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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刚走上大街没多远,便听到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追兵到了!
禁卫骠骑凶猛地向人群撞来,高猛持玄铁剑一发力,王仁则便嘶声叫喊着,令他们走开。禁卫骠骑只好远远地尾随着马队,早有人又飞骑向王世充汇报去了。
一群人向西走,很快来到了东都西门。高猛又逼迫人质王仁则喊话,西门守卫军官被迫开门。一群人涌出西门,直向谷水奔去。突然,背后又响起了像急风暴雨似的马蹄声响,却是王世充亲自率领上千名精骑赶到了。
“叔叔救我!”王仁则哭喊道。
“你这窝囊废,射箭!把他们全都射死!”王世充咬牙切齿地叫道,声音几乎是从心窝里挤出来的,他恨透了高猛,高猛将他奇妙瑰伟的计划全给破坏了!现在,他的心头滚动着刀剑和血泪。他就像受了重伤的野猪,见了什么都想疯狂地嘶咬。
箭如雨下。二十几名逃跑者相继中箭落马。
“儿啊!”母亲惨叫一声,和妻子同时从马背上掉下地来,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大人啊,你快来啊!”秀儿挣扎着,呼喊着,滚爬着。
高猛一剑削飞了王仁则的头颅,血泡喷了他一脸,喷了身后的儿子一脸,儿子吓得没有了哭声。他三剑两下斩断布帛,将插满了飞箭的王仁则的尸体推下马,然后驱马向妻子冲去,流箭集中向他飞来,射中了他的胳膊,射中了战马的眼睛,战马踉跄倒地。
高猛背着儿子,向秀儿翻滚过去。
他看见秀儿背上拖着扎满箭尾的母亲身体,向他这边一步步地爬来。在她的身旁,满地都是乱爬着、哭喊着的逃跑者。
十几名骠骑冲了过来,在高猛快要赶到时,战刀已经掠过秀儿的脊背和头颅,血肉片片飞起。啊,她死了!
“啊哟!”高猛惨叫一声,眼睛里迸出了鲜血!闪亮的战刀已经掠到他的头顶,他挥剑一架,将战刀磕飞。
他刚窜起身子,又一杆长枪向他腰间刺来,他顺手将长枪夺下,那人竟摔下马,还没落地,玄铁剑便刺穿了那人的喉咙。高猛窜前几步,将马头兜回,左手一枪扎在马的屁股上,那马受惊跳起,向众骑兵冲撞过去,高猛躲在马身后面,向王世充奔去。王世充大惊之下,拨马回逃。
十几支长槊将受惊的马戳倒。高猛乘势飞步上前,一剑将一名骑兵捅下马,自己翻身飞上马背,运玄铁剑撞开了几支长槊,突然一支长槊戳在他的胳膊上,他疼得一楞怔,又一支长槊蓝亮地向他的头部刺来,他急忙偏头,槊尖擦着头盔掠过。他反手一剑刺入了使槊人的咽喉,又驱马向人丛撞去,玄铁剑横空平掠,削飞了一颗人头,鲜血和气泡从断颈处直向上彪,高猛背上的孩子忽然“啊”了一声,像是吓得晕死过去。剑锋回转,又砍下了一名骑兵的手臂,血光一闪之际,剑锋又陷进了一名骑兵的鼻梁中。众骑兵被这凶猛的阵势吓破了胆,慌忙向后奔逃。高猛追前几步,连戳三骑,然后掉转马头向外驰去。
“快追上他,把他手中的剑夺过来!”王世充在远处高声喝道。
一句话提醒了高猛。绝不能让玄铁剑落到王世充手里!他拨马折向南面,沿着城墙根儿,朝洛水方向驰去。追兵们也跟着乱糟糟地打了一道弯,在后面紧追不舍。
渐渐地,追兵越逼越近,高猛突然立住马,那马腾空而起,愤怒地嘶鸣,落地后又被拉着掉转头来。高猛大声吼叫,驱马向追兵对冲而去,追兵躲闪不及,被他一气砍杀了十几人。为了护住背上的儿子,他的腰侧中了一槊,这槊是从很近的距离刺来的,力道之大,竟穿透了铁甲,陷入了他的腰肋。他在钻心的疼痛中伸手折断了长槊,运玄铁剑将那人劈为两截。追兵又在极大的震吓中转身四散奔逃。
高猛又掉头向南飞驰,直感到腰间的鲜血在咕咕地向外涌,脑袋里发出一阵阵眩晕。孩子。高猛轻轻地说。爹爹救不了你啦,你就和爹爹死在一起吧。爹爹要放弃你了,有更重要的事,等着爹爹做。高猛纵马驰过了城墙。下面,他将穿越一片空地,向洛水靠近。
身后的追兵再次接近了高猛。高猛又杀了一个回马枪。他放开手脚,恣意挥砍,又将二三十人斩于玄铁剑下。敌骑被他追得鬼怪式地尖叫。他勾身用玄铁剑从地上挑起一把战刀,在半空中用左手接住,然后运起双刃,大吼着冲开了拦住他冲往洛水去路的的长槊林。七八名骑兵中了刀剑落马,他的额头和背上的孩子也都各中了一记长槊。
高猛驱马驰到河边,红光漫过右眼,天地开始旋转。李世民啊,神射少年!我虽然辜负了你的美意,却不会让别人用这把剑来伤害你。高猛一扬手,将玄铁剑掷到了河中央,玄铁剑像一块石子没入了清澈的水中,古咚一声过后,河水仍旧平静无声地流淌。兄弟啊,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幕,但上苍知道。高猛用衣袖抹掉右眼的红光,将战刀由左手移到右手,随后转过身子,面对着逼近的追兵,嘶吼着冲杀过去。他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一阵箭雨迎面射来,他的面颊重重地挨了一箭。他刚刚拔下箭头,战马却猛然摔倒在地。他从地上跌撞着爬起,跳跃着上前,挥刀砍倒了七八匹战马,砍断了十几人的大腿和颈脖,砍得战刀发钝。又有一枪突如其来地戳在他的喉咙旁,他奋力跃起,将下手者砍下马,上前钝钝地切下了人头,将血红的人头抛向惊惶地躲闪着的敌人。然后他大笑着,像醉汉一般摇晃着,转身冲进了洛水。背上不知生死的儿子的黑色头颅,最后才没入水中。
大运河,嘿,大运河。
当日下午,东都乾阳殿。大郑皇帝王世充穿着战袍坐上了龙椅。片刻之前,面色惨淡的他将穿在战袍里面的三层铁甲脱下,再套上战袍,带着浅笑走了出来。在御座前,他把战袍脱下,把精壮的身子裸露给群臣观看。
“高猛用玄铁剑行刺我,晤,刺中了这里,”他指着胸口的一处红印对群臣说,“却没有伤及我的皮肉,这难道不是天命么!”
可是他的心却在崩塌、崩塌。他再也凝不起神,去城外野战了。他的双手发软,脚尖冰凉。几许元气似乎早已从头盖飘走。
“臣听说佛有金刚不坏身,皇上也是啊!”说话的是御史大夫郑廷页,以前他是魏公李密的长史,现在被迫在王世充手下做官,心中郁郁不乐。“臣很荣幸,能够生活在佛的世界,臣情愿弃官削发,进入沙门,勤修教理,超度众生,让更多的人知道陛下的神武。”
“你是朝廷高官,拥有很重的声望。”王世充勉强劝慰道,“一旦你窽依佛门,恐怕引起众人的沮丧。等到战争结束后,便可以由着你的志愿去做了。”
郑廷页一再请求王世充允许他出家,王世充就是不答应。
散朝后回到家中,郑廷页自己作主,削发披上了僧服。第二天一早王世充听说后,厉声怒骂:“你以为我必定失败,想变个法儿苟活下来吗?我不诛杀你,怎能制服众人!”于是将郑廷页拖到街市上斩杀。郑廷页临死前谈笑自若,不少看热闹的人都为他的壮烈和安详流下了泪水。
就在这一天中午,秦王李世民率唐军对东都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
一队队唐军士卒肩扛土袋,在东都高高的城墙前面几十丈开外的地方垒起一座座小山,然后一簇一簇地躲在小山的后面;一阵急骤的战鼓声响过后,从数十个小山后面,钻出数千名唐军,在盾牌兵的掩护下抬着云梯,弯腰奔向城墙根。这时城上开始发射飞箭,八弓弩上搭着的长箭密如车辐,箭镞大得像巨斧,只听得一声重响,长箭带着怪风,呼呼地射出,洞穿了三四百步之外唐军的盾牌,将盾牌兵当胸穿透,又将身后扛云梯的军士的肚腹射穿,流出花花绿绿的肠子。云梯顿时瘫在地上。后面的云梯迅速越过了它,继续向前猛冲,到了离城墙一两百步的地方,城上咣地打出了大皅,重达五十斤的飞石凌空落下来,将云梯砸得粉碎。士卒们在浓烟和灰尘中转身向回奔跑。
到了晚上,唐军乘黑攻城,城墙上点起了一簇簇火把,好像把黑暗的夜空都点燃了。云梯穿过石皅和劲弩,一架架抵达城墙,敢死队员沿着云梯飞速向上攀爬;无奈这城墙太高,云梯也只好造得同样的高,敢死队员们往往还没有爬到一半,便被城上郑军用大盾牌顶住飞来的火箭,迅速上前用粗木杠将云梯顶倒,敢死队员们便重重地摔落到地下,城上人又丢下一块块大石头,砸在他们身上。
惨痛的失败激发了李世民的雷霆之怒,他勒令唐军日夜不停地攻城,连续攻了十天,都无法攀上城墙。城中与唐军暗中联系、想吊下绳索拉唐军上来的人前后共有十三波,都被王世充的游动骁果迅速扑灭。
由于伤亡太大,在屈突通、殷开山、宇文士及的劝说下,李世民只好下令暂停攻城。
将士们身心俱疲,对攻取东都丧失了信心,都想返回关中。众将领推举老资格的刘弘基出面,向李世民建议班师回京。
“我军这次大举而来,应当一劳永逸地解决王世充。”李世民坐在交椅上,沉声对众将领说,“现在王世充手下的各州县都已望风归降,只剩下洛阳一座孤城,他又能坚持多久?眼看就要取得最后胜利,为何要放弃它回去?你们的意见真是荒谬之极!”
他唤来房玄龄当即草拟军法,下令军中:“洛阳未破,师必不还,令出之后,军中上下胆敢言班师者,斩!”
刘弘基等人面红耳赤而退,再也没有人胆敢谈论班师之事。
李世民手拄倚天剑,长时间默默地端坐在军帐之中。没有人敢轻易接近他。能躲的尽量躲开;不能躲的,便步伐轻得像蚂蚁似地蹩进来,办完事后,又一溜烟地走掉。屈突通、殷开山坐在军帐的一角,却仿佛无人存在。
连续攻城是一个错误的决断。我是一时杀红了眼。久困于坚城之下,“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见《孙子兵法·谋攻篇》……”兵法早已指出了逞强斗狠的危险,我临场却失去了控制。这是惨痛的教训。队伍伤亡了五六千,尤其是士气受到了挫伤。将军们,你们久经沙场,见惯了艰难险阻,本不该发慌,可你们却慌了。但我却不会自乱阵脚。在众心惶惶之际,主帅必须是中流砥柱,必须稳如泰山。将军们,我已经给了你们说话的机会,既然你们的理由没有我的充足,只是反应了人的软弱和短视,我就必须用坚强和远见来领导你们,强迫你们跟着我继续战斗下去,你们的任务便是服从。将军们,虽然平时我和你们亲如兄弟,但是在军机大事上没有兄弟,只有主帅和部将,只有军法。谁敢不从,我就斩谁。我是万军之主,轻易不发一言;如发一言,有如雷霆。此事关系到平定天下的大业,如果心慈手软,只会使战争拖得更长,只会使更多的官兵和百姓死于战火。我也深知,没有人胆敢挑战我的军令,我带领你们取得的一个又一个的辉煌胜利,已使我令出众随。是的,在万军之中,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人纠缠和浪费,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随意挑战主帅的权威,你们要养成乐于服从的习惯,不要像个没节操的人那样摆委屈、闹别扭。跟着我,继续作战下去,我将把你们带向更加辉煌的胜利。你们要有耐心,要将内心的狂乱去掉,像以前那样宁静、安详地等待。
远在长安的皇帝李渊听说前线攻城受挫,也秘密下诏,令李世民率军返回。李世民扣下父皇的诏令不让众将知道,随即向李渊上表,坚称东都一定可以攻克。他又派参谋军事封德彝乘驿站快马火速入朝,向皇上当面转述自己对战场形势的分析。封德彝便是那位在江都叛乱中被杨广讥讽后含羞退走的文臣,后来他跟随宇文士及投奔了大唐,被安置在李世民身边襄助军机。
“王世充得地虽多,大都是表面关系。真正听他号令的,只有洛阳一城。他已经智尽力穷,洛阳城眼看就要攻克。”在太极殿上,封德彝对皇帝李渊分析道,“现在如果班师,敌人的势力将重新得到恢复,如果从此互相连接成一片,并获得洛口、回洛的粮仓,今后必定很难对付!”
李渊听后觉得有理,便接受了李世民的意见。
李世民又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东都城内的王世充,为他分析祸福,劝他放弃抵抗,归降大唐。
王世充没有回信。
二月三十日,王世充的郑州司兵沈悦秘密派使者向左武候大将军李世请降。李世令上谷公王君廓乘黑夜引兵偷袭虎牢,沈悦充作内应,偷偷打开城门,将唐军引入。唐军于是攻占虎牢,活捉了大郑荆王王行本以及长史戴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