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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文章礼乐的书生,与孝弟力田的百姓,依旧贪嗔好佛。气得这文明天王暴躁如雷道:“哪里来的贼秃?怎敢逞弄妖术,败坏我文明之教!”因分付石、黑二将军道:“今有四个和尚西来,他一路上专以释教欺压我儒教。你二人可把住要路,待他到时与我捉来,碎尸万段,以消我这口不平之气。”石、黑二将军领了天王之令,忙带领许多兵将把守在玉架山前,守候捉拿和尚。
守了两日,果然远远见四个和尚,一个骑马,一个挑担,两个前后拥护行来。石将军道:
“来了,来了!”黑将军慌忙将阵势摆开,手挺着方天画戟,大声吆喝道:“妖僧快下马受缚!”小行者看见,忙叫沙弥将唐长老的马头带住,耳中取出金箍铁棒在手,迎将上来道:“你是什么人?怎敢青天白日在此短路?”黑将军道:“我乃文明天王驾前先锋黑将军!奉天王命令,拿你和尚去受死。怎说短路?”小行者道:“你做你的天王,我做我的和尚,我过路和尚又不犯你天王之法,为何拿我去受死?”黑将军道:“你既是过路和尚,就该悄悄过去。为甚逞邪术弄金刚开路,韦驮显灵,哄骗愚民斋供,以乱文明之化?你还说不犯法无罪!”小行者道:“金刚、韦驮原是我佛门护法,怎为邪术?斋供是众善人喜舍,何为哄骗?我大唐中华大国,历代礼乐文章,尚不敢上希文治,还要仰仗我佛门庇佑。你大王不知是哪洞里的妖精,学得几句之乎也者,辄敢擅称天王,自号文明,霸占此山,蛊惑百姓,又毁访我佛。我不与他计较便是他的造化了,他为何转来寻我?”黑将军听说,默默无言。石将军在旁看见,忙叫道:“莫要听这奸僧胡说,只拿他去见天王明正其罪。”一面说一面挺着一柄月牙铲,照小行者劈面铲来。黑将军见了,也挺画戟戳来。小行者笑道:“你若倚着文明之教从容讲理,还可左右支吾,迟你数日之命;若要动武厮杀,只怕目下就要身亡了。”遂将金箍棒逼开铲、戟,趁手相还。两个恶将军,一个狠和尚,在山前一场好杀。但见:
铲去棒来,棒来戟去。铲去棒来,好似明月半轮撑玉柱;棒来戟去,犹如犁星双角驾金虹。两个恶将军,前一铲,后一戟,紧紧夹攻狠和尚;一个狠和尚,左一棍,右一捧,轻轻抵住恶将军。将军口说文明,满腔恶毒气未见文明;和尚言虽慈善,一片杀人心何曾慈善。搅做一场,天昏地暗;喊成一片,地动山摇。不知哪世冤家,亡生赌斗;大都今生孽障,舍死相持。横斜两处,战成三足香炉;粗细中间,杀出一条扁担。
三个人杀了半晌,虽也未见输赢,只觉金箍棒重,铲、戟招架不来。石、黑二将军渐渐有几分败阵之意,早有跟来兵将飞报与文明天王道:“来的和尚甚是利害!使一条金箍铁棒飕飕风响,石、黑二将军齐出夹攻,杀他不过,将要败阵了。求天王发兵救应。”天王听了叹息道:“释教未尝无人,只可惜走的路头差了,待我来细细教训他!”因叫鞴马,左右忙牵过一匹马骓马来。这马原是楚霸王骑的,虽同楚霸王死在乌江,而精灵不散,仍成良马。文明天王自雄据此山,没有乘坐,遣人天下求马。虽有穆王的八骏,然止好备和銮饰文明之象,却非英雄临阵之物。故遂选了这匹乌骓马乘坐。这日,马卒牵到,文明天王先在架上取了那枝文笔在手,然后飞身上马,马前打着一对龙旗,旗上写着两行金字道:
大展文明以报圣人知我,
痛除仙佛使知至教无他。
又一对凤旗,旗上也写着两行金字道:
身困野中隐显呈天地之祥,
名标阁上生死绝春秋之笔。
又带领着许多兵将,一齐涌出山前。
此时,石、黑二将军已支持不住,渐渐退到山脚下。听见天王自引兵来,又重新耀武扬威复杀过来。小行者看见,嘻嘻的笑起来道:“你这两个软东西,才战得几合,已似鼻涕一般,想是哪里去搓了一阵,又硬起来。不要走,吃吾一棒!看你还是硬还是软?”举棒劈头就打。石、黑二将军忙用铲、戟架住道:“和尚不得无礼!我文明天王的御驾已到了。你这几个和尚的死期将近,还要说甚寡嘴?”小行者还打帐答他,早金鼓齐鸣,绣旗开处,文明天王一骑马早已冲出阵前。石、黑二将军看见,就乘机从两旁退去。小行者知是文明天王,便横着铁棒大叫道:“那骑马的!我看你文绉绉,气昂昂,装模做样,莫非就是甚么文明妖精么?”文明大王听见大笑道:“好野和尚!你既能弄金刚开路,韦驮显灵,又能用这条哭丧棒抵敌石、黑二将军,也要算做个有用之才,为何身陷异端?殊为可惜!今既有幸得遇我文明天王,便该弃邪归正。如何不思追悔,尚逞强梁,反叫我是妖精?”小行者道:“野妖精,你既冒文明之名,也须知文明之实。当时尧舜称文明者,身穿衮服,头戴冕旒,谓之衣冠,伯夷秩叙,百夔治音,谓之礼乐;河出图,洛出书,谓之文章;天下雍雍熙熙,谓之文明,方不有愧。你今躲在山坳里,上无宫室,下无官寮连宇,不知你识与不识文明在哪里?你看我这条铁棒将邪魔打尽,独标我佛的清净,方是真文明。”文明天王笑道:“你拿着这根铁棒,便以为英雄豪杰,不知这正是你取死之物也。我若用刀剑与你对敌,拿了你也不为希罕。我只将手中这枝笔儿与你斗三合,你若斗得我过便饶你过去;倘或被我捉住,那时细细割切,你却莫要反悔。”小行者道:“这个自当奉承,且看你的手段如何?”说罢,又举棒当头打来。文明天王将手中这枝笔扯长做一条枪,轻轻拨开棒,就照脸回刺一枪来。小行者也用铁棒抵挡。只斗得三合,文明天王就拨马而回,小行者随后追来。
文明天王因在身上取下一个金钱铇来,扭转身躯照小行者劈头就打。小行者眼明手快,急将金箍棒一隔,恰恰打在金箍捧上,当的一声响早已迸在地下。说不了又是一铇打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小行者又是一棒隔去。文明天王看见惊讶道:“这和尚看他不出,倒也有三分手脚。”遂将浑身的金钱铇雨点一般打来。小行者将棒团团使开,就象一道寒光在地下滚,井不见人,那金钱就像寒星一般当当的迸了满地。文明天王看见无数金钱铇并无一个打在小行者身上,倒转欢喜道:“好个精细和尚!”因拨转马头问道:“我且问你,你这和尚叫甚名字?哪里修行?几时得道?可细细说来。”小行者唤道:“我的儿,你只道我孙老爷是贪财的和尚?指望将这些金钱铇打倒我?怎知我彻底澄清,一丝不染,笑你枉用心机,有何用处?这也不怪你,总是你不知我的出处,听我说与你:
东南有山名花果,天地灵苗石一朵。
先天曾产佛祖宗,后派儿孙又生我,
幸喜家传大道成,下地上天无不可,
白虎拿来守石门,苍龙拿住镇山左,
千山妖怪尽投降,十殿阎王没处躲,
瑶池宫里醉蟠桃,玉帝门前落金锁,
孙家铁棒久知闻,履真小圣声名播。
自从仙祖劝皈依,方把放心收拾妥,
奉师西行见如来,拜求真解救偏颇,
只道西天有善人,何期撞着你一伙,
假以文明辟异端,实欲杀人并放火,
恶人恶满要消除,偏要招灾与揽祸,
施我金钱不爱财,文笔如花空袅娜,
斩平邪教作慈悲,只要天王头一颗。”
天王听了,呵呵大笑道:“你原来是东胜神洲花果山天产石猴孙行者的子孙?你那老猴子当初大造化,值我未曾开教,被他侥幸成功去了。你这小猴子今日却晦气撞见我,万万不能侥幸了。若是有些灵性,师徒们快去商量,弃去邪魔,逃归正教,早早养起头发做我的良民,尚可保全残喘,以度余生;倘执迷不悟,我也不用刀剑杀你,只将文笔书你作妖僧,写你作外道,几个字儿压得你万世也不能翻身。”小行者笑道:“说也没用,请试压压看,且看压得倒压不倒,再作商量。”文明天王道:“我却怜你是个有用之才,不肯轻易加害,你倒自家要寻死。既要我压,有何难哉!”遂将手中文笔往空一掷道:“着!”那枝笔早飞飞舞舞向小行者头上落来。小行者见了,若要用铁棒去挡,也未必就被他压倒,因看见这小小一枝笔儿能有多重?转将头往上一迎让他落在头上,毫不歪斜,壁立直的竖着,就象一座文笔峰,虽也觉有千万斤重,只因小行者有力量,顶在头上毫不吃力,便摇头摆脑说道:“一个秃和尚弄成做尖钻了,倒好耍子!”文明天王看见压他不倒,大叫一声道:“至圣先师道通天地,文昌帝主才贯古今,岂可容异端作横,不显威灵?”叫声未绝,只见那枝笔在小行者头上就是泰山一般压将下来。小行者便觉支持不住,再将铁棒去拨时,就如生成,哪里拨得他动!不一时压得力软筋麻,竟挫倒在地。文明天王大笑道:“小猴子,你的英雄何在?”遂喝一声:
“绑了!”旁边兵将就一齐拥上,你绳我索将他手脚都缚倒。猪一戒与沙弥初时看见小行者战败石、黑二将军,又见文明天王的金钱铇打他不倒,俱赞叹道:“大师兄果有法力!”到此时,忽见被文明压倒,众妖精捆缚,二人急了,只得一个掣出钉耙,一个展开禅杖,也不顾师父、行李,大叫道:“妖精休得犯我师兄,我来也!”遂两路杀来。石将军看见,忙用铲抵住猪一戒;黑将军看见,忙用戟接住沙弥。两对儿战有十余合,文明天王看见没有输赢,便取下两个金钱,照二人头上打来。二人都不曾防备,沙弥恰被打在头上,当不得一跤跌倒,早被黑将军捉住;猪一戒闪得快把头躲过,不料长嘴撤不及,打着金钱,连牙齿都打去两个,大叫一声:“不好了!”丢了钉耙,掩着嘴只是哼。石将军看见,赶上前一把掀翻,也叫兵将捆了。
唐长老在马上,看见三个徒弟皆被捆缚,自知不免,转策马上前向文明天王道:“从来三教并行。天王自行文教,贫僧自尊佛法,各不相碍。天王何苦定要灭我善门?”文明天王道:“盘古开天,来尝有佛,何况妖僧?快与我拿下!”兵将得令,又将唐长老横拖倒曳扯下马来,也用索子绑了。文明天王一眼看见那匹龙马,便惊问道:“你这和尚怎么倒有这匹好马?”唐长老道:“此马果非凡马,实乃昔年负河图出孟河的那匹龙马。因贫僧上西天无脚力,故大小徒向龙王借来。”文明天王听了大喜道:“我一向要寻一匹龙马,再无称意的,只得权用这匹乌骓,谁知你这妖僧却骑一匹龙马!此马既负河图,乃文明之马,正合驮我文明之主。你这妖僧怎强占乘坐?是异端而辱圣门,罪不容于死矣!”说罢,遂下了乌骓,跨上龙马,十分得意。命众兵将绑缚着四个和尚,并钉耙、禅杖、行李,鸣锣掌号,打得胜鼓回山。
原来这玉架山天生成一间大石屋,文明天王又叫人锥凿一番,竟成了一间石殿。文明天王回到殿上坐下,石、黑二将军押过四个捆绑的和尚放在殿前。文明天王因捉了四个和尚,又得了一匹龙马,心下快活,且不发落,就叫排宴来吃。宴来时,大觥大爵,满斟满饮,不一时吃得醺然大醉,就要进后殿去睡。石、黑二将军忙禀道:“四个和尚尚未发落。”文明天王道:“且绑在后洞,待我明日细细审问定罪。”二将军又禀道:“天王的文笔尚在和尚头上,恐怕后洞过夜损伤。”文明天王道:“那小猴子捆得紧么?”二将军道:“捆得紧。”文明天王道:“既捆得紧,可再加上一条粗绳。将文笔取来还我。”二将军领命,又用一条粗绳加捆在小行者身上,然后去取那枝文笔,谁知那枝小小文笔就有万斤之重,莫想拿得动。上前禀道:
“小将力薄,取那文笔不动。”文明天王大笑道:“你二人虽也曾沾些墨水,止能亲近文人,自却一窍不通,怎生拿得动。”随走到殿前,轻轻在小行者头上将文笔取将下来,又分付小心看守门户,竟进后殿去睡了。石、黑二将军领了天王之命,遂叫兵将将四人抬入后洞最深之处,重又捆在柱上,方各自散去。
却说唐长老见四人绑在一处,不觉叹息道:“死生梦幻,固不足惜,只可惜一场大愿未能完成。”小行者道:“师父的道心怎这等不坚,小小折挫便嗟叹起来?”唐长老道:“不是嗟叹,以你这等本事,还被他轻轻压倒,文人之笔真可畏也!”小行者道:“文人之笔虽然可畏,也只一时,却也作准他不得。”唐长老道:“怎么做准他不得?”小行者道:“象方才压在我头上挪移不动,便是铁笔,几几乎将我压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