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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秀笑道:“兄弟也太过虑了。”因即叫岑忠同他小厮容儿快将火盆扛出,将窗门大开放出烟火之气。郑璞一直拉岑秀到上房明间内来坐下。
此时他婆媳正在厨房收拾午间肴饭,郑璞自己去取茶来吃。岑秀道:“兄弟近日文思如何?”郑璞笑道:“不瞒哥哥说,比从前熟滑了好些。”岑秀道:“这是用了苦功文思日进,所以下笔敏捷了。”郑璞笑道:“哥哥猜得也着,却是亏了你弟媳妇的教导。”岑秀惊问道:“原来弟媳妇是个才女?”郑璞摇头道:“甚么才女?他又一字不识,全不在行。偏要我一日做一篇文章,又不会出题,拿了一本书指着那一句就要做那一篇,还恐我骗了他,在题目文章上都记了记号,说遇了通人还要对问。及做完了又要朗朗念与他听,若做不完就不许我进房睡觉,比宗师还利害。”岑秀笑道:“原来如此。”他弟兄在上房说话,不料大娘子有心,在窗外听了个明白,转身来告与婆婆。郑婆婆笑道:“这是他第一个心上敬爱的人,又是骨肉至亲,比不得外人,随他说罢了。”当时同着媳妇走来。岑秀与姑娘作了揖,大娘子也万福过,就进里间去了。岑秀道:“兄弟可把近日窗稿与我一看。”这话才说罢,大娘子在里边听见,想道:正不知他平日做的是些甚么,好与不好又没处去问。今听见岑公子要看他的文章,连忙捧了一大卷出来,放在桌上道:“正要请伯伯看看,不知做的是些甚么?”岑公子随手取了一篇看时,题目是:《柴也愚,参也鲁,由也谚》。通篇看了,虽是平铺直叙,文理却还清通。又看了一篇,是经题:《女曰鸡鸣》,也颇平顺。因道:“兄弟近日文章果然比前清通了许多,若再加琢磨,便可驰骋文场了。”郑婆婆也喜道:“如今得侄儿在这里指教他就好了。”大娘子听得说他文章比前更好了,方知平日不是哄骗他,心下也十分欢喜。郑璞见表兄称赞他文章比前好了,就拍着大娘子的肩头道:“你平日不信,今日何如?”大娘子见他又发起呆来,就转身往厨房去了。郑璞当下立逼着表兄与他改了这两篇文章。
已是晌午时候,婆媳两个在厨房收拾端正,叫容儿就端在上房吃饭。岑秀道:“我同兄弟在外边去吃,这里好让姑姑、弟妇在此。”郑璞道:“没得说,大家一同吃吃就是了。那里三桌两席?”岑秀道:“姑姑却不妨,弟妇如何好同桌?”郑璞道:“这样说,且待我们吃过了他再吃罢。”岑秀道:“在此日子正长,却不是常便。”两个正在分说,郑婆婆走来道:“侄儿就在这里吃,我们还未吃哩!”岑秀见姑娘说了,只得坐下,容儿斟上酒来。郑璞酒量原好,又见了岑公子,心下十分欢喜,一面说笑,只顾大杯价吃起来。岑秀道:“我们且吃了饭,到晚间月明下和弟畅饮何如?此时恐怕有朋友来会,吃得脸红红的不好看相。”郑璞道:“哥哥说得是。”因此两弟兄吃完饭就到外边书房里来。岑公子取出两匹茧绸递与表弟道:“这是你舅母在山东带来的,这紫色的姑姑们好做两件衫子,这本色的兄弟好做衬衣。”郑璞笑道:“舅母老远带来,一定是要收的。”就捧了进来道:“这是舅母送的。”交与母亲收了。
岑公子自搬到此,每日有朋友来回看,也有请接风的,到忙了十来日才得清静。看看场期不远,大家打点精神赴试。正是:只缘才品超群出,应有逢迎倾盖来。
不知他两表兄弟如何进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真铁口五星断休咎 程操江一语解纷争
却说岑公子搬在姑娘家居住,他表弟夫妻两口十分恭敬。过了十余日,早又是中元佳节,这日是报恩寺的兰盆胜会,弟兄要同去游玩。一早起来盥洗,吃了点心就同出门。到得寺中,大殿上建水陆道场,香气纷坛,游人如海。弟兄们四下观玩了一回已是早饭时候,就同到一个洁净面馆内吃了面,出来复去塔上游了一回,无非一片繁华热闹。岑秀道:“我们到个清静些的所在去坐坐,避过了午间烈日回去,不要在这里挨挤,甚觉无趣。”郑璞道:“前日有人说水月庵里来了个江西的星相先生,如神仙一般的准。我自哥哥来了,不曾去得。今日我们同去试他一试,看他如何?”岑秀道:“甚好。”
两人一经行来,也有一里多路,却是个僻静去处。来到庵前,见庵门外有个招帖上写着:“江西真铁口星相无差”。进得庵门,果然好座幽闲静室,正中供着一尊弥勒古佛,背后是韦驮尊者。第二层便是正殿,上供一尊如来佛祖。东边一座小门,进来另是三间小殿,供着普门大士。侧首朝东三间客座,门上贴着“真铁口寓此”的条子。
弟兄两个缓步进来,只见这个先生六十上下年纪,须发斑白,骨格清癯,坐在一把交椅上打盹。听得脚步之声,睁眼见有客来,便起身拱手道:“二位何来?”郑璞道:“特来寻你看看星相,你且看我两个今科中不中?”岑秀忙接口道:“闻得先生星相如神,特来请教。”这先生道:“且请坐,待献过茶再讲。”因叫童儿不应,这先生寻到后边来,原来在厨房里睡觉,因叫醒来道:“外边有客,还不起来烹茶!”那童子才呵呵欠欠的起来灌水生火。这先生出来道:“今日是报恩寺的大会,这里住持都去赴会去了。因此无人,实是有罪。”岑公子道:“我们也从会上到来,请问先生星相二事,何者为先?”先生道:“二者原可并参,如今先看了尊相,再看五星,必有相合。”因请岑公子对着亮光端坐。这先生存神注目细看了一回,道:“尊相也不须细讲:三台高耸,五岳丰隆,眉秀春山,目澄秋水,鼻直口方,神清气旺,是生成大贵之相;所欠发脊不齐,早年恐其失怙,库仓略陷,青春微有坎坷,却都逢凶化吉,无妨于事。一交眉运,官禄荣升,前程远大,寿缘可至期颐,子息尽皆玉树,富贵二字已是分定目下。印堂黄明光润,恭喜也不远了。再请把八字一推。”岑公子即写出自己八字,那先生仔细推详了一回,道:“却又作怪,论功名应从科甲得来,但这官禄宫中又变出稀奇品格,偏不由科甲出身。但文昌高映,奎壁相缠,总不由正途却胜于科甲,论爵位当居极品;又喜武曲临宫,官职必兼文武,却是一位大人。失敬!失敬!”岑公子道:“岂敢过望!”因为有雪姐这桩心事,又问:“婚姻不知几时可就?”这先生又推算了一算道:“红鸾发动,天喜照临,婚姻不远,九、十月间必然见喜,但这贵造中尊夫人却不止一位。据理算来,当有三位,却又都是贤能内助,都可同偕到老,真是难得!只是命中有小耗作祟,常为小人所忌,总无妨大局,不足介意。在下是依理直谈,不是虚誉,日后应验,当领重酬。”岑公子道:“再烦与舍亲相一相。”这时郑璞听他两个说话呆呆坐定不动,及说与他看相,才道:“别的都不管他,你只相我今科中与不中?”这先生笑了一笑,请他坐正定睛细看了一回,道:“这位却也是个贵相:双眉耸秀,少年可取功名;两目定光,到老总无厄险;虽带几分拙直,却存一片慈祥:寿过古稀,子有三四。再请写出八字一推。”郑璞笑道:“我却忘记了,你只算我是五月十五日丑时生的就是了。”先生笑道:“贵庚几何?”岑公子道:“与我是同年的。”这先生推算了一回道:“这贵造也应少年克父,最喜金水相生,当得一贤内助,终身受益不浅。论功名,今年正值文昌相照,这举人是稳稳的了,但只可一榜出仕,亦不过六七品之间。却喜贵星坐落命宫,一生多得贵人扶持,到老风光并无坷坎。可喜!可喜!”郑璞听得欢喜,把手在桌上一拍,道:“我若中了,谢你五两银子。”先生道:“五两也不多,中了不要翻悔。”郑璞道:“我从来不说谎,中了包管送来。今日却不曾带得,莫怪!莫怪!”岑公子道:“今日却是偶然到此,不曾多备,先生莫嫌轻亵。”因取了一两银子送与先生道:“改日再得请教。”先生道:“明日高发了,还要领重酬哩!”又留吃了一道茶。岑公子起身告辞,这先生直送出山门而别。
此时已是未末申初时候,两弟兄取路回来。郑璞道:“这个相面先生说得倒也不错,只是说哥哥不从正途出身,这是胡说了。”岑秀道:“星相之言,未可全信,且自由他罢了。”两人于路说话,回到家时腹中已饿。郑璞即叫:“娘子快些收拾饭吃。”大娘子道:“已端正现成的。”郑婆婆道:“你两弟兄在那里吃的早饭?”郑璞就将游玩看相的事与母亲说了一遍,道:“我今科中了,应许他五两银子。只是他说哥哥不从科甲出身,真是放屁胡说了。”当即摆上饭来,两弟兄用毕。郑璞又对娘说:“这相士说哥哥日后官居极品,又有三个嫂嫂同偕到老。”郑婆婆道:“但愿你哥哥做了大官,你便有倚傍了。”岑秀道:“星相的话那里当得真的?”这边姑侄弟兄们闲话。且表过不提。
却说这年南直正考官钦点了翰林院侍读学士汪耀辰,副考官是礼科掌印给事中顾其章,都已进了贡院。至八月初,这通省秀才聚集省会,把各处寓所都住满了。到了初七日,这监临就是操江程公,副监场是布政司参政陆文山,按察副使高兆麟率同内外帘官入闱,甚是热闹。初八日五鼓,众秀才按册点名进院。却好郑璞正与岑秀联着号房,喜得他心痒难爬。等得题目到手,谁不用心作文?这郑璞起了正稿就拿来叫岑秀删改。岑秀就先与他改好,叫他用心誊正,然后自己誊毕,果然字字珠玑,行行锦绣。二人早早交了卷子,头牌放出。三场考毕,也是郑璞的造化,总与岑秀同号不离,回家欢天喜地对他母亲、娘子说道:“我今科一定中了!恰恰三场总与哥哥在一处,他与我把文章都改得好了,不怕他不中。”郑婆婆道:“或者是你的造化也不可知,不然怎么三场恰恰都在一处?只是你果然中了,怎样报答他?”郑璞道:“他是个不望报的,只愿与他一同中了就好同他进京会试。若我中他不中,我也会不成试了。”且不说他母子们闲话。
却说这岑秀的卷子正落在江浦县成公的房里。见了这本卷子,成公大加称赏,以为合场无出其右,因特特把这卷子亲自荐到大主考面前,道:“帘官选得一卷奇文,真是连城之璧,请大人垂鉴。”这汪公接来细细观看,看到中间,连称:“可惜!可惜!”成公问道:“却是为何?”汪公指着道:“这一句竟重犯了圣讳,如何使得?”下半卷就不看了。成公道:“这是他疏忽,却与正文无碍,还求大人通篇一看。”汪公只得通卷看完,道:“好一卷文章!但犯了圣讳,只好有屈他了。”成公见汪公有些执意,又把卷子送到副主考顾公这边来,道:“有一卷奇文请教大人,不知可抡元否?”顾公笑道:“想经你的采择,定然不差。”因接过来,才看到起股,便称赞道:“果是奇才。”及看到这一句,道:“可惜误犯了圣讳,却还有可恕。”及通卷看完,赞不绝口道:“这卷文章虽有些微瑕,即不拟元,亦当置之三、四之间。”成公道:“大人不取便罢,若取了必得拟元,置之三、四,倒反屈了他了。”顾公道:“汪公可曾见来?”成公因将汪公为此执意不取的话对顾公说了。顾公道:“待我去与他相商。”成公道:“人才难得,岂可轻弃?还求大人一力成全。
当下顾公拿着这本卷子来见汪公道:“这本卷子成县令荐将上来,论文章实可抡元,但中间有这犯讳字样,或置之五名之内也可。若因此而弃,实为可惜!”汪公道:“这犯圣讳是一件大不敬之事,如何使得?只恨他自己忽略,也怪不得人了。”顾公道:“此卷通篇堂皇正大,置之榜首,谁曰不宜?虽有此误,却与文章无碍。若必见弃,恐人才难得,况得此奇才,岂可当面错过?”汪公道:“这事弟实不敢专主。若老道长必欲中他,万一触怒圣心,弟却担当不起。”顾公道:“弟也是为人才起见,并非私意。若果有不虞之事,弟当独任其咎。”这时大监临程公到来,见两主考各执一见,因道:“二位大人且不须争执,待弟看一看这文章果是如何?”顾公因将这卷子递与程公道:“都台巨眼,必有定论。”原来程公是鼎甲出身,高才博学,将这五经文字通卷细看,只顾点头称赞道:“是仙才。”及看完了,道:“二公不须争执,弟倒有个愚见,不知可否?”二公同问:“都台高见若何?”程公道:“此卷中又使不得,不中也使不得。依弟愚见,不若将此卷联名具奏此中情节进呈御览,中与不中,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