司啊!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本顿自豪地说:我想,我没有让你失望。
玛格丽特的眼睛悲哀地转向窗外。她自言自语道:这正是我担心的事。你想,假如我是对的,这孩子十年后如何面对他的父亲?可假如我错了……玛格丽特浑身不禁打了个寒战。今天是她从事这项职业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错误的可能性。
本顿不以为然:我们有证据。何况,还有你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的直觉。
直觉?别跟我说什么直觉。我们不是占星术家,也不是印地安人看手相,我们是在决定一个家庭的命运。玛格丽特气恼地对本顿说:另外,我对你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不敢奉承。你读懂了《西游记》那本书了吗?那本书我也翻过一遍。我相信你根本清楚那只猴子并不是只讲猴子。你断章取义,是有意要激怒许大同!
本顿惊讶地一耸肩:那只是一种必要的手段。我们不是为了要打赢这场官司吗?
打赢这场官司?玛格丽特冷笑:谁?你说的是我们儿童福利局还是许大同?实际上,在这场官司里谁也不可能赢。而受伤害最大的是那个孩子。
在珍妮的记忆里,自己的丈夫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潇洒和温柔体贴过。
当珍妮赶到餐厅的时候,麦克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麦克一身阿玛尼的西装,雪白的衬衫,眼睛时时向门外顾盼着,一副情郎盼“已上人的焦急神态。看珍妮走进去,麦克马上起身迎她,轻轻挽住她的手,引着她向靠窗的桌子走去。
麦克边走边吻珍妮的鬓发:亲爱的,你今天美极了。
珍妮的脸不由得羞红了。麦克的款款柔情叫珍妮对丈夫的怨气荡然无存。她仿佛觉得自己和麦克的爱情刚刚开始,他们的蜜月是他们的将来。
侍从殷勤地替珍妮拉开椅子,轻声询问他们在饭前想用什么开胃酒。
还跟以前一样,玛格瑞妲。珍妮说着,看向麦克。“玛格瑞妲”是珍妮最爱的一种含淡酒精的饮料,微甜浓香,颜色白里透红。当年珍妮和麦克谈恋爱时,每次出去吃饭,麦克都替珍妮点它。
侍从刚要用笔记下,麦克却忽然制止了他。给我的太太拿一大杯新鲜橙汁。麦克说:要那种三百五十毫升一杯的。
不要加冰。
珍妮目瞪口呆地望着侍从离去。她刚要向麦克抗议,麦克微微欠起身,贴近珍妮的耳边警告:宝贝儿,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以后每天的食谱要由我亲自审查,含酒精的东西一滴也不许碰。还有,忘掉可口可乐、咖啡、茶,那些含兴奋剂刺激成分的东西。要少看电视,少用计算机,多听古典音乐,多吃水果、蔬菜和高蛋白。家里必须找个小时清洁工,剪草坪的事也可以包给花匠来做……
麦克。珍妮踟蹰地打断丈夫的话: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为你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什么?麦克瞪大眼睛:我自己的孩子,我和我所爱的人的生命结合体。我能不想要?
你大概认为我疯了?我当时只是被那个消息吓了一跳。第一次当父亲的人都会有这种反应的。
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难过了很久。
我是个傻瓜。珍妮,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剪下来。现在好了。从今天起,我要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把你看护起来。你会很安全的。
噢,麦克,你要把我当古董瓷器来保护?珍妮嘻嘻笑着嚷起来:我可没有那么娇气。
大夫说,胎儿要在三四个月以后,肚子才会慢慢显形。
听着,珍妮。麦克竖起右手食指:你应该知道你在我的心目里远远比古董瓷器要珍贵得多。我不能让你留任何风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今后生活的惟一奋斗目标。
麦克,亲爱的。珍妮的睫毛下不禁沁出泪花:你真好,你真是好极了。
晚饭丰盛得几乎奢侈。麦克要了两打牡蛎摆在珍妮的面前。珍妮知道牡蛎在这家餐厅的价格,所以看着美味十分迟疑,怕自己过于贪嘴,把家里一个月的伙食费都吃下去了。
放心,宝贝儿。麦克说:我会保证你每天都有女王一样的营养。
这会让我们破产的。珍妮半开玩笑地:我可不想叫咱们的孩子出生后,发现他的父母已经一贫如洗。
麦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珍妮,说:别忘了你嫁给了什么人?只要你跟我同心协力,乖乖听话,别那么任性,你和孩子的一生都会有保障。
结束了美味的晚餐,珍妮和麦克走出餐厅。珍妮抬头遥望满天星斗,幸福地把身体靠在丈夫的肩上:麦克,我希望今天晚上别结束得那么快。
我也是。麦克吻着她说:不过,明天咱们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咱们得给你爸爸妈妈买点儿像样的礼物。别忘了,再过两天,就是感恩节了。
我并没有打算到他们那儿去过节。珍妮惊异地看着丈夫说。
我昨天跟他们通过一个电话,他们说他们欢迎咱们去。
麦克显得轻描淡写。
你为什么不先跟我打招呼?珍妮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
她懊恼丈夫自作主张,更懊恼自己只要接触这个话题圈,情绪就控制不住地大滑坡。
我只是想,今天告诉你也不晚。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年纪大了,过节会觉得很孤独。何况你又刚刚怀孕,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们,他们会非常高兴的。
怀孕是我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珍妮有点气急败坏:告诉他们,就等于邀请他们插手到我们家的事情里来。
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假惺惺的一套。
宝贝儿,别发那么大的脾气,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麦克一边警告着一边把珍妮搂进怀里:你最好想想这个道理。不管你过去跟他们有什么恩怨,孩子出生后,他们都将是孩子的祖父母。他们跟孩子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
你在讲艾瑞克吗?我记不起来他跟我们的孩子有什么血缘关系?珍妮讽刺道。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有他们的父母亲就足够了。他们不需要别人。
麦克不再说话。他的表情僵硬,手臂慢慢松开了珍妮的身体。
珍妮气馁地低下头,也不再说话。她感到空气很冷,头顶的星星就像破碎的冰渣。
她为自己和麦克难过。他们本来对这个夜晚期望很多,他们本来一切都可以结束得很完美,但麦克有意无意搬出的这个话题,把两个人的期望都破坏了。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你若是在生活中对别人不公平,怎也能够期待别人对你公平呢
许毅祥要回国的事几乎是在一夜间决定的。当许毅祥提出要儿子儿媳给自己买飞机票的时候,许大同和简宁的反对坚决而强烈。
爸爸,移民律师说,我们给您办的绿卡再有几个月就下来了。这种时候走,对您的绿卡很不利。简宁永远从最实际的方面考虑。她迅速衡量出父亲走的损失。
爸,您上我这儿来,早就说好这儿就是您的家了。突然您说要走,去哪儿呢?再说,才来了几天啊?床都没睡热呢。
许大同更是急赤白脸,他有一种无法承受更多打击的心理恐慌。
许毅祥疲倦地冲他们挥挥手:去买票吧。快到年底了。
早点回去,也好打整打整,准备过年。说完,转身走回房里,顺手带上了门。
许毅祥每天在房间里依旧写写画画,儿子儿媳的劝说解释都被关在门外。与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也像一扇关上的门,门外的嘈杂声息全是多余的,直到这天早上,简宁把一张飞机票轻轻地放在许毅祥研墨的桌子上。
简宁小心翼翼地问:爸,票拿到了,后天中午的。这两天,您打算去哪儿转转?我们陪您去。
许毅祥瞥了一眼机票,手上的狼毫大笔停了一停。许毅样说:我昨天收到少年宫者常的一封信。少年宫退休的老人们年前要成立一个“闲情书社”,我回去也许正赶趟呢。
那明天我陪您出去买点儿东西,回去见了老朋友们,总算是份心意。简宁见许毅祥的情绪里有了一丝光亮,不由得勉强凑趣地说。
你们别再为我忙了。北京现在什么都有卖的,那么老远带回去不值得。我临走前没啥事——许毅祥想了想,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是,就是还想去看个人。
行,爸爸。简宁满口答应,却忍不住问:谁啊?
不是外人。许毅祥微微叹口气:我这一走,老霍在圣路易斯就真孤独了。连个跟他去说说话儿的伴儿都没了……
吃过午饭,简宁下午带着许毅祥去了墓园。
到了墓园的入口处,许毅祥对简宁说:还是我自己过去吧。就是告个别,用不了多久。
简宁看出许毅样是有意找机会和老霍独处,就不再坚持,只是说她在墓园外面转转,许毅祥完了事,在这儿跟她碰面好了。
许毅祥沿着墓园小径朝东缓缓走去。当初,老霍跟他形容过这块墓园的样子,讲过墓园地有多么大,树有多么多,地势多么有起伏。老霍的样子挺得意,好像他谈论的不是墓园,而是美国纽约曼哈顿的第五大道,或者是中央公园。老霍还讲起他自己的那块墓地,说是向东,在高坡上,周围有松柏。老霍的样子仿佛不是描述自己死后的冥府阴宅,而是夸耀自己眼下占据的豪华房产。当时许毅祥听了不由得好笑,他逗老霍说:向东,有松柏,还在高坡上,那不是英雄人物英勇就义的地方嘛。老霍嘿嘿地笑了。老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看中那地方的风水。觉得将来老骨头理在那儿难免冷清,想家的时候,睁眼瞧瞧,视野也宽远一点儿。
老霍突然过世,许毅祥跟着儿子循着老霍留下的地址去了曾让老友十分骄傲的墓园。
那墓园果真很大,清清静静地绵延在几座小小丘陵上,中间连接着一个大湖。湖水清澈碧蓝,倒映着浓密的树影。许毅祥和儿子在墓园里找到了那里的守墓人。守基人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的胡子像是可以藏兔子的草丛。他穿件只系着一个扣子的衬衫,胸口纹着老鹰和玫瑰花,喜欢一边说话一边用拇指和中指打出脆脆的榧子。
他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大册子,在里面熟练地一翻,就找出了老霍所买的墓地位置。
他是个画家?那个守墓人嘻嘻笑着说:离他不远,刚好前两天理了个自杀的女模特,他们一定可以常常亲热亲热。
当儿子把这话翻译给许毅祥的时候,许毅祥很不高兴地剜了大胡子一眼。心里说这种人明明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当守基人大概也是准备半夜勾结外贼干掘墓勾当的。
老霍的葬礼十分简单,墓碑是许毅祥的笔墨,用的是楷书,除了姓名生卒年月,一无所有。看起来既清白又寥落。
儿子问许毅祥是不是应该在上面写一些老霍的成就?许毅祥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霍叔叔这个人。若是他自己给自己立碑,肯定是无字的。
许毅祥注意到老霍的墓地的确向阳,在坡地高处,周边有不少的树,但更多的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墓碑,墓碑中的碑文百分之百是英文。老霍那块小得可怜的墓地在墓碑的大海中微不足道,仿佛是缝隙中的砂砾,稍不留意,便会被其他尘垢淹没。放眼过去,“霍华德之墓”几个中文字显然是异类,孤伶伶地被别人包围,又被别人排斥着。
何苦呢,不是自己的家,就不会是自己的家。许毅祥心里念叨着。他盯着那块墓碑,暗暗悲哀。不知道离去的念头是不是就在那一刻萌生出来的。
许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