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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砖青瓦有虎座门楼的院落。
粉白的影壁墙上拼贴着两张大红纸,上写“恭候”二字,从红纸下露出未盖完的笔划看出,原来的字是个“武”字。
三间客厅,摆了四张八仙桌。
赵仁谦今天是实心实意请客。此时天色尚早,估计客人顶多刚刚上路,他吩咐徒弟们等客人一到,先上茶水、烟、糖、瓜子、点心,晌午再开席。
李锡度老师带着高宗藩、王传善一伙人,大约九点钟光景才赶到。昨晚高宗藩和王传善两人没回国术馆,李老师派个小徒弟给他们请了假,让他们一径到高峰头住了一夜。说是住,其实师徒爷儿仨谁也没阖一会儿眼。自从徒弟进了国术馆,虽说常来看老师,但因国术馆的训练时间紧,制度严,学生集中住宿,没有特殊事情是不许在外过夜的。就是家在郯城街上住,也得按时在馆里吃饭、睡觉。所以师徒们好久没像过去那样练完晚上功,边喝茶,边啦呱,一呆呆到二半夜了。再说,明天到蒲汪赴宴的事也得好好喳咕喳咕呀!
李老师认为,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他说:“你看楚汉相争的时,霸王给刘邦摆的是鸿门宴,三国东吴为了讨还荆州,请关云长过江赴宴,哪个宴上不是含着重重杀机?隋唐的瓦岗英雄到长安看花灯会,宋朝的梁山好汉到汴梁城看花灯会,哪一次不是闹得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两个徒弟曾多次听老师讲过这些故事了,他们关心明天去的事,老师究竟是什么态度。
“当然,江湖上讲究个”信“字,姓赵的约了我们,我们当时又没拒绝,是该去践约的。”李老师接着字斟句酌地说,“不过他约我们比武,我们已去过,也算是交待得过去了,这宴赴不赴,他也说不出我们什么来吧!”
“师傅,”高宗藩在他没下结论前,赶紧发表自己的看法。在高宗藩看来,只要师傅一定下来的事,再去反驳就是不孝了。他说:“你老以前就说过,那刘邦不是从鸿门宴上走脱了?关云长单刀赴会鲁肃又拿他怎样了……”他还要说下去,李老师一摆手说:“传善,你看呢?”王传善想说“我听宗藩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师傅在跟前,说听师弟的,像话么?他看了看高宗藩,说:“师傅你老撂句话吧,你说咋办就咋办,俺弟兄俩听你的。”
李老师把头点了点,又把眼光落在高宗藩脸上说:“宗藩,你把话说完。”
高宗藩说:“师傅你放心,我看这姓赵的倒像是个朋友。”
“够不够朋友看着再说吧。”李老师说,“去归去,这江湖险恶是一定得注意的。”
“那咋注意?”王传善问。
李老师说:“第一,大家入席后千万不要坐实了,始终保持骑马式,随时准备应变。第二要防他在酒菜里做手脚,江湖上多少豪杰都是被蒙汗药麻翻的。”
“那又怎么防?”
“酒好说,不管是什么药,一入酒,那酒就会显得浑嘟嘟的。”
“他要是上果酒呢?”
“咱就说喝不惯,一定要他换白酒。”
“那饭莱里要是下了药,咱又怎么看得出来?”高宗藩和王传善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李老师对这两个心地忠厚涉世不深的徒弟微微一笑,从破旧的枕箱里拿出一双筷子来。别看高宗藩跟了他十多年,今晚才知道师傅原来是枕着箱子睡觉的。不由多看了两眼,王传善还伸手摸了摸。
李老师见他们好奇的样子,就说:“这东西叫做枕箱,外表上看是只破枕头,实际是只很结实的箱子,过去人出远门坐船坐车的,怕带的银票、珠宝露了白,装在这里不起眼,现在民国头二十年了,人家大商人都有密码箱了,谁还用这个,我也就把他盛点零杂罢了。”
“有了这东西,再也不怕人偷了。”王传善羡慕不已地说。
“那也不一定,”李老师说,“抱在怀里,照被人偷了去哩。”
王传善又问:“这是怎么回事?”李老师说:“今后再讲给你们听,今天先谈正事儿。”
他把那筷子用袖子一擦,明晃晃的,原来是银子的。他说:“这银筷子朝饭菜里一插,要是有毒,马上就变黑了。明天咱带上它,你们看我吃什么就跟着,我没动过的,不要忙着下筷子。”
高宗藩和王传善不住点头,从心里佩服师傅涉世之深。李老师又拿出一只绳镖来递给高宗藩说:“我这只镖头上是喂过药的,他要不仁咱就不义。”见高宗藩面有难色就补充说,“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肯害人性命,不过你放心,现在是民国了谁敢杀人?我喂的是麻药,顶多一盏茶功夫就醒了,是暂时没本事跟咱斗罢了。”高宗藩这才接过来。
师徒爷儿仨把明天如果对方人多,打败了往哪个方向跑,怎么会合都商量好以后,鸡已叫过三遍了,索性起来练功。
练完早功,吃罢早饭,看看日出也有三竿高了。李老师带领着高宗藩一伙六七个人前往赴宴。他本有十来个徒弟,但有几个学的时间短,不要说打,怕连跑都跑不快,免得拖累别人,就不带出来了。六七里地对练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所以不慌不忙慢慢走着。高宗藩见大家默不吭声只管走,而且有的还显得心情紧张,就想让他们放松一下。他想起昨晚关于枕箱的话题就说:“师傅,你昨晚说有人抱着枕箱给人偷了去,那是怎么回事?”李老师明白他的用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有个土财主,带了满满一枕箱金银细软乘船进京捐官。他怕人偷他的,睡觉时枕着,醒了就抱着,这可保险了吧?”有个小徒弟接口说:“那还有走手。”李老师说:“走了五天,船过了四个码头都没事。第六天又靠码头了,他把枕箱放在屁股下坐着。船刚刚停稳,有个穿一身重孝的青年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大哭着说:”舅舅,你老人家快跟我回家吧,俺娘夜里咽气了。“他一欠腚把那人拉起来一看说:”我不认识你呀。“那人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下船去了。”
“后来呢?”几个徒弟急切地问。
“等那土财主到了京城里去走门子,要使钱时才知道,他抱着的枕箱里装放竟是几块破石头。”
徒弟们一个个发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嘿,叫人家调了包啦!”李老师说,“他一上船就露了白,人家下船去照样子买了一个同样的枕箱,等在隔两站的码头上,由一个人扮成孝子,一个在他欠腚时换走了那只箱子,演了这场戏。”
“他不拉他不就没事了。”
“俗话说,无亲不叫舅嘛,人家这是叫他不得不上当。”
师徒们一路讲讲说说,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赵仁谦带着他的徒弟们,大老远就向他们跑了过来。
大家你谦我让地进了赵家大门。转过影壁墙时,李老师看到那里整整齐齐排放着八只提盒子,上面有“间半楼”的字样,暗中有数,知人家是从码头镇搞来的菜肴,席地一定丰盛。
一见客人进了家,赵仁谦的徒弟们顿时忙了起来。茶水、糖果、瓜子都递了过来。那个最小的徒儿正忙着拆香烟盒,赵仁谦瞪了他一眼。他昨晚就讨了给客人上烟的差事,因为“大鸡牌”香烟的盒里有烟画。一大早他就要拆的,师傅不准,说是一定得当着客人面开封。这时他又怕把烟盒撕破了,所以师兄弟们都把敬客的东西递到客人手里了,他还在忙活着。一会儿他拆开了一包,抽出两张烟画来。一张是“浪里白条张顺”,一张是“鼓上蚤时迁”,他高兴得叫了起来。赵仁谦嫌他在客人面前不懂规矩要撵他出去,被高宗藩拦住说:“小孩子么,总是爱玩的,来吃果子。”说着把他拉到自己跟前。王传善见老师和赵仁谦正寒喧着,也凑到高宗藩这边来拿糖抓瓜子给那小孩子,并和他谈了起来。他告诉高宗藩,老师每次有客人他都争着拆烟盒,收留里面的烟画。王传善问他,要那么多烟画干啥?他说,想给老师换一辆洋车子。那神气十足的样子把一屋的人都逗笑了。
原来这是商家的一种促销手段,他在每盒香烟里都装两张烟画儿,一来两面一衬香烟不容易空头,更重要的是这些烟画的内容很多,据说谁要是攒足了一套《三国》人物、《西游记》人物或是《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就奖一辆德国造的“飞鹰”牌脚踏车。这样的车子要在洋行里去买,得值两头牛的钱。“你攒了多少啦?”王传善问。“攒有二十多张了,就是有老多是重样的,还有的不能换洋车。”“那是怎么了?”小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金边的精致美女画说:“这样的小大姐不行。”“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气氛活跃得多了。
说着话,就到晌午了。赵仁谦吩咐一声“上菜”,徒弟们七手八脚地把桌子摆满了。赵仁谦把李老师安排在最东面一张桌子的北面右手位置上,这里是首席上座。高宗藩和王传善坐东西两面的上首,李老师旁边虚设,赵仁谦坐李老师对面主陪。其余的人各按年龄大小就座,刚好除首席是七个人外,其他都坐满了,每桌八人,入席的共三十一人。
李老师暗暗将面前的竹筷子用银筷子换了,却早被赵仁谦一眼瞥见。他站起身来抱拳当胸说:“李老师,各位师兄师弟,赵某是个直肠子,今天把各位请来一叙,如有二心天地不容!我先饮为敬吧!”说完将手里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向大家照了照杯说“请!”。李老师端起酒杯,见那酒果然一清见底,而且香气扑鼻,便呷了一口酒,在赵仁谦刚下过筷子的碟子里夹了一块菜。高宗藩、王传善等人也就放心地饮了起来。
酒过三巡,赵仁谦端杯起身绕到李老师跟前说:“李老前辈,仁谦这次请酒有两层意思。一来以上对您老不恭之处还望海涵。”李老师忙说:“哪里哪里,赵老师言重了。”“这二来呢,”赵仁谦颇有些英雄末路的失落感说,“是向大家辞个行。”“辞行?”高宗藩放下手中筷子,听赵仁谦继续说:“我打算到河西另找门路,您老在这一带教拳吧!”一听这话,李老师也站了起来:“赵老师这话是何从说起?咱慢慢啦啦。”王传善扶李老师坐下,高宗藩也轻轻把赵仁谦按到那张虚设的座位上,又拿眼向师傅征询了一下说:“赵师兄,我年轻无知多有冒犯。其实你的功夫比我强,是你心存爱惜,让我得手罢了。那算得什么输赢不输赢的,你千万不要介意才好。”李老师见赵仁谦的神情,心里老大不忍说:“你我同是江湖中人,老朽有高峰头那边不周之炊聊以糊口也就知足了,怎敢吞并别人,赵兄切莫胡乱猜疑。如不见怪,到是老朽该重新找个去处了。”
两人就这么谦让起来,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情。高宗藩站起身来说:“赵师兄,你千万不要起这个走的念头。你我虽是初识,但我见师兄有度量,够朋友,正有件事相托哩?”赵仁谦豪爽地说:“高师兄有何事,只要在下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高宗藩就把师傅年事已高,自己又不能朝夕在跟前侍奉的苦衷说了一番,最后提出一个两全之计,请赵仁谦不要走,留下来和李老师同在这一带授徒传艺,相互有个照应。赵仁谦见高宗藩态度恳切,句句话出自肺腑,很受感动。一手拉住李老师,一手拉住高宗藩,久久不放。
“干杯!”赵仁谦再次把酒杯举起大声向四张桌上的所有人说:“为了今天得遇知己,来,大家同贺,请!”众人举杯动箸,开怀畅饮起来。
赵李二人后来相敬如宾,情谊很深。
不久,赵仁谦来到郯城国术馆找高宗藩,他说:“宗藩,抗日救国军有个朱参谋要聘我去当武术队队长,还给配马、刀、枪三大件。我自觉着不能胜任,就把你推荐给他了,你要是愿意的话,你当队长,我当副队长,行不?”
高宗藩觉得赵仁谦真够朋友,能想到自己,也的确动了去的念头。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嘛,目前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应该出去干一番大事。可是,对这支队伍他不了解,是不是抗日的,拿不准。再说,老父亲闯关东去了,在大连当码头工,一时不会回来。奶奶也老了,弟弟妹妹又太小,自己一走,官身不自由,这个家交给母亲,让她老人家既顾老,又顾小,受不了。
赵仁谦虽能体谅他的苦衷,但他认准了高宗藩是块材料,只要肯出去闯荡,肯定能成大气候,这次机会太难得了,所以一说再说,见请不动,就让朱参谋亲自出马。
“高兄,老赵在我跟前多次举荐你。说是佩服你的为人和武功,人家情愿把队长的位子让给你,三顾茅庐请你出山。兄弟我和咱们长官都很受感动哩,你……”高宗藩忙说:“宗藩何德何能敢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