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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这是欧洲很大的不幸。如果再考虑到,在“希特勒的欧洲”分成两大势力范围之后,处于分界线俄国一侧的那许多欧洲国家与过去唯一的不同只是德国的残暴统治换成了俄国的残暴统治(除芬兰外都是这样),这就越发使人感到不幸了。但最不幸的还是:德国的对手胜利后造成的欧洲结盟新貌,使希特勒的受害者们和反对者们赖以熬过整个战争的那些希望都落了空。欧洲分为两大阵营、各由一个非欧洲的超级大国充当盟主的这一新秩序,不仅没有给这个备受破坏、困顿不堪的大陆带来它所渴望的那种政治稳定的局面和免于恐惧的生活,反而带来了又一个回合的政治对抗和紧张相持,大有爆发成为一场以欧洲为战场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势。
欧洲战后分成俄国势力范围和英美势力范围,这个局面本来已很不幸,而不久前曾经结成同盟对共同敌人作战的两个大国集团的一场争吵,又进一步使事态变得如此严重,这是什么缘故呢?当然,根据那套强权政治经来看,大家知道,若是仅仅为了要打赢一场战争而缔结同盟,则胜利到手,同盟往往也就分崩离析。大家也都知道,取得的胜利愈彻底,同盟的拆伙大概也愈快。这个道理似乎很可以说明,1945年合力迫使德国无条件投降的这些大国为什么到了1946年就会闹翻;因为当初的实际情况很明显,苏联和西方国家之所以能够联合,只是由于双方都面临着即将被德国人毁灭的共同危险;同样也很明显,在1945年欧洲胜利之日,第三帝国军事力量之耗竭,尤甚于1918年第一次大战停战时的第二帝国或1806年耶拿之战败北后的普鲁士。然而,对1945年的战胜国来说,历史上的这两个先例却也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就是说,对德胜利不管看来多么彻底,往往难免与时俱逝。那末,这些连每一个小学生都知道的历史事实的教训,为什么未能在1945年欧洲胜利日之后保住最近这一次反德同盟而不使散伙呢?
也许,美国人之所以对美俄保持友好关系的必要性估计不足,是由于他们对始终存在着的德国军国主义威胁没有充分觉察的缘故;因为美国人也许从来也没有意识到,在1940年法国沦陷之后,美国一度也同英国一样有被德国武力征服的危险,那时英国要是垮了的话,美国可能也会感到自己是支持不住的。可是,俄国人的头脑就不至于这样不开窍,1946年苏联之不惜同美国和英国闹翻,是不能用这一条来解释的;因为,俄国人在一生中已经两次目睹自己的祖国横遭德国军队的蹂躏破坏,这种一而再的可怕经历必然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打上了畏惧德国的烙印。那末,为了什么缘故,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没有打赢,苏联就开始采取一系列行动,日益挫伤它西方盟国的善意呢?为什么在那些靠俄国武力而摆脱德国占领或支配的东欧国家的战后重组问题上,苏联要这样咄咄逼人,不许西方盟国有一点点实际的发言权呢?为什么1946年4月29日莫洛托夫要拒绝贝尔纳斯提出的一项为期二十五年、到期还可展期的四大国条约的草案呢(该条约草案规定,德国应完全解除武装,应采取检查措施防止其秘密重新武装;万一条约遭到今后哪一届德国政府的破坏,四大国应立即进行军事干预)?为什么在同年苏联政府宁愿放弃美国建议提供的一笔贷款,而不肯接受美国的建议所附带的经济条件呢?为什么在1947年苏联自己既拒绝马歇尔援助,又不准它的东欧卫星国接受这项援助呢?
推测起来,俄国人是不相信美国或任何其他西方国家嘴上所讲的友谊和建议提供的合作和援助是出于真心的。相信了这一点的话,就同马克思主义者的正统信念冲突了;而且,尽管克里姆林宫里的决策者们可能也同近代早期的罗马红衣主教一样根本没抱多大虚幻的信念,但是他们象十六世纪的红衣主教一样,也难免要受到他们自己那个世界里当时流行的信仰的影响。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总是受了自己官方信条的约束的;而共产主义的信条则要求其信徒相信所有“资本家”一律都是凶恶成性的野兽。可是,克里姆林官的主人即使再做些表面姿态,继续把色迷迷的美国“资本家”搂在怀里,这对他们又有什么损失呢?他们肯定决不会由于缔结了拟议中的那个针对德国的相互提供保证的条约而给自己招来什么危险;订了条约以后他们完全可以一面假意敷衍,一面把美国的财政经济援助收受下来,用这笔意外之财加强自己的实力,静待将来某一天,等到坦然不疑的美国老百姓再一次迫使华盛顿政府撒手不管欧洲那些历来使人受到损害的纠葛之后,再动手也不迟。为什么苏联政府偏要这样直率地在美国人面前公开表示出对美国的敌意呢?要是俄国政策的首要目标是存心要引起美国人对苏联的警惕,是要促使他们奋起反对俄国的图谋,那末,俄国人要达到这一目标的最妙的办法,倒是无过于此了。但是谁也不相信他们的目的真是如此。
当然,由西方来解释俄国的政策,至多只是作些猜测,看来最说得通的一种猜测就是:苏联政府在采取行动、挑起同美国的争吵时,并非不知道后果的严重,不过他们认为,两害相权,同美国保持友谊要付出的代价更大,因而就准备承受这一较轻的祸害。俄国要同美国保持友好的话,代价是必须放弃它在东欧和中欧的目标;苏联政府权衡之下一定是认为,为苏联的安全着想,不惜一切代价实现这些目标所能获得的好处,肯定要胜过对美关系上化友为敌所会造成的损害。
俄国人一生中已经两次眼见配备常规武器的敌人地面部队从西面由陆路侵入自己的祖国,因此对安全问题一定已变得非常敏感;而在1944…1946年这一决定俄美关系前途的关键时刻,他们一定还是在用原子武器出现以前的战争条件考虑着他们国家的安全问题。在这种战争条件下,苏联防止另一次来自西路的入侵的最可靠的保障,看来恐怕并不在于同德国以西的一些岛国订立同盟,因为,这班岛民至多也只会象上次大战中那样,迟迟才来开辟第二战场救援俄国,弄得不好的话,他们下一次说不定还会同他们的德国资本家伙伴勾结起来,一起对俄作战。苏联最可靠的保障看来恐怕是,在德国东侧也即苏联自己一边取得一条宽阔的缓冲地带,永远置于红军的军事控制之下,而且,在俄国人看来(就西方观察家所能推测的而言),有两个非军事性的条件如得不到满足,这一军事控制还是不保险的。一个条件是,红军通向后方的交通线沿线各国,也就是从德国境内的红军前沿阵地到苏联西部边界以内的红军基地之间的那些国家,都必须在经济上不受西方的任何干预,不论这种干预表现为私人工商企业,或表现为多瑙河内河航行权之类的条约权利,都要一律清除干净。第二个条件是,这些国家掌权的政府必须是顺从苏联政府的意志的,而且其顺从的程度必须是苏联政府能够信得过的。后来的事实表明,苏联政府简直不惜牺牲西方的一切友谊,决心使用一切手段,正当的也好,不正当的也好,务必要在俄国势力范围内的所有欧洲国家中把听话的政府都搞上台去,并使它们长此保住政权。在苏联政策制订者的心目中,这一首要目标凌驾于其他考虑之上,这正仿佛是一块礁石,一等到德国那股征服的浪潮退落下去,露出了礁石时,战时的大联盟就触礁破裂了;因为,在中欧和东欧大部分有关的国家中,唯一能够指望听命于莫斯科的,只有实权操在该国共产党人手里的那种政府;但是,在大部分这样的国家中,如果真是让人民在不受胁迫的情况下自由表达其真实意愿的话,要由选民以多数票自愿选出一个由共产党控制的政府是永远办不到的。
当红军在东欧和中欧节节推进,把德国人从一个又一个国家中驱逐出去,因而产生了现在该怎样重新组织这些国家的政府的问题时,俄国和西方国家的政治家发现他们是能够找到一个双方都同意的原则的,这个原则就是,新成立的政府必须既是“民主的”,又是对苏联友好的;可是,由于双方都把“民主”政府理解为自己那一种色彩的政府,而现时俄国的政权性质和西方国家又大相径庭,因此双方的协议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要使双方真正能够就双方同意的原则中那两项条件的基本实质取得一致意见,那就必须使俄国人相信,在现已处于他们控制下的国家中,他们尽可以容忍西方观念中的那种“民主”政府(即由自由选举产生的议员组成议会,以议会中的多数为基础组织政府)而又不致危及苏联的安全。然而有这样体制的政府而真能见容于俄国人的,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芬兰。
乍想起来也许会觉得奇怪,在这许多国家中俄国人偏偏挑中了芬兰予以优容宽待,甚至还颇加尊重;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的各个卫星国中,早已证明芬兰是俄国人最危险的敌人,而且,尽管第三帝国业已崩溃,芬苏边界也已移至维堡以西的新线,可是芬兰那无法更改的地理位置仍然使它紧贴在列宁格勒的旁边,近得令人不安。那末为什么苏联唯独要对芬兰采取这样一种政策呢?要是它在别处,特别是在波兰也实行这种政策的话,它同西方盟国的友谊本来是可以保持下去的。俄国人的对芬政策可能决定于这样两个考虑,第一,在这一地区他们能够使自己的国家在军事上处于极为安全的地位,而且事实上确也做到了这一点,因而再在政治上采取进一步的保险措施就显得多余了;第二,他们深信,芬兰人已经有过教训,知道芬兰若要生存,决不可再刺激苏联来把芬兰从地图上抹掉,这个教训必将成为芬兰人指导今后行动的方针。
芬兰投降之后,由于芬苏边界的后移,由于芬兰把它南海岸上赫尔辛基以西的波卡拉半岛的一个基地租让给了苏联,由于苏联取得了从芬兰湾南岸起直到加里宁格勒(哥尼斯堡)并包括加里宁格勒在内的波罗的海东岸各地,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由于波罗的海的制海权和制空权都已从德国移到了苏联手里,因此,苏联政府十分放心:今后与苏联为敌的西方任何侵略者想要象德国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那样,利用芬兰作为进攻列宁格勒的“跳板”,在战略上是再也办不到的了。再者,从俄国人的角度来看,波罗的海对岸的瑞典保持中立,不但是增加了一重安全保障,而且也是苏联对芬兰较为宽大的一个特殊的理由,因为,要是苏联把国际棋盘上的这个小卒吃掉的话,瑞典看到俄国人这一步棋威胁太大,可能会因此而投入西方盟国的阵营寻求保护,对此俄国人是不能不有所顾虑的。
而芬兰人呢,他们对俄国的反感并没有消释——这种反感还是在1890年前后到1918年之间由于一再要使芬兰俄罗斯化而种下了根子的,1939年以后又由于两次俄芬战争而进一步加深了。但芬兰人已经认识到,他们在军事上完全处于苏联手掌之中,现在是这样,今后还将是这样,因此他们如果还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的话,今后必须小心谨慎,避免做出任何会引起俄国人疑心的事情,也只有在这个前提条件下,俄国人才愿意让他们保留这份独特的权利。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和世界其他部分被划分为两大势力范围时,苏联在斯堪的纳维亚这一段交界地区的表现是很不错的,不但对它过去的敌国芬兰是如此,对它的盟国挪威和丹麦也是如此。对于这两个盟国它都扮演了西方那种含意的所谓“解放者”的角色,红军赶走了挪威极北地区和丹麦波恩霍尔姆岛上的德国驻军之后,都及时撤出。因此在斯堪的纳维亚,那不可避免的重组过程终于获得了一个使有关各方都比较满意的结局。不幸的是,在另外那一段大得多的交界地区,即从波罗的海南岸直到黑海西岸和亚得里亚海东岸的欧洲半岛整个颈部地带,情况就没有这样良好。在那里,苏联要取得军事上的安全保障比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困难,在政治上和心理上的处境也不是那么有利。不错,捷克人和塞尔维亚人跟芬兰人不同,他们对旧敌哈布斯堡王朝的传统仇恨,遗下了一股泛斯拉夫主义的思想感情,把他们同俄国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塞尔维亚当权的那一派,今天有双重的理由同苏联关系格外密切,一是他们都信奉共产主义,二是南斯拉夫需要俄国人支持他们对的里雅斯特的领土要求。但是另一方面,波兰人、马扎尔人和罗马尼亚人,其敌视俄国则都不亚于芬兰人,而且对俄国人来说他们也肯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