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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用既是央求,又有命令的口吻叫了一声:“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侧过身站住,但是没有回头。
“回来吧,好儿子!”
“为什么走啦!回来!”人们乱哄哄地叫嚷起来,许多人都把脸扭向葛利高里。
“还是个军官哪!”
“不要翘尾巴!”
“他自己就跟布尔什维克混过!”
“也喝过哥萨克的血……”
“是个红肚子鬼!”
喊声传到葛利高里的耳边。他咬紧牙关听着,显然,他的思想斗争得很厉害;好像再过一会儿,他就会悍然不顾地走开。
等葛利高里晃了一下身子,眼睛看着地又走回人群来的时候,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和彼得罗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日气。
老头于们劲头儿十足;立刻以惊人的速度选举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科尔舒诺夫担任村长。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走到人群中间,白脸上的雀斑变成灰色,他难为情地从原村长手中接过政权的标志——一根镶着铜头的村长权杖。在这以前,他从没有担任过什么官职;这次当选以后,他借日不配享有这样崇高的荣誉和文化太低,扭捏了半天,拒不从命。但是老头于们喊声震天,热烈欢迎他:“把权杖接过去吧!别推辞啦,格里戈里奇卢”你是咱们村的头号管家人!“
“你不会滥用村里的公产!”
“要当心,可别像谢苗那样,把村子里收的摊派款子喝掉了!”
“哦,哦……这个人才不会喝掉呢!
“他家有的是钱赔!”
“我们就像剥羊皮一样把他剥光!
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选举速度和几乎是临战状态的形势,使得米伦·格里戈甲耶维奇下便过分推辞,就答应了。这次选举也不像从前那样复杂。从前,都是镇长亲自驾临,把甲长召集起来,先选出候选人。可是这一次,不同了,匆匆忙忙,简单行事,喊一声:“谁赞成科尔舒诺夫,请走到右边去。”于是整个人群都跑到右面去了,只有皮鞋匠济诺维因为跟科尔舒诺人有仇,一个人站在原处不动,就像河滩草地上烧焦的树墩子。
满头大汗的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还没来得及眨眨眼睛,人们已经把权杖塞到他手里,从远到近,一片吼声:“预备酒席吧!”
“大家都投你的票!”
“应该大喝一场!”
“把村长抬起来摇晃摇晃!”
但是那位中尉止住了大家的喊声,熟练地把会议引向解决具体问题的路于上。
他提出应该选举队伍的指挥官,大概在维申斯克对葛利高里这个人,已经早有所闻,他为了讨好葛利高里,向村众献殷勤说:“指挥官——最好能选一位军官!这样,一旦打起仗来,胜利就更有保证,也可以减少损失。不过贵村的英雄实在太多啦。
乡亲们,我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你们,不过我愿意向你们推荐麦列霍夫少尉。“
“哪一个麦列霍夫?”
“我们这儿有两个麦列霍夫。”
军官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后面的低头站着的葛利高里身卜停下来,——笑着喊道:“葛利高里·麦列霍夫!……乡亲们,你们说,好不好啊?”
“祝你成功!”
“我们竭诚欢迎!”
“葛利高里。潘苦莱耶维奇!是个有胆识的人!”
“站到圈子当中来!站出来呀!”
“老头子们想要瞧瞧你啊!”
葛利高里被后面的人推推搡搡,紫涨着脸,走到圈子当中,害怕地四面打量了一下。
“你就来统率我们的儿郎吧片马特维。卡舒林用拐杖戳了葛利高里一下,举止豪放地画了个十字。”你统率他们,叫他们跟着你,就像小鹅跟着一只勇猛的公鹅一样,使他们完好无损。你要像公鹅保护自己同类那样保护他们,使他们不遭受猛兽和人们的伤害!你还能再荣膺四个十字章,上帝保佑你!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你的儿郎是个好样儿的!
“他的脑袋很灵!很会动脑筋,这个猫崽子!”
“瘸鬼,拿一大瓶子酒来请客也不多呀!”
“哈——哈——哈——哈!……咱们来喝两盅儿!
“诸位老人家!静一静!咱们是不是应该强制征召两三期的人,不招募志愿兵呢?要是招募志愿兵的话月p 人家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征召三年的!”
“征召五年的!”
“招募志愿兵!”
“你愿去就去吧,谁……拉着你啦?”
村上头的四位老人走到正在和新选的村长谈话的中尉跟前。其中有一个是个身量矮小、牙全掉光的小老头儿,外号叫“瘦干儿狼”,他一辈子以爱打官司而闻名,他往法院跑得那么勤,以至于家里养的惟一的一匹白骡马对去法院的路也熟识透了,只要喝得醉醺醺的主人往大车上一倒,像连雀似的尖叫一声:“上法院!”这匹骡马自己就会顺着大道把他拉到镇上去。“瘦于儿狼”从头上往下搞着小帽子,走到中尉面前、其余的几个老头于——包括大家都很尊敬的富户格拉西姆。博尔德列夫——都站在旁边。“瘦干儿狼”除享有其他一切好名声外,还以能说会道闻名,他首先揪一下中尉的衣服,说道:“老爷!”
“诸位老人家,有何见教呀?”中尉很客气地弯下身于,把耳垂厚肥的大耳朵凑了上去。
“老爷,您对敝村的那个人,就是您决定让他担任我们的指挥官的那个人,显然并不十分了解。我们这些老头子,却对阁下这一决定很不以为然,而且我们有权利这样做,;我们提出异议,反对他!”
“什么异议?为什么反对?”
“因为他本人参加过赤卫军,还在那里当过指挥官,由于负伤,两个月前刚回家来,我们怎么能信任他呢?”
中尉的脸涨得鲜红。耳朵由于充血肿胀起来,“这是不可能的!我毫无所闻…
…没有一个人对我提过这一占……“
“他当过布尔什维克,这是千真万确的,”格拉西姆。博尔德列夫很严肃地肯定说。“我们不信任他!”
“换掉他!您知道青年哥萨克都怎么说吗?他们说:”他在第一次战斗中就会把我们出卖!“
“诸位老人家!”中尉踞起脚尖,喊道;狡猾地避开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只问老头子们:“诸位老人家!咱们选定葛利高里回麦列霍夫少尉担任指挥官,不过,这会不会有人反对呢?有人对我说,他在冬天里曾经参加过赤卫军你们能把自己的儿孙放心地托付给他吗?还有你们,从前线回来的弟兄们,是不是放心跟随着这样的指挥官去打仗呢!”
哥萨克们个个都呆若木鸡,一声不吭。突然,喊声四起;在一片叫喊声中,一个宇都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等喊够了,声音沉寂下来,眉毛卷成一缕一缕的博加特廖大老头子走到人圈当中,摘下帽子,四下看了看。说道:“我的胡涂脑筋是这样想的——我们不能让葛刊高里·潘苔莱耶维奇担任这个职务。他是有过这样的罪过,——我们都听说了。叫他先将功补过,取得大家的信任,将来再说。他是个很好的战上,这我们大伙都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连太阳在雾中也看不清楚:我们看不出他的功劳——他在布尔什维克里混的那段历史遮住了我们的眼睛!
“让他当列兵吧!”年轻的安德烈。卡舒林暴躁地喊道。
“选彼得罗·麦列霍夫当指挥官!”
“叫葛利什卡当普通一兵吧!”
“我们真选了个好指挥官!”
“我根本就不要当什么指挥官!你们他妈的为什么要招惹我呢!”葛利高里从后面喊叫道;挥一下手,又说:“我也绝不会干这种事,我他妈的才不要当你们的什么官呢!”他把手深深地插进裤兜里,驼着背,从容不迫地走回家去身后是一片喊声:“哼,哼!别太了不起了!
“臭货!翘起钩鼻子来啦!”
“哦哈哈!”
“这是土耳其人的血叫他这么干的!”
“他是不会示弱的!他在前线对军官都不示弱。如今在这儿,他会……”
“回来!
“哈——哈——哈——哈!
“把他绑起来!哈!呸!哎哟哟哟!
“你们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献殷勤呀?咱们应该自己来审判他!”
好久才慢慢安静下来,有个人在争论激烈时推了另外一个人一下子,还有个人的鼻子被打出血来,有个青年人突然间眼睛下面起了个青包。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开始选举指挥官。选了彼得罗·麦列霍夫——他自豪得脸都涨红了。但是这当儿,中尉就像一匹奔腾的快马碰上了高堑一样,遇上没有预见到的障碍,轮到登记志愿兵了,可是却没有志愿者;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很冷淡,犹豫不决,不愿登记,尽是在打趣,逗笑:“你怎么啦,阿尼凯,为什么不登记!”
阿尼库什卡嘟哝说:“我还年轻……胡于都没长出来……”
“你别开玩笑了!怎么的——你想逗我们开心呀!”卡舒林老头于紧对着他的耳朵吼道。
阿尼凯挥了一下手,像要哄走嗡嗡叫的蚊子似的。
“叫你们家的安德留什卡去登记吧。”
“早登记上啦!”
“普罗霍尔。济科夫!”桌子旁边的人在喊。
“有!”
“你要登记吗?”
“我不知道……”
“给你登记上啦!”
米吉卡·科尔舒诺夫表情严肃地走到桌子旁边,一字一板地命令说:“给我写上。”
“好,还有谁志愿参加?……博多夫斯科夫。费多特……你呢!”
“我有小肠疵气,诸位老人家!……”费多特谦虚地眯缝着向外斜的加尔梅克人的眼睛,含糊其词地说道。
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们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戳着腰部,放肆地开起玩笑来:“带上你的娘儿们……万一小肠疵气病犯了,她好给你治。”
“啊哈哈哈!……”后面的人哄堂大笑不止,咳嗽着,闪着白牙和笑得泪水模糊的眼睛。
接着,从会场的另一头,像翠鸟似的飞来新的玩笑:“我们派你当伙夫!你要是把菜汤做坏了——我们就拿它灌你,直到把你的疵气从另一头灌出去为止。”
“你带着小肠疝气逃跑,怎么也跑不快。”
老头子们生气了。大骂起来。
“够啦!够啦!看这帮人有多开心!”
“在这种场合,怎么能尽说浑话!”
“你们应该感到害臊,孩子们!”有个老头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也不怕上帝怪罪呀!就是这话!上帝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人们在那里性命难保,可是你们……
连上帝也不顾了吗?“
“托米林。伊万,”中尉扭过身子,回头看了看。
“我是炮兵,”托米林回答说。
“你要登记吗?我们也需要炮兵。”
“登记上吧……唉——唉!”
扎哈尔。科罗廖夫丁可尼库什卡和另外几个人都拿这位炮兵取笑起来。
“我们用柳树于给你抠一门大炮!”
“你就拿倭瓜当炮弹,拿土豆当榴霰弹!”
在打趣、哄笑声中登记招募了六十个哥萨克。最后一个报名登记的是赫里斯托尼亚。他走到桌边来,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也算一个吧。不过我预先声明,打仗我是不于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登记呢?”中尉生气地问。
“去看看,军官阁下。我想去看看。”
“给他登记上吧,”中尉耸了耸肩膀。
散会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正午了。决定第二天就出发去支援米吉林斯克人。
第二天早晨,登记的六十名志愿兵,到广场上来集合的只有四十来个。穿着漂亮的军大衣和高筒皮靴的彼得罗朝众哥萨克扫了一服,只见许多人的军服上都新缝上了绣着旧日的团队番号的蓝色肩章,有些人没有戴肩章马鞍子都鼓鼓的,鞍袋和军用袋里塞满了行军日粮、衣物和在前线上积存下来的子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步枪,大多数拿的是冷兵器。
婆娘、姑娘、孩子和老头子们都来到广场上送别出征的人,彼得罗神气活现地骑在站乏了的马上,排好自己的半个连,扫视了各种毛色的战马和束装各异的骑士:有的人穿着军大衣,有的人穿着制服,有的人穿着帆布雨衣,然后命令出发了。
这支小队伍缓步爬上山岗,哥萨克们不时愁眉苦脸地回头看看村庄,队尾的一列人中,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枪_在山岗顶上,彼得罗戴上手套,理了理麦色的胡子,勒紧缰绳,马弯回脖颈,踏着碎步斜身行走,他用左手扶着制帽,含笑喊道:“全连都有,听我的命令!……快步行进!……”
哥萨克都站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