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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拳就要把你们与你们的反动老子一道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短短几行,字字句句,斩钉截铁!把我们这一类人无一例外地与自己的反动老子画上了等号,同样是无产阶级铁拳下的牛鬼蛇神!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非人的称呼,第一次面对这种一刀切的诅咒,第一次听到这种不共戴天的宣告,犹如晴天霹雳,惊恐万状!我随手将传单揉成一团,欲撕碎扔了!但在恐惧与无奈交织的当口,我颤抖的手又将“撕”变成了“展——我把那团纸飞快地展开,急切地想知道这到底是谁家之作。当我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一行字的刹那,射入我瞳孔的竟然是北京某著名高校附属中学的红卫兵团!文革开始以来,从报纸杂志上常看到由这所附中发起,并得到高层支持的革命行动。这个兵团当时在全国各地所向披靡,极具威力。
难道中央一再强调的“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重在政治表现”的阶级政策变了吗?这杀气腾腾的声音是他们自己的想当然还是另有背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声音决非空穴来风!此时的我就象一只受了重创的猎物,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条逃生的路,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我很快就警觉起来——对革命的抵触比被革命抛弃更加危险、可怕!我的思绪立刻被扭了过来,眼前随即响起另一种心声:
“真金不怕火炼,一个革命青年,应该经得起革命的考验,只要自己与剥削家庭划清界线,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就一定能得到无产阶级的最终承认和接纳。”当时我把这段心声庄严地记录在我的一个本子上,以为自勉(可惜日记本很快就被红卫兵抄走了)。
现在(近四十年后的今天)的年青人看了这几行文字,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而噗哧一笑。孰不知在那个年代,“革命”二字是多么神圣。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任何物,都力求冠以“革命”二字。只要与革命沾边的事就能畅通无阻,只有与革命投缘的人才是阶级兄弟。当时青春年少、满腔热血的我们,只要一想到革命就会激情澎湃!而我却常常为无人理解自己的革命情怀而深感委屈和苦闷。
运动按先城市后农村的顺序发展。一九六六年下半年的某天晚上,二分场(这时水塘头分场已并入了二分场)召开红卫兵成立大会,这就标致着二分场的文化大革命也正式开始了。到会的职工和家属非常涌跃。会议开始,先是分场指定人宣读了上级有关文件;接着书记讲话,强调了贯彻上级文件、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重要性;最后由红卫兵负责人宣布二分场首批红卫兵名单。
虽然我早有预感名单中决不会有我的名字,但当宣布者念完最后一个姓名,确确实实没听到“金成”二字时,心里仍感失落。尽管别的四类分子子女也榜上无名,可我还是不能平静自己。我是个要求入党的人,现在连参加红卫兵的资格都没有……!不是说重在表现么?难道就没有一点区别对待吗?这天晚上,我通夜未眠。
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第二天清早,我刚起床,就有红卫兵找上门来,要我把所有的书籍、日记本、手稿都拿出来……。
我明白这是上门抄家来了。我感到震惊,红卫兵竟第一个拿我开刀!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心里只觉得苍天不公。我知道这种时刻的严峻,进而一种恐惧油然而生,我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所有疑惑,连一丝一毫的不悦也不敢流露。
我住的是集体宿舍,几件破衣服就塞在床头,床底下一只长不足两尺,高不过五寸的小樟木箱里装着几本小说和我订阅了几年的《收获》和《剧本》—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把木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打开锁,说:“全在这里,你们要什么就拿什么吧。”就这样,所有的书和那个小本子还有我的手稿全被抄走,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些东西了。
紧接着“四大”开始。我发现针对我的大字报并不多,只有一张是批判我那尚未出笼的剧本的,说剧本的内容反动,是对革命群众的污蔑。所幸这张大字报并未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孤伶伶地挂了几天就自生自灭了。
随着运动的深入,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派系斗争,象烈火一样迅速漫延。省城南昌的红卫兵很快分成两派,一派的口号是炮打张青山,支持王树如,自称为造反派;另一派的口号是炮打王树如,支持张青山。也自称为造反派。两派都高呼: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誓死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誓死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而在相互的攻击中,前者斥后者是“老保”;后者骂前者是“反革命”。两派观点针锋相对,流血事件时有发生。
不久,两个观点的斗争不可避免地波及到农村。各地开始有人上路拦截过往车辆和行人,对不同派别的人进行阻挠和“教育”,特别是对省城来的人更是加倍警惕。
随着革命形势的“越来越好”,农村也开始向两派分化。这时从城市到农村两派都在争取中间力量。他们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这句口号接过来,篡改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革命与反革命之间没有中间路线可走”,甚至后面还咄咄逼人地加上一句: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此时,再不是以阶级出身划线,而是以观点论敌友,不管你出身如何,只要观点相同,就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
那时我的心态是复杂的。有时好象有些思想顷向,有时又茫然不知所措。但我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所谓路线斗争和阶级斗争的走向。
沉默和回避不是我的性格。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不仅是一种号召,更是一种责任。为此我心里一直没有平静—作为出身于“剥削家庭”的我,更应置身于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风口浪尖之中,迎接革命的考验,接受革命的洗礼,在运动中洗刷自己身上残留的“剥削阶级烙印”,使自己脱胎换骨,成为无产阶级队伍中的合格成员。
但是要我贸然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我还没有这种把握,更无这种勇气。对两派针锋相对、双方分别炮打火烧和坚决支持的张青山、王树如,我只听说他们是省里的领导,其余一概不知。在这场错综复杂的斗争中,我必须慎之又慎。尽管不断有人用各种方式企图试探我的观点,但我守口如瓶,滴水不漏。人家在我面前旗帜鲜明地大谈两派的是是非非,我就以微笑和沉默来回应。我明白自己政治根基的脆弱,经不起丁点的差错。我窥测着两派的行为是非,分析两派的政治动机,力求理据充分、准确无误地判断哪一派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真正代表,然后再以身相许。尽管我对堵路拦车,组织农民进城有些看法,对红卫兵有所同情,但我必须找到权威的依据,有了绝对的把握才会挺身而出,表露心迹。
我一方面从《火线战报》上了解全省路线斗争的形势,一方面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中去寻找和理解中央的战略部署和路线导向。
一九六七年六月十八日上午,我突然发现《人民日报》转载《解放军报》的一篇社论,标题是《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改正错的》。文章论述了当前路线斗争的大好形势,指明了今后斗争的大方向,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对造反派的支持。
两报一刊是传达中央声音的权威媒体,难道我对这篇社论传达的信息还有什么怀疑吗?我还有什么理由犹豫不决呢?这篇社论就象一盏航灯,指明了我前进的方向,催我最后下定决心,冲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最前线。
我马上找到了几位在平时言谈中早已表明了观点的同龄人—陈力和彭锋等,亮开我的观点,并提议立即成立造反派组织—《征腐恶战斗队》。
当时各级领导机构都已瘫痪,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因此,无需什么请示汇报,我们直接写出通知,晚上召开职工大会,成立战斗队,希望革命群众涌跃参加。
接着,我就拿着那张人民日报,逢人就念那篇社论,宣传造反派是中央支持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真正代表。水塘头与二分场合并后,我虽然早已搬到二分场所在地来了,但水塘头是我的老根据地,这么重要的大事,不能把他们丢在一边。我在二分场马不停蹄地宣传了个遍之后,已是快中午了,我也顾不上吃饭,匆匆忙忙赶到水塘头,趁大家下工在家,嚷了个家喻户晓。
憋了多时的一腔热血总算找到了为革命而沸腾的时机,心里感到由衷的满足和快慰。回到分场,虽然食堂早已关门,但腹中仍不觉得有丝毫的饥饿,便又着手准备晚上的会议。
约下午三点钟,一个老工人悄悄来到我的寝室,小声对我说,二分场有人联络了外面几个分场和大队的人,晚上可能会来冲击会场,建议我今晚不要开会,以免出事。我立即找来另几位同观点的人,向他们通报了老工人提供的新情况,请大家发表意见,该怎么办?
我们几个牵头的都是学生出身,书生气十足。当时一致认为,本场职工,大家天天见面,虽然观点不同,总不至于一见面就动武打人吧?我也觉得矛盾发展总得有个过程,我们相处几年,平时一团和气,从未热过身红过脸,发生武斗的可能性不大。我还天真地建议,晚上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向他们宣传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宣传毛泽东思想,争取更多的人站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一边来。并提出,万一他们个别人有过激言行,我们也要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让他一个巴掌拍不响。
会议照常召开。晚上,有人在食堂餐厅点亮了几盏煤油灯,很多人很早就来到了会场。我想赶在其他分场的人到来之前把会开完。因此,我宣布提前开会。
我首先念了那篇社论,还结合《火线战报》适当作了一些解释;接着就表露了我们的观点,并宣布成立“征腐恶战斗队”;然后呼吁每一个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人积级参加。
我们预先准备了一些表格,提请大家同意我们观点的就在表上签个名,表示自愿参加我们的战斗队。我刚说完,就有人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表格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摆在桌上的几张表和几支笔就很少停下来。人们或托人或亲自把自己的姓名写上。其中有生产队长,共产党员,甚至还有党支部委员。我发现水塘头的干部群众全都参加了。
报名工作即将结束,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想早点散会,平稳收场。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暴风雨般的嘈杂声,接着玻璃窗就被锄头耙泥砸得粉碎。我尚未反应过来,一群手持凶器的人就从食堂大门冲了进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颠覆得如此突然?白天见面还是那么亲热友好,晚上一个个就变得横眉怒目,仇深似海。那些原本熟悉的面孔,一冲进食堂就挥舞手中的棍捧寻找攻击的对象。好在参加会议的人绝大多数一听到异常的动静就蜂涌而散了,食堂只剩下我和彭锋,陈力三人。
不知为什么,那些冲进来的人异口同声地点名要打彭锋和陈力。特别是彭锋,只见他被许多人包围在中间,锄头耙子往他身上乱捅。
这时,有人暗示要我快走,说没你的事。
怎么能没我的事呢?用生命和鲜血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怎么能没我的事呢?此时的我仿佛已经进入了一种无限崇高的境界,理智和感知都被激情所淹没,生与死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在这两条路线决斗的悲壮时刻,我要和我的战友同生死,共患难。如果此时我趁机溜走,何以面对我的战友?何以面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此时,如果有人向我的头上挥来一锄,或向我的胸口捅过一刀,我将含笑而去。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死,那是死得其所,能成为一名革命烈士,那是何等光荣。
然而,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什么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我将瞠目结舌。在那疯狂的年代,我们只知道响应号召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哪里会去想这么多为什么呢!
我高呼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拼命去拖开那些捅向战友的凶器,但无济于事。看着彭锋血淋淋的惨状,我终于害怕了。我毕竟只有一副单瘦的身躯,只有一次脆弱的生命。我呼叫的声音越来越小,挡凶的力气越来越弱,起初的那种“英雄气概”渐渐地流失了许多。
呈凶了一阵之后,大概是怕出人命,他们对彭、陈二人的暴打终于停住了。但暴力并未结束,几个彪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