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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氏为人很有孝名。李渊的母亲独孤氏常年患有重病在身,多次病危。其他的妯娌因为独孤氏性子严厉害怕受斥责,都称病来得少,只有窦氏昼夜服侍,忙得不脱衣履,瞌睡来了便打个盹儿。这样一忙往往就十好几天。她善于书法,模仿李渊的字简直一模一样,到了外人辨认不出真假的地步。她常常把用在舅父周武帝身上的睿智用在夫君身上,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怂恿夫君志存高远。面对这位高贵、美貌、才德俱佳的妻子,李渊多少感到有一些压力。
“有个道人,”李世民说,“妈妈说你也认识,曾偷偷地说过,真正的龙气是在武川武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武川县。,武川的龙气至今仍没有消散。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
“为父的怎会不知道?不过,”李渊眨巴了一下眼睛,带着戏谑的神情对儿子说,“道人当时对为父的说的只有前面的两句话,后面两句,好像是你加上去的吧。”儿子笑了,但神色马上变得凝重。李渊用手指向着儿子脑袋轻轻点了点,说道:“你一大早就绕着弯子说话,我难道不明白你的意思——在代你母亲向为父的施压,想让为父的‘龙飞于天’啊,不过,现在是‘潜龙勿用’的时候,还不到‘见龙在田’、‘龙战于野’的时候。”
武川镇,李渊祖辈的故乡,几年前他曾经去那里访过古,在一片茫茫荒草中烧过几炷香,那不过是大漠的边沿、胡汉杂居地带的一个外表上普普通通的军屯,它居然蕴藏着如此深奥幽远的龙气,这里已经诞生了周、隋两个朝代的开国皇帝,看今日天下大乱的形势,是否还会出第三个呢?
六十年前,武川镇一群垦边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军队,在宇文泰的带领下,经过四海征战,这支军队成长为乱世中华最强大的武力,宇文泰凭借它掌握了西魏实权,他的儿子宇文觉凭借它建立了北周,其中一位将军杨忠的儿子杨坚,就是当今皇上的父亲,又凭借它蔓延而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建立了大隋。在当年西魏赫赫有名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中,宇文泰,李渊的祖父李虎,杨坚妻子和李渊母亲的父亲独孤信,属于八柱国中的一员,杨坚的父亲杨忠属于十二大将军中的一员,后来也升为柱国。他们之间互相提携,互相通婚,加强了他们的势力。这个由平民上升起来的、以军功为基础的勋贵集团,并没有在享受了荣华富贵后陷入奢糜和颓废,他们的手脚没有发软得拉不开硬弓,耍不欢刀枪,而是依然保持着马背上的人对武功和射术永恒的崇尚。他们中大部分是汉人和带有胡人血统的汉人,但是他们却同胡人一样,看不起汉人的文弱气。北魏孝文帝曾经大力对胡人实行汉化,但这个军事集团在它勃勃上升的时节却似乎有意反其道而行之,将汉人给胡化,那些伟大的军人们,被宇文泰和他的汉人谋主统一地将汉人的姓氏改为鲜卑人的姓氏,杨忠被改为普六茹氏,李虎被改为大野氏,窦氏的叔爷窦炽被改回祖上的纥豆陵氏,这些姓氏直到当今皇上的父亲文皇帝君临天下的时候才陆续地给改了回来。这种汉人的胡化是由开化走向了蒙昧么?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它出自于一种深谋远虑,它的结果,是将骑马民族对运动的嗜好,对暴力和血勇的崇尚,对简单而真挚的情义的趋向,融入了新造的杂交之后汉人的血脉里。那个道士名叫王知远,他曾经游历过上下四方,在作出上述秘密言说后,还曾神秘地、玄虚地对李渊说过,武川的龙气,是由三百年南北分立郁沉的英雄气氤氲而生的帝王气,它注定要杂胡汉为一家,通盘改变汉人的血气。李渊也不十分懂得,王神仙说的这些是否太过玄远了?
在与四方人士打交道中,李渊和李世民父子总能直接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流露出的来自祖先的秉性,父子俩的血脉里都流动着血勇和暴力,像所有马背上的人那样,他们每天的生活已经离不开驰骋、射箭带来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快感,这就是他们酒囊里的烈酒,那些宝马和良弓就是他们最心爱的女人。他们曾经听到过长辈中常有人在私下说,“瞧,那些汉人,”或者,“唉,那些胡人,”对这些他们都一笑置之,祖先的口头禅到了他们这一代都已经被淘汰了,成了过时的、别扭的玩艺儿,他们是那么简单地活着,简单地表达着内心炽烈的情感和真挚的情义,简单地显露和隐藏着勃勃上升的雄心。
李渊七岁时,父亲李日丙就去世了。当年小李渊便承袭了唐公爵位。当今皇上的父亲文帝杨坚受禅登基时,李渊已十六岁,特补千牛备身,在文帝身边做御前侍卫。有六年时间,他亲见姨父如何处理政务,心中隐隐有所感觉,对于后来心藏四方之志的人士说,那是一所不错的治国学堂。姨妈独孤皇后对他特别宠爱,于是从二十二岁起,他便做起了地方官,累任谯、陇、岐三州刺史。当今皇上登极后,他又做了荥阳、楼烦二郡太守,后来被征为殿内少监,大业九年升任卫尉少卿。皇上远征高丽时,李渊奉命在怀远镇督运粮草。等到杨玄感反叛,李渊第一个向皇上报告消息,皇上诏令李渊驰往驿西镇弘化郡,将与杨玄感有牵连的元弘嗣逮捕,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
李渊凭着皇上表兄的身份,第一次执掌兵马,对皇上还是很感激的。他在关右接纳豪杰,奖善罚恶,干得颇为欢畅。可不久便因未献良马之类的事受到诏书的谴责,接下来又被剥夺了军权,调到涿郡重操督运粮草的旧业。这时候他的妻子窦氏因病去世了。正在哀伤之际,前来吊丧的外甥女王氏把他扯在一边告诉他,前段时间他在关右时因病未能及时奉诏赶来,皇上对他产生了疑心,问恰巧在一旁的王氏,你舅舅为何还不来呢?听说是有病后,又问,可会死吧?李渊知道后,非常非常地震惊,心中从此悬上了一块沉重的铅石。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担忧,这是他与皇上的亲戚关系都保障不了的。他重新想起妻子生前的建议,开始纵酒寻乐,装扮成一个庸碌贪欢之人,开始向皇上进献鹰犬,还放下了皇亲国戚的架子,向皇上身边的亲信宇文大将军、王公公、裴御史等不断地行贿。这招儿果然很灵,他很快得到了升迁,被任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雁门解围后的第二年又被任为右骁卫将军,重新掌握了实质性的兵权。这时候李渊的脑袋已经彻底清醒了。一件还在他担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之前发生的事,更增强了他的忧虑。大业十一年三月,皇上以民间流行图谶“李氏当为天子”为由,借故处死亲外甥女婿李敏,并将大隋开国第一功臣李穆的后代李金才等三十多人全部斩杀,后来更有传说皇上要“尽诛海内凡姓李者”,闹得人情像风浪一样荡摇不定。这一切都令李渊明了,他的身家性命是没有保障的,向上不断地升官并不能减小所面临的危险,倒好像在向陡峭的悬崖攀爬,每升一步都感到危险增加一分,如果手没有抓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悬崖。在保身的强烈渴望中,他血脉里运动和进攻的激情开始燃烧,以前隐隐产生的一些念头,现在开始发育成型,变为四方之志。
来到太原不久,李渊便意味深长地对儿子李世民说:“唐公是我的封号,而太原正是过去唐国的属地,现在让我来这里,真是天意呀。上天给的东西如果不要,反过来将引祸上身。”他不露声色地开始一步步积蓄实力,在官场和民众中树立恩德。由于在镇压盗贼和抵御突厥方面功勋卓著,月前,皇上又下诏任命他为太原留守,这证明他的才能已经使他成为大隋国的边防长城。但是,皇上又同时任命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作为他的副手,显见对他很不放心,让这二人从旁监视他。不过凭这二人的能耐,又如何束缚得了即将应运而兴的潜龙。他外表作出日夜沉溺于酗酒博戏之中的颓废姿态,来迷惑这二人。暗地里,他拿出巨额钱财,密令二郎李世民在晋阳招揽豪杰,偷偷地训练骑兵。大郎大郎、二郎:古代对一家长子、次子的俗称。李建成留在河东,也按照父亲的要求暗中结交地方英俊。一批有心的地方官员、职业军官和逃亡者已经聚集在他们父子的帐下。二郎李世民年轻,性子到底急迫些,不断地受了各路豪杰的怂恿,恨不得马上举起义旗;李渊见惯了四海风浪,慎之又慎,宁愿落了晚,也不愿仓促起事。对于李渊来说,他潜伏爪牙、持重不动的主要原因,是掌握在手中的兵力太少,不过万余人,在这个乱世,在各地官兵和盗匪动辄拥有数万、十数万的年代,这点兵力的确不够用来迅速成就大局面。为当今皇上卖命这么多年,刚刚才尝到了那么一点滋味,马上丢掉,实在可惜。他还想从手中掌管的大隋的一座金矿中淘到更多的真金:军队。
在这个充满哑语的早上,李渊还告诉自己的儿子,几天前的夜间,晋阳西北的龙山上方突放光明,如烈焰冲天,接着,一道紫气直冲西南方向而去。这是行军司铠武士镬来说的,他说同时在场看到的还有城墙上七八个守更人。武士镬本是并州文水的木材商人,很喜欢交游江湖人士,李渊在任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时曾率军路过文水,住在他家里,武士镬倾尽资财,刻意与李渊结交;当李渊获得太原留守的要职后,便提拔武士镬做了行军司铠,专管军队后勤,这不刚上任才有一个多月。第一次做官的武士镬正来着劲儿,在秘密向李渊报告龙山的紫气这一异常天象时,他还顺便带来了一片符瑞,像地契一样,它被武士镬用上等油纸包了好几层,武士镬一层一层地轻轻翻开油纸,露出一个又像桃花的外形、又像是太极术数的图形。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部兵书,纸是暗黄色的,书边儿都发了毛。他先看了看四周,然后用神秘而热切的目光看着李渊,低声地问道:“大人,你听说过‘桃李子得天下’的图谶么?”
李渊摆了摆手,低声地回答:“不要再说了。这些兵书禁物,你先拿回去,将来会用得上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够了,以后有富贵大家同享。”
武士镬的神色马上变得非常疑惑,把油纸一层一层地迅速包好,忐忑不安地走了。
“他不是久经江湖或者官场的人,不应该让他知道得太多。”在转述完了这件事后,李渊对李世民说,“但他毕竟还是我提上来的,有些事情还得交给他帮办,不过要含蓄点儿。”
李世民还没答话,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停住了嘴边的话;片刻进来了一位军佐,他向李渊汇报:据探马来告,盗贼历山飞的部下甄翟儿的二万多军队,自在上党将慕容将军所部击溃后,又折转向洪洞,直驱鼠雀谷鼠雀谷:今山西灵石县汾水河谷。,看样子是要再次围攻晋阳。
李渊问:“探马还在廊房么?”
“是的,大人,他可够累的了,昨儿一夜他跑了二百八十里。”军佐答道。
“走,会会他,详细了解一下。”李渊边起身,边对李世民说。
军佐行了个礼,转身小跑出门,抢在前面安排去了。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边走边对父亲说:“武士镬真的信了么?”
“表面上不信也得信,甭去管他内心怎么想。我们倒是不能过于相信这个商人——他一来便和王、高二人套得很近!”
李渊说着,眼里闪着狐疑。
刀枪折射着冰冷的阳光,军旗被寒风扯得呼呼作声。在心脏跳动般的战鼓督促下,六千步骑排着军阵,向雀鼠谷缓缓推进。
太原留守李渊和虎贲郎将王威走在队伍前排,李世民骑马跟在父亲的身旁,他背负长弓,眼神好像冰冷的海洋。
煮了一锅饭,来了两桌客。在李渊接到甄翟儿大军席卷河西、向太原挺进的情报的当晚,烽火由西北的群山一呼一呼地传到了晋阳城,它的火舌舔癥着黑暗的夜空,长长绕绕的、断断续续的躯干像一条巨大的不可捉摸的火龙,令每一个看见的人都感到心慌。第二天边塞的快马便到了,马邑马邑:今山西朔县。郡守王仁恭飞章告急,突厥数万人已越过长城,向马邑、雁门一带扑来。一南一北两路敌人好像互相通了气似地同时发作,向太原取夹击之势,这可是李渊遭遇到的数年来最大的军事危情。太原只有一万五千多兵力,其中骑兵四千多,步兵一万一千多。李渊将三千步兵、五千骑兵分给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带着火速北上,紧急增援马邑。他和王威带着五千步兵、一千多骑兵南下迎击甄翟儿的大军,只给晋阳留了一千多守军。昨日傍晚,部队赶到了介休,深夜探马来报,敌军已在离他们只有四十里地的野外扎营。本日一大早,在官兵睡足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