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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投奔大唐的事,秦琼和程咬金已经筹划了很久。现在机会来了,而且形势还逼得你非得接受这次机会不可——只要上了战场,就根本没法避免对大唐将士施下杀手。所以如果要逃,就必须赶在上战场之前逃掉。但是被王世充扣押起来做人质的老母亲怎么办?这可真叫秦琼犯难!
程咬金同情地看了一眼好友愁云惨雾般的面色,但又不忍心多看,只是呆楞地盯着酒壶。他的父母留在家乡,由几位兄弟照看,所以很幸运,没有落入王世充的魔掌。他深知,秦琼正面临着一个必须作出的艰难选择,可能是生离死别,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咳,留下,母子俩都没命;走了,可能还活一个。走吧,必须走,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了!”秦琼连饮三杯烈酒,面部被烈酒烧出了一层红光,那些云雾渐渐消散,表明他已作出了决断。
“我们做事留些余地,可能王公也会对伯母留些余地。”程咬金宽慰秦琼道。但他知道,这种可能不大。不狠辣,便没有他王世充的今日。
“但愿如此!”秦琼又连饮了几杯。
那么,军队里还要带哪些人一同逃亡?罗士信负责后勤,就不必提了。裴行俨也不行,因为他的父亲裴仁基留守东都,他一走父亲必定完蛋。高猛也不能通知,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子都做了王世充的人质。咳,可以想象,昔日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们,未来的出路必定不妙。在一大群同样面临着两难选择的武将中,只有秦琼才有决断力。他的胆应当比斗还大。
这都是命啊!朋友们,嗨,朋友们,我们就要分手了。未来相见时,我们可能成了敌人。那时候,我们的刀剑应该如何呢?是你戳我、我戳你,还是一个指着天空,一个指着地面?
两人把酒壶里的酒一气喝干。
闰二月十九日上午,王世充率领五万军队出现在谷州九曲。对面几里之外,大唐将领李靖和谷州刺史任瑰正背靠营垒布阵。
秦琼与程咬金率领着本部骑兵排在军阵的右翼,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
一个个军佐飞跑着过来,单膝跪在王世充面前,报告各支队伍的布阵情况,又起身飞跑而去,背上的令旗在风中呼呼作响。
王世充骄傲地微笑着,鹰鼻高耸,眼睛像刀剑一般看着远方。
秦琼与程咬金对视了一下,又向身后的骑兵看了看,对着众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低声叫道:“走!”两人刷地率领几十名骑兵纵马向西奔驰了一百多步,又猛然停下,阳光下一阵黄尘飞扬到他们的头顶。在他们的对面,正是主帅王世充,他非常吃惊地看着秦琼等人突如其来的举动。
还没等王世充开口,秦琼与程咬金已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身后几十位骑兵早已拉满了长弓,弓上搭着蓝亮的箭头,对准了王世充的面门。十几名卫士迅速挡在王世充的前面,将王世充防护得严严实实。
“王将军!我等蒙您特殊的礼遇,心中一直想着报答。”秦琼声音响亮地对人群中的王世充说道,“但是将军生性好猜忌人,又喜欢听小人们的谗言,您这里不是我等安身立命的地方,请允许我等从此告辞!”
说完,秦琼与程咬金双腿着地,啪、啪、啪叩了三个响头。
王世充又惊惶又羞愧,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睁睁地看着秦琼与程咬金翻身上马,率几十名骑兵向远方驰去,他们身后带走了一长溜黄尘。王世充突然感到心口隐隐作痛。
军阵中的士卒们纷纷交头接耳。高猛骑在马上,背负着玄铁剑,眼里含着一眶泪水。
秦琼与程咬金率领几十名骑兵奔向大唐军阵,老远就喊是前来归附的,手中的兵器和弓箭全都收起着。李靖和任瑰见了,高兴地令队伍闪开一条通道,由任瑰将他们接入营内。李靖仍在军阵中指挥。
李靖的生活犹如一艘小船行在大江大河中,总是遭遇到不测的风浪。去年他被任命为岐州刺史,有人凭空揣测大唐皇帝的意思,来到长安向朝廷控告他谋反。皇帝李渊命一位御史查验,他对御史说:“你去查李靖谋反的事,如果情况属实,就要把他处决。”御史知道李靖的冤枉,他带着告密者一道从长安到岐州去,走过了几个驿站后,佯装把控告状给弄丢了,装出很着急的样子,用鞭子抽打拿公文包的小吏,然后向告密者请求道:“李靖谋反证据确凿,我亲奉圣旨去处理他,现在却把控告状给丢了,这不是要侥幸救李靖一命么,不能这么便宜了他!请你再写一份吧。”告密者只好当场重写了一份交给御史,御史把藏好的旧状取出,与新写的一一核对,发现了很多不同之处,当日就返回京城,向李渊报告了。李渊大惊,把诬告的人治了罪。李靖于是安然无恙。当他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自然对御史十分感激。今年开春,皇帝李渊又调他前来谷州协助任瑰防卫,表明了对他的信任。这也是他作为将领第一次独立面对重大的军情。与他对阵的是身经百战的枭雄王世充,他正要借残酷的战斗寻找感觉,尝试各种智略。
当因秦琼与程咬金临阵叛逃引发的混乱过去后,王世充又硬着头皮率军前来攻击唐军。李靖指挥步兵方阵对敌人发动冲锋,王世充佯装败退,试图引诱唐军脱离营垒。李靖看出了敌人的阴谋,不仅没有追击,反而率军缓缓撤退。王世充无奈,令埋伏在两翼的骑兵出动,对唐军发起凶猛的突击。李靖率军退入营垒,王世充军乘势逼近,尝试攻击营栅,却遭到唐军埋伏的弓弩强劲的射杀,战马一片一片地倒地。王世充率军后退,李靖打开侧门,率骑兵乘胜追击,小有斩获,却并不追远。双方各自收兵回营。
秦琼与程咬金的叛逃令王世充大丢面子,也让他心灰意懒。他在军营里呆坐了几天,也无意再次出战。上苍作证,他对他们可是真诚的,可他们为何都如此不买帐!真是难改反复无常的盗贼性格。他也知道,他们对他的不杀之恩不无感激,行动也留有分寸,至少他们没有对他临阵发动突袭。唉,人心真是奥秘无穷啊。
两个月前的正月二日,王世充把隋朝所有高官、名士都同时任命为太尉府官属,他真诚地探寻着任用贤才的方法,他在太尉府门外立下了三块牌子,一求饱具文学才识且能处理实际事务的文才,二求武勇智略能够冲锋陷阵的武才,三求身有冤情没有得到公平对待的人士。受这三块牌子的感召,每天到太尉府上书陈情的人都有好几百。王世充一一接见,亲自审读他们的上书,对他们殷勤慰问。他是那么的恳切,令所有的人都高兴而归,以为太尉对自己言听计从,然而过了一阵子才发现,他们的献计都没能得到真正的采纳。甚至对于一般的士卒仆役,王世充都说上一大堆甜言蜜语,但并不给众人施以实际的恩惠。
王世充这次进攻谷州,表面上是要打上几仗,抢些土地;真实的目的,却是要召集文武大臣中的亲信,商议如何受禅登极的事。当初在杀了元、卢等人之后,王世充担心人们内心里不服,还谗媚地侍奉了一阵皇泰主,表面上对皇泰主十分恭敬。他又自动请求做了皇泰主母亲刘太后的干儿子,为她上尊号为圣感皇太后。但过了不久,他自以为大局已定,就变得骄横不可一世。曾经有一次,他在宫中吃了皇泰主赐予的饭食,回家后大吐不止,怀疑被皇泰主下了毒,从此以后不再上朝。皇泰主心知他终将作出篡位的事,而自己又控制不了,只好自寻其乐,将宫内府库里的绸缎取出,大造幡花;又将衣服珍宝拿出来,交由僧人分发给穷苦人家,来为自己祈福。王世充得知后,便派他的党徒张绩、董浚负责把守宫门,使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外。
现在,在军营中,王世充勉强克制住因秦、程二将叛逃引发的烦闷,召来一些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和他们商议受禅登极的事。外兵曹参军戴胄等人当面表示反对,王世充诡称接受他们的意见,将他们打发走了。长史韦节、杨续等人宽慰他说:“隋室气数已尽,灭亡理所当然。非常之事,本来就不能和常人商议。”太史令乐德融也上言,最近的天象有利于除旧布新。王世充于是决意称帝。
数日后,王世充率军返回东都。他首先下令将业已抓进监狱的秦琼老母秘密处死。他定下了受禅计划,第一步先像魏晋的曹丕、司马炎一样,接受皇帝赐予的九锡,为禅让铺路。将军段达被派往皇泰主处,说明王世充的这一要求。皇泰主表示反对,他说:“郑公近来已经和当初的李密一样官拜太尉,从那以后,又没有立下特殊的功绩,为何又要加官呢?等到天下再安定一些,商议这事还不算晚。”段达干脆说白了:“太尉一定要做!”皇泰主将段达看了半天,才冷冷地说道:“那就随他吧!”
三月十二日,段达等人宣布:奉皇泰主诏令,任命王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摄文武百官,进爵郑王,加九锡。
不久,王世充又令段达、云定兴等十几人入奏皇泰主,直接要求他让位给郑王。皇泰主大发了一阵脾气,吓得段达等人汗流浃背。王世充另派人进宫对皇泰主说:“现在天下大乱,需要立长者为国君,等到四方平定后,我再把皇位还给你,我一定会兑现诺言的!”
四月五日,王世充宣称,皇泰主有令,将皇位禅让给郑王。他派哥哥王世恽将皇泰主囚禁在含凉殿,接下来,王世充三次上表向皇泰主表示谦让,拒不接受皇位,皇泰主又三次下诏敦劝王世充一定要接受。这些事情皇泰主一概不知,全是韦节等人用笔杆耍的把戏。
随后,王世充派将领带兵入宫清扫,又派术士用桃木煮汤洒水、用苇草点火熏烟,为禁宫驱除邪气。
四月七日,王世充乘坐法驾,入宫称帝,改年号为“开明”。他立长子王玄应为太子,次子王玄恕为汉王,其余兄弟宗族十九封为王。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郑廷页为御史大夫,其余大臣各有封赏。
王世充又令国子助教陆德明做汉王王玄恕的师傅,令王玄恕上陆德明的家门行拜师之礼。陆德明引以为耻,故意服下巴豆散,卧在床上称病不起。王玄恕进门跪在床下,陆德明躺了很久,当着学生的面起床拉痢疾,一直不和王玄恕说一句话。
汉王王玄恕的确没有出息,他偷空便和越王王君度、将军丘怀义、郭士衡带着侍妾、歌妓一道饮酒、赌博,被侍御史张蕴古看见后,向皇帝王世充上章弹劾。王世充大怒,令侍卫拉着王君度和王玄恕两人,一连打了他们几十个耳光,他还觉得不解气,又命将两人引到东上阁,每人打了几十棍。至于丘怀义、郭士衡二位将军,则没有问罪。张蕴古弹劾有功,得到了一百匹绸缎的赏赐,还被提升为太子舍人。
王世充决意改革旧弊,像他的年号显示的那样,建立“开明”政治。他在金銮殿外和玄武门外设置了座位,亲自接受文武百官和士民的奏章。有时候他轻装骑马游历街市,也不派兵清道,民众望见后,闪到道路两旁就可以了。王世充手持缰绳,勒马缓缓前行,对着两旁的民众高声地宣言:“过去天子居住在九重深宫中,下面的事情无法让上面知道。现在我王世充并非为了贪图帝王的宝座,只是为了拯救乱世,我愿像一州刺史那样,亲自处理政务,和士民一道共同讨论朝政,只是担心宫门还不能让大家随便出入,所以我还在宫门外设立了座位,听取汇报。你们应该尽量来向我讲一些你们想说的事情。”在场的民众都很感动。他又下令:在西朝堂接受冤案申述,在东朝堂接受官民的批评建议。于是每天前来上书的又有好几百人,所上文书的内容不胜其繁,怎么看都看不完。几天后,他就不再出宫直接面对民众了。
王世充每次主持朝会,对大臣的态度十分殷勤。所作的训示言词重复,总是嗦嗦,想把千头万绪都点到说清,连侍卫们都听得疲惫不堪,各部奏事之人也累得听不下去。御史大夫苏良向他劝谏道:“陛下说话太多,却没有要领,只要作出大致判断和结论就足够了,何必说得那么细呢!”王世充沉默了好久,也不怪罪苏良的直言,但他生性如此,最终还是改不过来。
礼部尚书裴仁基和左辅大将军裴行俨素有威名,引起了王世充的嫉妒。自从秦琼和程咬金临阵叛逃后,他们父子俩便成了王世充重点怀疑的对象。父子俩心中更加不安,便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散骑常侍崔德本密谋袭杀王世充和他的党徒,重新尊立皇泰主为帝;他们的密谋不小心被人告发,王世充先行动手,将裴仁基、宇文儒童等夷灭三族。
齐王王世恽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