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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劈头打来,那妖怪用幡杆抵敌相还,真是一场好杀。但见:
一条金箍棒忽上忽下,夭矫犹龙;一条铁幡杆或左或右,来回似蟒。一个长嘴大耳,长嘴叫得惨惨天低,大耳招得呼呼风响;一个火眼金睛,金睛迸得落落风寒,火眼照得晶晶日耀。一个是天蓬后胤,自有天威;一个是仙石遗胎,无穷仙力。原是旧同气,相逢已是再来;今成新对头,不打不成相识。
小行者与那怪斗了二十余合,那怪的幡杆乃是世间顽铁,哪当得金箍棒是天河神铁,正斗到局中,忽一声响,金箍棒将铁幡杆打做两截。那怪没兵器,慌了手脚,拖着半截断幡杆化风往西遁去。小行者大喝道:“泼怪哪里走!”纵云随后赶来。小行者的云快,渐渐赶上,那怪急了,只得折回,将半截断幡杆支架道:“你这恶魔头,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何苦苦来逼我?”小行者道:“你这泼怪,强占了佛化寺,将一寺僧人都逼走了,倒不怪自家,转怪我来逼你!”那怪道:“哪个逼他?他自怕我走了。我出家修行人,不过借住几日就去,谁占他的?”小行者笑道:“好个出家人!看嘴脸不知是哪山里走出来的野猪在此成精作怪,怎敢说‘修行’二字,玷污佛门。”那怪道:“你打扮虽象个和尚,却原来是个门外汉,一毫佛法也不知道。岂不闻狗子皆有佛性,莫说我是佛祖的后人,就是野猪,你也限我修行不得。”小行者又笑道:“好泼怪!你这佛家的套子话,只好哄骗初入门的凡僧,怎在我天人面前捣鬼!我且问你,你是哪个佛祖的后人?若说得有些根因,还好商量;若是一味说谎,我就一顿棒超度你再去投胎。”那怪道:“我儿子会说谎,倒只怕说来你这门外汉不认得。”小行者道:“任是三十三天神圣、西方诸佛菩萨与那名山胜地仙人、幽冥地府鬼怪,我俱认得。快快说来,略说差了,我便拿你去对会。”那怪道:“莫要说嘴,我就考你一考。你可认得一位净坛使者么?”小行者笑个不住道:“我说你这泼怪是个野畜生!你说佛祖后人;佛祖除了我佛如来,便是释迦佛、燃灯佛、定光佛、弥勒佛、药师佛,虽一时数不了,却不见有甚净坛使者称为佛祖!”那怪又笑道:“是你也不知,俗语说得好:人有几等人,佛有几等佛。也有过去佛,也有现在佛,也有未来佛,这净坛使者乃是近年新成佛的,你如何晓得?”小行者道:“就是新成的佛,毕竟也有个佛号,为甚只叫做使者?”那怪又笑道:“佛不过是个总名,其中尚有称菩萨的,也有称尊者的,也有称罗汉的,也有称祖师的,何必定要叫做佛?既但知佛号,你认得旃檀功德佛与斗战胜佛么?”小行者笑道:“若是第二个,也被你问倒了。这两位佛是我一家人,我怎么不认得!”那怪笑了又笑道:“是人说谎还有影子,不似你信口胡说。这两位佛既是一家人,你晓得他姓什么?号什么?怎生出身?”小行者道:“好泼怪,倒要考起我来,我就说与你听。这旃檀功德佛是唐太宗钦赐的御弟,叫做玄奘法师;这斗战胜佛就是陈玄奘法师的大徒弟孙悟空,又别号孙行者,因取真经故证佛果,是也不是?”那怪听了又惊又喜道:“原来果然认得。你既认得孙行者是旃檀功德佛大徒弟,就该认得净坛使者猪八戒是他二徒弟了。”小行者就随口答应道:“我怎的不认得?看你老实不老实。你且说,你与猪八戒有甚相干?”那怪道:“我不说,你只道我骗你。我直说与你吧,猪八戒是我父亲。”小行者又笑道:“莫胡说!他是佛,你是妖,怎成父子?”那怪道:“有个缘故。我父亲猪八戒未取经时,曾在前面高家庄上做女婿;不料去取经后,我母亲高翠兰已怀我在腹。我父亲取经去了十四年,我母亲直怀了我十四年。直等我父亲取了经来,证了佛果,我方破母腹而生,赖佛力,神通变化不愧前人,只恨胚胎难换,种类天成,生出来原是个猪形嘴脸,人都叫做妖怪,尽思量要打死我。亏我有些手段,留得性命至今,岂不是佛祖后人?”小行者道:“你既是个有根器之人,为何做此没程途之事?”那怪道:“我再不说谎,一向杀生害命是有的。自从受了佛祖之教,做了和尚,实实不敢妄为。就是佛化寺借住,也只为等师父。”小行者道:“你受谁的教?等哪个师父?”那怪道:“前日,在黑风河,因肚里饥吃了个把野人,不料被旃檀佛玄奘法师撞见,问起根因,知是猪八戒后人,怜我堕落,指点我皈依沸教。说且今唐朝又遣了个唐半偈师父,往西天去求真解,叫我与他做个徒弟,我所以在此等他。你是哪里来的恶魔头?抵死赶我!倘然错过了,岂不误我正果!”小行者听得分明,满心欢喜,连忙收回铁棒,笑说道:“原来你是等我?”那怪道:“你这个恶魔头,我等你做什么?”小行者道:“我正是求解人的徒弟,快跟我去见师父。”那怪道:“师父在哪里?”小行者道:“师父现在寺前山下。”那怪道:“你骗我,我不信,哪有这等凑巧!”小行者道:“果是真的,我不骗你。”那怪道:“既是真的,你可不要赶我。等我先到寺前去看看,若果有师父在那里,方信你。”一面即折转云头,仍到寺中来寻问根源。正是:
根有为根枝有枝,一缘一会不差池,
果然月到天心处,正是风来水面时。
却说护送唐半偈的众僧人,在山脚下望见空中小行者打败了妖怪,赶往西去,便请唐半偈上山,到寺中大殿上坐了,等候回来。众僧俱在山前观望,不多时,忽一阵风,那怪提着下半截铁幡杆跑到面前;吓得众僧魂不附体,东逃西躲。躲不及的,早被那怪捉住一个,道:“你不要慌,我问你,方才与我相杀的那个和尚是哪里来的?”那僧人吓慌了道:“大王爷,他是个过路的和尚,不知死活,与大王相杀,实与我寺中无干。”那怪道:“他还说有个师父,在哪里?”僧人道:“师父是有想一个,却也是他同来的,也与寺中无干。”那怪道:“他说是唐朝遣来往西天见活佛求真解的,可是么?”僧人道:“正是,正是。”那怪道:“如今在哪里?”僧人道:“在大殿上坐着哩!”那怪道:“果是真么?”僧人道:“怎敢说谎!”那怪遂放了僧人,一直跑到大殿上,果看见一个老和尚,垂眉合目,坐在殿上。他方丢了幡杆,忙上前跪下,叩头道:“唐老师父,我弟子猪守拙在此志诚等候。”唐半偈抬头一看,见他长嘴大耳,十分丑恶,着了一惊,因说道:“你是何处妖魔,莫非要来迷我?我老僧倚仗佛力却也不畏。”那怪道:“弟子不是妖魔,是来与老师父做徒弟的。”正说未了,小行者已赶到面前,将前后因果细细说了一遍,唐半偈方大喜,起身到佛前再拜道:“感蒙我佛慈悲,屡赐徒侣,敢不努力西行以求真解,报答佛恩!”拜毕,因回身对猪守拙道:“你既不昧前因,拜我为师,要成正果,此去灵山尚有千山万水,你须猛勇精进,休辞劳苦。求得真解回来,自然金身可证。”猪守拙道:“弟子外虽丑恶,内实真诚,止有一心,并无二念,老师父再不消多虑。”唐半偈听他说话直截,甚喜道:“好好好!倒是个入道之器。你名守拙,大师兄名履真,俱是实地功夫,倒也甚好。只是外人不便称呼,我与你再起一个别号何如?”猪守拙道:“但凭师父。”唐半偈道:“你大师兄因老祖号孙行者,故叫他小行者;你父亲号猪八戒,盖取五荤三厌之义。”猪守拙道:“我小猪性情愚蠢,不知什么叫做五荤?什么叫做三厌?只求老师父直脱些为妙。”唐半偈道:“既是这等说,连贪嗔色相一切戒了,竟叫做猪一戒何如?猪守拙欢喜道:“好好好!省得零零碎碎的挂念。”此时众僧人窃听明白,知道他做了徒弟,要跟去排解,俱各欢喜,渐渐走了出来。小行者因说道:“他是我一家人,你们不消害怕了。可着几个快去报知你老师父,叫他重整山门;可着几个取香烛来,待我师父与他披剃。”众僧人即着两个去报信,其余的慌忙打扫。
不一时,佛前香烛重列,钟鼓依然。唐半偈与他摩顶受戒。猪一戒先对佛拜道:“老佛祖,我猪守拙虽蒙唐师父收入教门,但我是个众生,邋邋遢遢,凡事要老佛另眼看顾,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拜罢,又对唐半偈拜道:“弟子虽做和尚,也要讲过,只好做个名色和尚。要讲经说法又拙口苯腮,要募缘化斋又碍口识羞,要焚修功课又贪懒好睡,要省吃俭用又食肠宽大,只好执鞭随镫,挑行李,做夯工,随师父上西天去求真解罢了。”唐半偈道:“若能跟我到得西天,求得真解,便是上乘功夫,还要讲经功课做什么?”猪一戒道:“好师父,好师父!这样师父方是我的真师父。”然后向小行者唱了一个大喏道:“师兄与我两世弟兄,一路上有不到处,要师兄提调提调,带挈带挈。”小行者道:“这个不消说。”唐半偈又叫众僧烧些汤,与他洗去满身污秽;又叫众僧寻两件旧僧衣与他换了。众僧又备斋来请他三人受用。唐半偈吃了斋,还打帐要行,众僧留住道:“今已下午,前去不及了。”又打扫禅堂,请他三人安歇,以便明日早行。
此时,天色尚早,三人坐在禅堂中闲话。唐半偈因问小行者道:“你这两日用的那条铁棒,甚是长大,你收在哪里?怎行李中再不看见?”小行者笑道:“师父,我这条铁棒不要看轻了,乃是我老大圣的宝贝。原是大禹王治水时定海的神珍铁,被我老大圣问龙王要了,大闹天宫无一神敢抵。后来老大圣成了佛,留镇旧山,故今被我得了。此乃阴阳至宝,要大就大,要小就小,不用时,只做个绣花针藏在耳朵里,故师父看不见。”唐半偈闻说,十分欢喜赞叹。猪一戒道:“我父亲也有一件宝贝。”唐半偈问道:“是甚宝贝?”猪一戒道:“是一柄九齿钉耙。我父亲在道上降妖伏怪,全靠此耙。我父亲成佛时,我方初生,不知人事;我外祖高老家又一门死尽,没处查考,竟不知此耙流落何处?前日有急没得用,只得将寺门前的铁幡杆胡乱用用,今又被师兄打做两截,弄得我赤手空拳。若有父亲的这柄九齿钉耙在此,可帮助师兄一路去除妖伏怪。”小行者笑道:“只怕你父亲当时没有这柄钉耙,若果有时,就是你父亲死了,我有本事走到幽冥地府,问阎王要你父亲的灵魂,问他个明白。况你父亲已证了佛果,现在天上,何愁没处找寻?寻着了你父亲,钉耙便有下落。”猪一戒道:“说便是这等说,天大大的,佛多多的,我又人生面不熟,叫我哪里去寻访?”小行者道:“这不难,今日天色尚早,请师父在此坐坐,等我同你去寻寻着,包管一寻就着。”唐半偈道:“若果寻得着,也是一件美事。况今日已是不行,我自在此打坐不妨,只要你兄弟们快去快来。”小行者与猪一戒得了师命,便同走出寺来。
猪一戒抑天一看道:“往哪里寻起?”小行者道:“你不要忙,待我问个信儿好寻。”猪一戒道:“师兄不要扯空头,这天上又没人往来,却问哪个?”小行者道:“包管有人来。”因在耳中取出金箍棒,在山前从东直打到西,又从西直打到东,口中吆喝道:“我师徒奉唐天子圣旨,上西天拜活佛求取真解,这是天大的善缘。经过地方,神祇皆当拥护;这五行余气山什么毛神?这等大胆!不来迎接。”正吆喝不了,只见山旁闪出两个老儿,战战兢兢跪在地下道:“迎接来迟,望小圣恕罪。”小行者因收住铁棒问道:“你是什么神道?”两个老儿说道:“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土地。”小行者道:“既是山神、土地,地方有事也该照管。”山神、土地道:“怎敢不照管!”小行者道:“既照管,为何不来迎接我们?”山神、土地道:“不瞒小圣说,小神一向住在佛化寺前,过往佛菩萨容易打听,近被猪小天蓬占了,只得搬在山里,远了一步。方才得知猪小天蓬亏小圣指引,已拜唐长老为师做徒弟,往西天求解,正打点出来拜贺,不料来迟。已蒙小圣督责,故特来请罪。”小行者道:“既是这等,说明了也不罪你,起来吧。我且问你,我这师弟猪一戒,你怎么叫他做猪小天蓬?”山神、土地道:“原来小圣还不知道,他本是天河水神猪天蓬元帅的遗腹儿子。”小行者道:“他说净坛使者是他父亲,怎么又有个天蓬元帅?”山神、土地笑道:“净坛使者就是猪天蓬证果的佛号,不是两个。”小行者听了大喜。猪一戒因说道:“你这两个毛神也忒惫懒!怎么专会揭挑人?早是我猪家世代修行,若有些来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