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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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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列四个人,施托克曼、科舍沃伊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肩并肩走着。
  先从克鲁托夫斯克向顿河对岸派出了一个骑兵侦察队。大队人马也相继踏冰过河。遍地棕色马粪的松软的河面道路上处处是水洼。顿河上的冰已经千疮百孔,泛着暗淡的青光。岸边一段不长的路是铺上篱笆过来的。炮兵连从他们身后的山坡上。对着叶兰斯基村外的杨树林梢,用排炮射击。这个营是要越过哥萨克放弃的叶兰斯基村,向叶兰斯克镇推进,在与从布坎诺夫斯克发动进攻的第一营的一个连取得联系后,攻占安东诺夫村。根据作战命令,营长要率领自己的部队向别兹博罗多夫村方面推进。骑兵侦察队不久就回来报告,说在别兹博罗多夫并没有发现敌人,不过在村子右面,约四俄里的地方,双方在进行不断的步枪射击。
  炮弹呼啸、飞呜着从高空掠过红军战士的纵队。榴弹炮炮弹在不远地方爆炸,震撼着大地。后面,顿河上的冰咔嚓咔嚓地裂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回头看了看。
  “大概是要涨水啦。”
  “这时候越过顿河毫无意义。眼看着顿河就要解冻啦,”米什卡一直还不习惯像步兵那样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路,气哼哼地嘟哝说。
  施托克曼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们被皮带紧勒着的脊背,看着上了凝结着灰色寒气的刺刀的步枪枪日有节奏地摇晃着。他四面看看,看到红军战士们严肃、冷漠无情的脸,这些脸形各不相同,而又非常相像;看见了钉着五角红星的灰色军帽和灰色军大衣在前后摇晃;有的军大衣已经旧得发黄,有的比较新,显得毛茸茸的。闪着亮光;他听到大队行军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低沉的谈话声、各种腔调的咳嗽声和水壶的叮当声;闻到了潮湿的靴子、叶子烟和武装带的甜滋滋的香味,他半闭着眼睛,竭力跟上步于,心潮起伏,对这些昨天他还不认识的、陌生的弟兄们,感到无限的温暖、亲热,心想:“多好啊,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显得这么可爱,这么令人心疼呢?是什么东西联系着我们呢?共同的理想……不,这不仅是理想,还有事业。还有什么呢?也许,是因为面临的危险和死亡吧?不知道为什么显得这么特别亲近……”于是眼睛苦笑了一下,想道:“难道我老了吗?”
  施托克曼心里充满了慈父般的满意心情,看着一个走在他前面的红军强壮、宽阔、笔直的脊背,看着衣领和帽檐间红润洁净、充满青春活力的圆滚滚的脖颈;他又把视线移到身边的一个战士身上。这是张布满一片片紫红血晕、刮得光光的黝黑的脸,刚毅的薄嘴唇,身材高大,体态却像鸽子一样匀称;走起路来,几乎连那只空着的手也不摆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痛苦地皱着眉头,眼角上布满了老年人的皱纹。这引起了施托克曼跟他攀谈的兴致。
  “在军队里于很久了吗,同志?”
  身旁这个战士浅褐色的眼睛冷冷地、探索地斜脱了施托克曼一眼。
  “从一九一八年,”他待理不理地回答说,但是这矜持的回答并没有使施托克曼灰心。
  “什么地方的人呀?”
  “你是想找老乡吗。大爷?”
  “要是老乡的话,那我就更高兴啦。”
  “我是莫斯科人”
  “工人?”
  “对啦。”
  施托克曼迅速扫了一眼战士的手。时间还没有抹掉手上跟钢铁打交道的痕迹。
  “冶金工人?”
  浅褐色的眼睛又在施托克曼的脸和略微发白的胡子上滑过。
  “金属切削工人,你也是吗?”浅褐色的严厉的眼角上似乎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我是钳工……同志,你怎么总这么愁眉苦脸的呀?”
  “靴子夹脚,烤得太干啦。夜里我值岗当潜伏哨,把脚浸湿了。”
  “你不害怕吗?”施托克曼笑了笑,猜测说。
  “有什么可怕的?”
  “看你说的,咱们这是去打仗呀……”
  “我是共产党员。”
  “怎么,共产党员就不怕死吗?不也是一样的人吗?”米什卡插嘴说。
  走在施托克曼旁边的这位红军战士熟练地把步枪往后一甩,看也没有看米什卡,想了想,回答说:“老弟,这种事你的见识还太浅。我是不能害怕的。我自己命令自己这样做,——明白了吗?你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我知道我是为什么、跟谁在打仗,我知道咱们一定会胜利。而且这是最主要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笑了笑,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斜着施托克曼的侧影说:“去年我在乌克兰,在克拉萨夫采夫支队里,整天打仗,敌人一直追赶我们。损失很大。不得不扔下伤员。终于在离日麦林卡不远的地方把我们包围啦,要在夜里穿过白军阵地,把他们后方小河上的桥炸掉,不让他们的铁甲车开过来,因为我们突围要冲过铁路线。指挥部要选几名敢死队员,可是没有人响应号召。共产党员们——我们的人数不多——就说:”我们抓闸儿吧,谁抓着谁去。“我想了想,就自愿要求去、我带上马刀、绳索和火柴,和同志们道过别就走了。漆黑的夜,有雾。我走出一百沙绳远就开始爬。爬过一片没有收割的黑麦地,接着又爬过一条山沟。记得,我正从山沟里往外爬的时候,突然一只什么鸟儿扑棱一声从我鼻子尖下飞出来,是的…
  …我在距守桥的岗哨十沙绳远的地方爬过去,到了桥边。敌人有一个机枪队守护着这座桥。我在桥边趴了两个钟头,等待机会,我放下马刀,用衣襟遮着划火柴,但是火柴都潮啦,划不着、因为我是肚皮贴地爬的,衣服全被露水湿透啦——尽管我把衣服拧干,但是火柴还是潮啦。哎呀,老大爷,这时候我可真害怕啦。天马上就要亮啦,可我的手直哆嗦,急得汗直往眼里流。心想:“这下全完啦,”我决定:“如果完不成炸桥任务,我就自杀!”划啊,划啊,但是到了还是叫我划着了,我就赶紧往回跑。等到身后轰地一声爆响,我已经躺在路基下隐蔽起来,——敌人那里可乱营了。吹起了警号、两挺机枪哒哒地响起来。很多骑兵从我跟前跑过去,难道夜里能找到我吗?我从掩蔽的地方爬出来——跑到庄稼地里。你知道吧,只是到了这时候,我的手脚才怎么也动弹不了啦,真他妈的糟糕!又躺了下去。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怎么的,很勇敢,可是从那儿回来的时候——简直狼狈透了……你知道吧,我开始呕吐起来,肚子里什么都吐光啦,可是还是吐个不停。是的……哦,当然我最终还是爬回自己人那儿去了。“他兴奋起来,炯炯有神、热情的浅褐色眼睛突然变得非常温柔、美丽。”第二天早晨,我给同志们讲,昨天夜里火柴这出戏,我的好朋友问:“谢尔盖,难道你把打火机弄丢了吗?”我一摸前胸的口袋,还在那儿哪!掏出来一打——你猜,一下子就着啦。“
  “两只乌鸦被风从远处的一片杨树林梢头吹起,从高空疾飞而来。风吹得它们一阵阵地往前冲。等到经过一个钟头的间歇之后,克鲁托夫斯克山上又响起炮声的时候,这两只乌鸦已经离纵队只有一百沙绳远了;射来一枚炮弹,呼啸声越来越响,越飞越近;等到炮弹的呼啸声似乎已经达到极点的时候,一只飞得较高的乌鸦,忽然像一团被旋风卷起的刨花,在空中拼命盘旋起来,它倾斜着翅膀像螺旋一样盘旋着,尽管还想竭力支持,但是终于像一大片黑色的落叶坠了下来。
  “送死来啦!”走在施托克曼后面的一个红军战士兴高采烈地喊叫说。“把它打得这样乱转,真是妙极啦!”
  连长骑着一匹深褐色高大的骤马,从纵队前头跑过来,马蹄扬起融化的积雪。
  四下飞溅。
  “成散——兵线!
  三辆装着机枪的爬犁从默默地在走路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身边飞驰而过,溅得他满身湿雪,一个机枪手因为爬犁一摇晃,从爬犁后座上甩了下来,红军战士们都响亮地哈哈大笑起来,直到那个赶爬犁的人狠狠地咒骂着,使劲勒转马头,那个甩下来的机枪手跳上爬犁,笑声才停止了。
  第六卷 第四十一章
  卡尔金斯克镇已经成了叛军第一师的重要据点。葛利高里·麦列霍夫仔细考虑到在卡尔金斯克附近构筑阵地战略上的有利条件,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个市镇。
  奇尔河左岸婉蜒的群山是很好的制高点,哥萨克们可在这里坚守。卡尔金斯克镇就在山下奇尔河的对岸,镇外是一片草原,波浪似的,向南伸展开去,有数俄里远,草原上有的地方横着宽沟和谷地。葛利高里亲自在山顶为配备着三门炮的炮兵连选择了阵地。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很好的观测点——土岗,有橡树林和起伏的丘岗掩护着。
  卡尔金斯克附近每天都在进行战斗。红军一般是从两个方面进攻:从南面草原上的一个乌克兰人聚居的市镇阿斯塔霍沃和从东面的博科夫斯克镇出发,穿过稠密的村庄,沿奇尔河岸向上游推进。哥萨克的阵地修筑在卡尔金镇外约一百沙绳的地方,只是偶尔回几枪。红军的猛烈炮火几乎每次都逼得他们退到镇里去,随后就顺着山崖的陡峭峡谷爬上山坡。红军也没有足够的兵力继续追击他们。红军的进攻之所以收效不大,主要在于缺少必要数量的骑兵,不能进行侧翼迂回作战,迫使哥萨克继续后退,牵制敌人的兵力,使在市镇进口裹足不前的步兵可以大胆向前推进。
  步兵由于机动性差,不能迅速调动,所以不可能用来进行这样的运动战。而哥萨克却大部分是骑兵,可以随时袭击进攻中的步兵,进行牵制,从而使之无法完成基本进攻任务。
  叛军还有一种优势,那就是他们了“常熟悉地形,他们不放过任何机会。派几个骑兵连顺着山沟偷袭敌人的侧翼和后方,经常去威胁敌人并阻止敌人继续推进。
  这时葛利高里心里已经酝酿成熟了一个击溃红军的计划。他想用假撤退的办法诱敌深入到卡尔金斯克,同时派里亚布奇科夫带一团骑兵从西,沿古森山谷,从东,越过格拉奇,迂回到敌人的两翼,包围敌人,给予致命的一击。作战方案是经过仔细周密考虑制定的。各独立行动部队的指挥员都在头天晚间的会议上得到了准确的指示和命令按照葛利高里的意图,迂回行动一定要在黎明时开始。这样不易为敌人发觉。一切都像下棋那样简单。葛利高里反复考虑和估计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考虑和估计了各种事前难以预料、但可能妨碍他实现这一计划的情况,然后喝了两杯烧酒,也没有脱衣服就倒在行军床上,用潮湿的军大衣衣襟蒙上脑袋。像死人似的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约四点钟的时候,红军的散兵线已经占领了卡尔金斯克。部分哥萨克的步兵为了迷惑敌人,穿过市镇,往山上跑去;红军的两辆装着机枪的马车停在卡尔金斯克镇人口处,扫射他们、红军士兵缓慢地沿街开了进来。
  葛利高里隐蔽在土岗后面,炮兵连附近。看着红军步兵占领了卡尔金斯克,在向奇尔河沿岸集结。事先约定,在第一声炮响之后,两连在山下果园里埋伏着的哥萨克就转人进攻,同时,那个进行迂回包抄的团就要开始合围进击。炮兵连连长本想直接瞄准正沿着克里莫夫斯基山岗往卡尔金斯克飞驰的装着机枪的马车开炮,这时候观测员报告说,在距离约三俄里半的地方下拉特舍夫村的桥上发现了一门大炮;红军同时也从博科夫斯克方面发动了进攻。
  “用臼炮轰他们一家伙,”葛利高里眼不离蔡司望远镜,建议说。 瞄准手和执行炮兵连连长职务的司务长交谈了几句,就迅速地瞄准了目标。炮手都准备好了,于是那门哥萨克们测定为四英寸半口径的臼炮沉重地吼了一声,炮座后面的泥土都震得乱飞。第一发炮弹就打在桥头上。红军炮兵连的第二门炮正在这时走上桥来。炮弹炸断了马套,六匹马——后来查明——只剩下了一匹还活着,可是这匹马上的骑手脑袋却被弹片削去了。葛利高里看到:在这门炮的前面升起了一道灰黄色的烟柱,沉重地轰隆一声巨响,于是被烟雾笼罩的马匹先是直立起来,然后又像被砍倒似的,栽了下去;人们都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在炮弹落下来的时候,正在炮车前面走的一个红军骑兵,连人带马,跟桥栏杆一起飞了起来,摔到桥下的冰上。
  能如此准确地命中目标炮兵们完全没有料到。炮位下面的土岗边,一时寂然无声;只有在不远的地方的观测员跳了起来,叫嚷了些什么话,还直摇晃手。
  立刻从山下的樱桃园里和村边树林的密丛中,传来一阵不整齐的乌拉声,响起僻僻啪啪的步枪射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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