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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躬身还了两揖,柔声道:“沈先生何必如此悲观。今次我要到宁武办理急务。数年之内我必往长安,到时我会让人去蓝田找你。记住,我叫李世民。”
高大的白马胸膛像风箱一般粗重地呼吸着。李世民身子前俯,抚了抚马的耳朵,轻轻道:“马儿啊,追吧,追上前面那朵黄云,我会好好犒赏你!”那白马似乎听懂了,四蹄加劲,风驰电掣地狂奔。
李世民感觉已和骏马轻轻地浮起在原野的水面,远处树木像被大风吹弯了腰,向后纷纷倾倒。天空中大块大块的浓云赶集一样移动着。
在耳傍呼呼的万籁声中,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哭泣,又好似遥远地方传来的轻啸。“这是什么声音如此古怪?”他略略放松缰绳,减慢马儿奔跑的速度,那声音倏地消失了。当他再次策马奔腾,又有非常轻微但清晰可辩的哭泣声传出。看来这是真实的。
他顺手摸了一把马背,摸到了一手泠泠汗水,霎时脑海中闪出了两个字:“战场”。这马儿飞快得像战场上的冲刺,莫非背上的玄铁剑因而产生了错觉,以为闻到了战场的气息,为即将饮血欢快得哭泣,或者在饮血之前为人类盲目的厮杀而悲鸣?
剑在哭泣!这等奇异的事儿过往只存在于讲古之中。妈妈,那位会舞双剑、又会把书法写的像剑一样飞舞的妈妈,曾说过祖父在郊原战场致命对决之前,夜晚时分,曾听见他的龙泉宝剑在床头轻轻地吟啸。这是真事呢,妈妈说。第二日它在战场上的表现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一战让祖父荣升为“八柱国家在北魏至北周过渡期,有八位”柱国大将军“当政,时称”八柱国家“。柱国大将军系府兵制最高军衔。”,和舅爷周武帝周武帝:宇文邕,字罗突,鲜卑族,北周皇帝,在位时很有作为,年三十五病逝。的爹爹宇文泰大人同列。想不到这神奇的历史传奇又在玄铁剑身上得到复苏,不知它预示着什么?
李世民想了又想,忽然勒住白马跳下,把玄铁剑连带剑鞘从背上取出,端端正正地插在马鞍上,然后撮土为香,对着玄铁剑拜了两拜,口中虔敬地说道:“神剑啊神剑,我知道你渴望出鞘,你可知道你这一次出鞘碰到了什么年头?这儿还不是杀场。你放心吧,在这乱世大有你的用武之地,你定会享尽天底下最大的喝彩!但我也希望你,切不要饮无辜之人的血,切不可制造冤魂!果若如此,我预先敬拜,呜呼尚飨!”
祈祷完毕,他重新背好玄铁剑,翻身上马向远方驰去。他的耳傍再也没有听见那奇怪的声响。
宁武城高陡的城墙上像秋演一样插满了五彩旗,在暮色中猎猎飘扬。当李世民骑马通过斑驳的城门进入城内时,夕阳已落下,天空上暗云朵朵,就像块展开的土花布。街道的砖石凸凹不平,满街都是扛着刀枪、行色匆匆的军人。经过几次问路,李世民很快找到了屯卫将军府,他把父亲李渊的书信递上,门房进去不久,便出来喊道:“云将军有请李公子!”
屯卫将军云定兴从虎皮交椅上爬了几下才爬起身来,肥胖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挤着笑意:“欢迎啊欢迎,我的李公子,快快请坐!”他用圆滚滚的手拉着李世民,把他送到客椅的位置。
李世民恭敬地作了一揖:“云伯伯好,家父要我向云伯伯问安,祝您身体安泰!”
“好,好,快坐下,坐下,”云定兴笑眯眯地把李世民按在客椅上,“多谢老李的问候。几年不见,想不到你都长得这么高大,越发英俊,活脱脱的一名壮士,又一个上柱国,没说的!你这么高的时候(他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我还抱过你撒尿呢,记不得了吧,哈哈!”
云定兴是皇上长兄、废太子杨勇的岳父,本来是无量的荣耀,转眼间杨勇被废、后来又在当今皇上登极后被立即处死,变成了无量的恐惧。在斩草除根的阴影下,他能够活到今日可不容易,所以他总是笑着,表面上他整日乐呵呵的,但每一条笑纹里都藏着对危险的担忧。好在他有个很大的优点:出手大方。他的家族要属于大隋最富的家族之一,他却能毫不吝啬地与皇上的亲信们分享财富,据说权臣宇文述一次就收到他奉送的夜明珠十颗,珊瑚树三株,金佛一樽,舞女若干。有宇文述的照应,他的脑袋差不多可以稳稳地长在脖子上了。宇文述为人也很仗义,还帮他合计,经皇上默许,把寄养在他府上的八个外孙绕个弯儿给处理掉了,赢得龙颜大悦,这才授予他正式官职。他本来不需要做官便可以安享荣华,但众所周知,不做官不正规。皇上御驾亲征高丽,乃任命他为屯卫将军协守边疆,官儿虽不大,可职位重要,它代表着他最需要的东西——信任,只有皇上高度信任的人,皇上才会让他单独带兵。可惜原来一个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多年来被无边的恐惧和算计窝塌成一个臃肿得变了形的大胖子,文不能研习兵书,武不能射箭执刃,让他带兵可真是勉为其难的了。现在,他正面临着军旅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如若处理不好啊,左也玩儿完,右也玩儿完!
十几天前,宁武镇的乡民在汾河边捞起一段漂浮的木头,上面奇怪地捆着一卷黄绢,经戌边军官辨认,那竟是皇上的诏书,上面写的是:皇上在雁门关雁门关:在今山西代县境内。被突厥始毕可汗率数十万骑兵团团围住,危在旦夕,勒令各地募兵前来救援,十万火急!!!消息很快通过驿站快马、长城烽火和飞鹰捎信传遍各地,太原、河东河东:今山西永济。、东都、江都一带纷纷发兵勤王,日夜兼程向雁门开进。李世民父亲、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数万义勇从太原取道阳曲,向设在崞县的勤王军大本营报到。皇上次子、齐王杨?齐王杨?:杨广与皇后萧氏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在那里坐镇指挥,总令各路军马解围。屯卫将军云定兴已在今日接到齐王的军令,应在两日内由宁武取道阳明堡,向馒头峰一带的突厥主力发动首波攻击,大军随后跟进。面对强大的突厥数十万骑兵,凭着万余兵力做全军先锋,率先与敌短兵相接,将意味着什么,是非常清楚的。但军令如山倒啊!这可把不通军事的云定兴将军给愁的,脑袋横着、竖着都不对劲儿。就在这当口儿,世民侄儿来了,到底是将门之后,应募入伍也要首选第一线,显然是要独立于父亲,创立军功,图个日后的锦绣前程,壮哉!人言“将门出良将”,虽然世民侄儿年轻,但兵家世学不会很浅,这下多少有个依靠了。
“好啊,世民侄儿,有你这个名将世家子来帮忙,我就放心了,这行军作战之事,要靠你。”云定兴的感叹和嘱托是真诚的,但他毕竟是官场老人,在世民侄儿面前,他打着哈哈,把内心深深的恐惧和惊惶给掩饰住。
令将军奇怪的是,那个十六岁的后生,那个没有大规模战场经验的雏儿,在听说要做先锋向突厥数十万骑兵发动进攻,并被将军盛情邀请他襄助军机后,竟是那般平静,步伐沉稳、若有所思地踱来踱去。将军老练地观察到:这平静是压抑出来的平静,在年轻人深沉明亮的眼睛里,有电火劈里啪啦地闪烁着。
两天以后,在老君峰顶,军旗猎猎,临时搭成的行军帐篷被西风吹出几纹波浪,帐篷四面敞开,用木杆支着,在阳光下形成了一小片阴凉地,风从空隙处阵阵透过。
篷下阴凉地摊开着一幅军事地图,屯卫将军云定兴半跪在上面划来划去,旁边簇拥着的几名军官应和着、议论着,李世民神色严峻地站立在一旁,一会儿俯身看看地图,一回儿向对面观察。老君峰前隔着几座山丘,是一片十几里的小平原,原上本有一些军垦土地,现已荒弃,长满了肥厚的野草,在秋风中荡摇不定。平原尽头同样是一片山峰,重重峰峦中最大的像顶帽子,人称帽子峰。在丛山脚下,布满了突厥人数不清的弧形帐篷,像一朵朵小磨菇,一直绵延到山的深处。在丛山那一边看不见的地方,就是雁门关隘和它的数十个卫城,皇上和朝廷大臣们正被突厥的骑兵围困在那里,忧心如焚,危在旦夕。
回望身后,山脚下一队队步兵正在向山上爬;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辎重营艰难地用独轮车推着粮包;远处的山凹里,骑兵们正在给战马喂着草料,那些战马看起来约有上千匹。
几名军官拿出了几套进攻方案,比如凌晨时分乘敌不意全面出击,比如先派出一千人试攻,引诱突厥仰攻,我凭高临下反击,比如夜间派敢死队前去偷营等等,云定兴都沉重地摇头否定,末了他招呼李世民:“来、来,世民侄儿,依你之见,我军应该如何?”
李世民靠近两步,直接坐在地图旁的草地上,把双腿舒展地伸开,然后用手指了指对面山脚:“将军请看,那边山脚下突厥的帐篷有上千个,应该是突厥的主力,如果我们冲过去,”他用手指了指山下的小平原,又在地图上勾了一个圈儿,“敌人就要把我们全部歼灭在这里,和宰头小羊一样轻巧。”
云定兴不断地点头:“是啊,是啊。”
“至于诱敌来攻,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李世民又朝身前身后的山地指了指,“因为可以在山地上抵消突厥铁骑的威力。但我方兵力远远不足以给敌造成严重打击。始毕可汗如果发现我们只有这么万把人,派个数万人下马登山,再另派一支军抄我们的后路,将把我们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给吃了。”
“是啊,是啊。”云定兴更加焦灼了。
“兵法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语调缓慢到近乎一字一吐,“始毕敢发动全国兵力围攻我大隋天子,一定是以为我大隋仓促之间来不及救援。当我救援很快到来,他定会感到非常震惊。我军应该在白天把这数十里山地的峰峦一个一个给插满旗帜,到了夜晚就不断地敲击战鼓,始毕将会误以为我勤王军正一队一队地开过来,震撼恐惧之下,定会驱动骑兵像风云一样卷走。这样,我雁门之围很快就解开了,然后我军再纵轻骑乘势追击,必定可以有所斩获。”
“妙计,真是妙计啊。”云定兴以拳击掌,“对,就这么办!世民侄儿,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我也不想多说了,就照你所说的这么办!”
李世民笑了,站起身来,又开始像老虎一样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从雁门郡城看勾注山一带,重峦叠幛上,总有云霞在山顶高飞。两道主峰左右相对,形状就像一扇门。在秋天阴冷的阳光下,一群群飞雁结队成“人”字形,从一座山飞到另一座,又从另一座飞还,来回地在云霞之下嬉戏着。现在,如果单向上观赏着云霞和飞雁,一点都想象不到,山下有两国军队正由各自的君王挂帅,进行着生死存亡的厮杀。
在雁门郡城的城墙根儿,一队队分辫散发、矮壮结实的突厥士卒正竖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城上的大隋军用滚木往下砸,放射排弩,扔出一具具火把,或者在城牒与敌人刀来枪往。在大隋军的拼死反击下,突厥人像浪一样退潮,顷刻又像浪一样涌上来……
两军阵前的喊杀声震得皇上身后的窗棂一阵阵颤动。皇上带着凝重的神色端庄地坐在栏杆后的交椅上观战,即使在突厥人爬到最高点、处于浪潮顶峰时,他的身子都一动不动,口中一直不发一语。作为一国之主,他从不向左右斜视,从不在身子没有转过之前向任何方向伸颈张望,但他凭直觉便可以感受到,他的安详庄严的帝王风姿,让周围的大臣和将军们心里宁静踏实不少,至少心神没有被惊惶不安所控制。
在突厥人的进攻又一次被击退后,皇上起身,由周围大臣和将军们侍卫着回到室内,然后所有人退出,让皇上在这简陋的卧室内独处。皇上侧躺在军床上,舒展着几已僵硬的身子,这才有机会“唉”地长长出一口气,心中的烦闷和苍凉自不待说。
永远有神秘的骚动,在血脉里喧嚣地奔流,催动着皇上不羁的魂魄,使他永远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寻找着更大的光荣和刺激。三征高丽的惨痛失败,代表着光荣和刺激的落空,代表着人生的巨大失落,使皇上陷入了无限的羞愧之中。原来皇上并非是一个超越万古的、最伟大的帝王,历史通过高丽人,把他从高高的云空给打下了凡尘。可以想见,那些被皇上带着、请他们参观辉煌胜利的蛮夷国王和使节们,又在肚子里怎样地窃笑着。本年春节,皇上在长安再一次大宴各国使节,突厥、新罗、、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都遣使朝贡,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