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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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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噜声中,叹了口气,开始穿起衣服来。
  葛利高里焦急地谛听着,心里非常感激那位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一听见窗外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声音高兴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他总是捣乱……干坏事……糟糕透啦……政委同志……”
  门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屋门吱扭响了一下,开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命令说:“亚历山大。秋尔尼科夫,你穿上衣服,马上离开这儿!到我住的房子里去过夜,明天我们要审判你这种败坏红军声誉的行为。”
  葛利高里看见一个穿着黑皮上衣的人和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并肩站在门口,他的目光是善意的、锐利的。
  看上去他很年轻,而且具有青年人特殊的严厉性格;长着少年人的茸毛的嘴唇紧闭着,露出一种过于坚毅的神情。
  “同志,你们遇到了一位不安分的客人,是吧?”他微微笑着对葛利高里说。
  “好啦,现在请去好好睡吧,明天我们要好好整整他。诸事如意。咱们走吧,秋尔尼科夫!”
  他们走了,葛利高里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第二天早晨,火红眉毛的战士付房钱和饭钱的时候,故意在屋子里耽搁了一会儿,说:“主人家,请不要生我们的气。
  我们这位亚历山大精神有点儿不正常。去年在卢甘斯克——他是卢甘斯克人——白军军官们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母亲和妹妹枪毙了。他就变成了这样子!……好,谢谢。再会吧。哎呀,差一点儿把孩子们给忘啦!“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两块已经脏得变成灰色的砂糖,一个孩子手里塞了一块,孩子们乐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潘苔莱·普罗珂非耶维奇大为感动,瞅着孙子和孙女说:“送他们这么好的礼物!我们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见过砂糖啦……基督保佑你,同志!……快给叔叔行礼!
  波柳什卡,快说谢谢呀!……乖孩子,怎么这么倔啊,怎么站在那儿不动?“
  红军战士走了出去,老头子怒冲冲地对娜塔莉亚说:“怎么这么没有教养!你送他一个面包在路上吃也好啊。好人该不该好好谢谢,啊?唉!”
  “快去!”葛利高里命令说。
  娜塔莉亚披上头巾,在篱笆外面追上了那个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娜塔莉亚窘得满面鲜红,把面包塞进他那深得像草原上的水井似的军大衣口袋里。
  第六卷 第十七章
  中午,姆岑斯基第六红旗团,急行军从村子里穿过,有些哥萨克的战马被牵走了。从山岗后面,遥远地方传来大炮的轰隆声。
  “是在奇尔河一带打哪,”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判断说,黄昏时分,彼得罗和葛利高里都到院子里去了好几次。顺着顿河流来的方向可以听到遥远的。至少是在霍皮奥尔河口镇的什么地方,低沉的大炮轰鸣声和隐约的(要把耳朵趴在冰冻的地面上才能听见)机枪哒哒声。
  “他们那儿的仗打得不坏!古谢利希科夫将军率领着贡多罗夫斯基团的哥萨克在那儿打哪,”彼得罗拍打着膝盖和高皮帽L 的雪花说,接着又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补充说,“他们会在咱们村子里抢马的。葛利高里,你那匹马太显眼啦——他们准会牵走!”
  但是老头子想到他们前头去了、天黑时,葛利高里牵着两匹战马去饮水,牵出门口,发现马的前腿直打颤儿。他摸了摸自己那匹马的腿——瘸得厉害;彼得罗的马也是这样。葛利高里把哥哥叫出来,说:“马都瘸啦,真是怪事!你的马瘸的是右腿,我的是左腿。也没有伤痕……莫非是关节炎?”
  在刚擦黑儿昏暗的星光下,两匹马垂头丧气地站在紫色的雪地上,萎靡不振,既不撒欢儿蹦跳,也不尥蹶子,彼得罗点上灯笼,但是从场院上走来的父亲制止他说:“点灯笼干什么?”
  “爸爸,马都瘸啦。大概是腿有病。”
  “要是腿有病那不就好了吗?你愿意来个什么庄稼佬,被上马从院子里牵走吗?”
  “这倒是不错……”
  “好,去告诉葛利什卡,就说腿上的病是我给它们弄出来的我拿起锤子,往它俩的膝盖的脆骨下面都钉了一个钉子,现在,只要战线不离开咱们这几,它们就只好瘸着走啦。”
  彼得罗摇了摇脑袋,嚼了一会儿胡子,朝葛利高里那里走去。
  “你把它们拴到槽上去吧。这是爸爸故意弄瘸的。”
  老头子的预见果然使马得救了。夜里,村子里又人喊马嘶,沸腾起来。骑兵沿街飞驰。炮兵连爬完尽是坑洼和滑溜斜坡的村道,拐到广场上去。第十三骑兵团在村子里驻下宿营。赫里斯托尼亚刚刚来到麦列霍夫家,蹲下来抽了一阵烟,问:“你们家没有红鬼吗?没有来你们家住?”
  “上帝总算饶了我们一回,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呀——弄得满家都是庄稼佬儿的臭味儿!”伊莉妮奇娜不高兴地嘟哝说。
  “他们到我家去啦。”赫里斯托尼亚的话声变低了,用大手巴掌擦了擦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但是他摇了摇像波兰钢盔似的大脑袋,咳嗽了一声,仿佛已经对自己的眼泪感到难为情了。
  “你这是怎么啦,赫里斯托尼亚!”彼得罗第一次看见赫里斯托尼亚流眼泪,笑着问。这几滴眼泪倒使赫里斯托尼亚高兴起来了。 “把那匹铁青马牵走啦……我骑着那匹马去冲锋陷阵……共患难……它像人一样,也许比人还聪明哪!还是我自己给它备的鞍子。那家伙对我说:”你给我被上马,不然,这马会不肯让我备的。“我说:”怎么,难道我能给你备一辈子马吗?
  你要牵它走,你就该自己干嘛。“我备好了马,他虽说是个人……可简直是个人渣滓!这小子只到我的腰那么高,连马镫都够不着……他把马牵到台阶旁边,才骑了上去……我就像小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我对老婆说:”唉,我侍候、喂养了它…
  …“赫里斯托尼亚的声音又变成咝咝响的、急促的耳语,他站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看马棚啦!院子里连点儿活气儿也没有了……“
  “我还好。我骑的马已经被打死了三匹,这是第四匹啦,所以对它的感情不是那么深……”葛利高里留心谛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雪被踏得咯吱咯吱地响,听到马刀欷哩哗啦的响声和低沉的“特儿一特儿”声。
  “到我们家来啦。该死的东西,就像鱼闻到了香饵味儿似的!再不就是有人指点……”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慌张起来,两只手好像成了多余的,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
  “家主人!喂,出来!”
  彼得罗披上羊皮祆,走了出去。
  “你们的马在哪儿?牵出来!”
  “同志,我并不反对,不过它们都害腿病啦。”
  “害什么腿病?牵出来!我们不会白牵走的,你别害怕一我们把自己的马留给你们,”
  彼得罗把马一匹一匹地从马棚里牵出来,“那儿还有一匹哪。为什么不牵出来?”
  一个红军战士用灯笼照着,质问道。
  “那是匹骡马,怀崽的骡马。它太老啦,有一百岁啦……”
  “喂,把马鞍子拿来!……等等,真瘸啦……当着上帝的面,凭良心说,你他妈的把这些残废东西牵出来干什么呀?!牵回去!拿灯笼的红军战士粗野地叫喊。
  彼得罗伸手拉住马宠头,撇着嘴唇,扭过脸去,避开灯光。
  “马鞍子在哪儿?”
  “今天早上叫同志们拿走啦。”
  “哥萨克,你是在瞎说!什么人拿走啦?”
  “真的!……真的,我要是瞎说,叫上帝惩罚我,叫人拿走啦!姆岑斯基团从这里开过的时候拿走啦。拿走了马鞍子,还拿走了两副马套呢。”
  三个骑兵骂着走了,彼得罗走进屋子,浑身都是马汗和马尿味儿。他那坚毅的嘴唇哆嗦着,多少有点夸耀地拍了拍赫里斯托尼亚的肩膀。
  “要这样才行!马瘸啦,马鞍子呢,就告诉他,叫人拿走啦……你呀!
  伊莉妮奇娜吹熄了灯,摸黑到内室铺床去了。
  “咱们摸黑坐着吧,不然魔鬼又会把过夜的人送来啦”
  这天夜里,在阿尼库什卡家里举办了个晚会。红军战士们要他把近邻的哥萨克们都请来玩玩阿尼库什卡来请麦列霍夫弟兄。
  “红军?红军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怎么啦,还不是跟咱们一样,信奉耶稣教吗?和咱们一样,也是俄罗斯人嘛。真的。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却很可怜他们……我在乎什么呢?他们中间有个犹太人,他也是人嘛。咱们在波兰打过不少犹太人……哼!不过这家伙给我喝了一杯老酒。我喜欢犹太人!……走,葛利高里!
  彼佳!你不要看不起我……“
  葛利高里不肯去,但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劝说道:“去吧、不然他们就会说看不起他们啦,去吧,不要记仇。”
  他们走到院子里。温暖的夜预示明天将是个好天气。一股煤渣和马粪烟气味。
  哥萨克们默默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达丽亚在板门边追上了他们。
  她的两道描得黑黑的眉毛,像翅膀似的在脸上分开,叫透过黑云的朦胧月光一照,像黑天鹅绒似的闪闪发光。
  “他们想把我老婆灌醉……不过他们的目的是达不到的。好兄弟,我是有眼睛的……”阿尼库什卡不停地嘟哝着,但是烧酒把他推到篱笆上,从小道上摔到大雪堆上。
  蓝色的、像砂糖一样松脆的雪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风卷着雪花从灰色的天幕上飘落下来。
  风吹走纸烟上的火星,扬起一阵阵的雪雾。在繁星照耀下,夜风在向白色羽毛般的云片进攻(鹰在天空追上天鹅时,就是这样用挺起的胸脯攻击天鹅的),于是一团团鹅毛似的白雪,如波浪起伏,飞落到驯服的大地上,遮没了村庄,遮没了十字交叉的大路、草原、人兽的足迹……
  阿尼库什卡家里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油灯冒着尖尖的。舌头似的黑烟苗,抽烟抽得烟雾弥漫,谁也看不见谁,一个红军手风琴手在拼命演奏《萨拉托夫的女人》。他劈开两条长腿,把风箱拉到最大限度。几个红军战士和邻居的娘儿们坐在长凳上。一个身体健壮的中年战士,穿着保护色的棉裤和短篇靴子,靴子上装着一副大得出奇、像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刺马针,他正跟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打得火热。
  他那头发卷曲的后脑勺上扣着顶灰色羊羔皮帽子,栗色的脸上大汗淋漓。汗湿的手在抚摸着阿尼库什卡老婆的脊背。
  这娘儿们已经神不守舍了:垂涎欲滴地张着血红的大嘴;她想躲开一点儿,可是瘫软无力;她也看见了丈夫和别的娘儿们含笑的目光,但是却怎么也没有力量把这只强有力的手从背上推开;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羞耻了、醉意朦胧、瘫软无力地嘻嘻地笑着。
  桌于上的几个酒罐的盖子都打开了,满屋子酒精气味。桌布简直变成了湿抹布,第十三骑兵团的一位排长正在屋子中间的土地上,像个青面鬼似的在跟着流行歌曲跳舞。他穿着双铬鞣革皮靴子,包着包脚布,马裤是军官呢的;葛利高里站在门日,看着靴子和马裤,心里想:“从军官身上剥下来的……”然后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脸色黝黑,闪着汗珠,就像铁青马汗淋淋的屁股一样,圆耳轮向外扎煞着,厚嘴唇往下耷拉着。“犹太鬼,可是很伶俐!”葛利高里自己心里揣摩着。也给他和彼得罗斟上了烧酒,葛利高里喝得很小心,但是彼得罗却很快就喝醉了。过了一个钟头,已经在地上跳起哥萨克舞来,靴后跟扬起尘土,沙哑地央告着手风琴手:“拉快点儿,拉快点儿!”葛利高里坐在桌边,嗑着炒倭瓜子。他旁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西伯利亚人,是机枪手。这位机枪手皱起孩于似的圆脸,说话很温和,但是吐字不清,把整团人说成“景”团人,“月亮”就成“月朗”。
  “我们把高尔察克打垮啦。我们现在正收拾你们的克拉斯诺夫,狠狠地接他一顿——就完事大吉啦。这有多好啊!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家去种地啦,土地多得很!
  随便你种,叫它长庄稼!土地——这玩意儿,就像娘儿们一样:她是不会自己跑到你怀里来的,要把她捉过来。谁要是阻拦你,就把他杀死。我们不要你们的土地。
  只不过是要大家平均分配……“
  葛利高里同意他的说法,可是暗地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红军战士。担心似乎是没有根据的。大家都赞赏地笑着,瞅着彼得罗,欣赏着他那灵活、匀称的动作、一个清醒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叫着:“这魔鬼!太棒啦!”但是葛利高里偶然发现一个卷发的战土,班长,正眯缝着眼睛看他,于是就警惕起来,酒也不喝了。
  手风琴奏出一支波尔卡舞曲。婆娘们手拉手地跳起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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