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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我们家自西西以后所有的母猫都是如此。我不想让它这样大惊小怪,可是它在被子里叫,呻吟,小身体不安地耸动,根本无法安静地进入睡眠。
第二天上街,到医药商城买了几十片安定,然后去大润发超市买了两袋烤鱼片,回家之后,我在厨房里认真给它弄吃的。它还在阳台上站着,我一边远远地透过卧室开着的门看着它,一边把安定片在碗里用刀柄研成粉末,研得很细,然后均匀地撒在鱼片上。
晚上我们俩的食物就是两袋烤鱼片,它吃的是撒了安定的,我吃的是另外一袋。落落很爱吃烤鱼片,我家所有母猫对烤鱼片的喜爱毫无例外。
当晚它在走累了以及困意袭来的时候,才安安稳稳地在我被子里睡了一夜。
无论我有任何坚定的想法,在看见西西的一瞬间都会改变。
我拣了个我父亲老谢不在的夜晚去他的白露酒吧,我确信西西应该独自坐在那里。在烟台她除了我楼下的红沙坟之外,可去的地方似乎只有我父亲位于海边的一栋房子,及这个属于夜晚的酒吧。而她愿意沉湎的地方,似乎酒吧要比老谢那栋房子重要,我固执地这么认为。
她果真一个人坐在老位置上,我已经很久没跟她坐在一起了,因此在坐下来的一瞬间我有一种冲动,想跟她说这些日子里我想她了。她抬起头来,眼神温柔地看着我,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用说了。
这种状况很让我为难,她掠夺了我深爱着的父亲,我却对她恨不起来。而关键的问题是,她到底会把他们的事情发展成什么样?我上次见到老谢的时候,发现他消瘦了很多,脸色有着明显的晦暗,显然这种情况的发生跟西西有关,她是一个只属于夜晚的魂灵,带着深埋地下二十多年的潮湿和阴暗。
如果我所掌握的关于魂灵的常识不仅仅是人们的丰富想像,那么我父亲就会渐渐被她的阴气所伤,渐渐耗尽阳气,枯槁地死亡。
因此本来我想像中的见面应该是这样的——我声色俱厉地指出她的真实身份,对她说她只不过是一只早已死去的猫而已,并且我可以罗列出我搜集到的能够证明她是一只猫的所有证据,然后命令她远离我的父亲,滚回我楼下的那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红沙坟,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再出来了,也别再招摇地开什么花朵,否则的话我将会采取措施给她好看,比如让警察来抓她,毫不客气。
也许我明知道我的这些想法都无法顺利实现,这个由猫幻化来的女孩只会令我产生一种熟悉的疼痛,因此我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她跟我说话的时候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跟她的脸一样白得没有一点瑕疵,我专注地看着她的牙齿,它们长得很规则很美丽,完全像一个漂亮女孩子的牙齿,但我能够想像出它们在接触到我父亲老谢皮肤的情况下,是如何不被觉察地变得尖锐和锋利起来,像一只猫的牙齿。
西西穿着一件黑色的棉线衬衫,紧俏的款式突出了她小巧玲珑的身体,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母猫西西,我对她说,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是一只优雅美丽的母猫,全身皮毛黑得发亮,腿修长健美,身材匀称,春天的时候,很多公猫聚在我家周围向它求欢。
女孩西西似乎很愿意听我讲述她的过去,而我的讲述欲望正好跟她同步。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情景剧,我的亢奋被强烈地勾引起来。最后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浮雕猫的发卡。
在我拿出那枚发卡之前,我早已注意到女孩西西头发上的另外一枚发卡,也是纯黑的颜色,发卡上镶嵌着一只精致的猫,神态与我口袋里的这只不同,但两只眼睛闪着相同的琥珀的颜色。毫无疑问这是同一只猫的不同造型,我确信女孩西西有很多枚这样的发卡。
我把它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放在灯光黯淡的空气里,跟它琥珀的眼神对视。女孩西西的平静一如我的猜想。我告诉她这只发卡是从我父亲老谢的口袋里拿来的,看来我父亲对它很感兴趣。
我只是想说,我父亲老谢应该已经相信了她是一只猫,否则他不会把她的发卡偷偷放在口袋里,如果她以为老谢还蒙在鼓里,那她就错了。
西西又燃起一支烟,我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弄到了上世纪80年代我母亲白露抽的那种牌子的烟,那时因为白露喜欢,它曾经在烟台风行了一阵子,但现在它早已绝迹了。她优雅地抽着那种早已见不到了的烟,空气里漂浮着的味道以不易觉察的方式引诱着我的欲望。最后我梦幻般地向她索要了一支,她用两根手指推过来一只精致的打火机,打火机的冰凉令我的手掌极不舒服。
我想我在以一种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姿势回归我母亲白露的身体,当第一缕烟缥缥缈缈地进入我的口腔,并缓缓地在肺部和鼻腔里周旋,一种感觉彻底地来临,奇妙得如同在经受一次巫术的洗练。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感觉都来之于面前这个有着平静神秘感的女孩西西,她若无其事地用她的平静完全地牵引了我。我觉得现在我跟西西之间什么都不存在,就连二十多年的时光之路也消遁得没有任何感觉留下。我们都回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那是我母亲白露的时代,我们都生活在她的影响里。
午夜时分,我们站起身来离开白露酒吧。走出酒吧玻璃门之后,我独自走向灯光璀璨的大街,很多亮着顶灯的出租车穿梭往来,像一条条游动的鱼。我打开一扇车门,在钻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下,我身后除了酒吧门口亮着的霓虹,以及偶尔走过的陌生人,没有西西的影子。
我们一起走出玻璃门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回头,她随着我一起走了出来,但是她在我身后无声无息,我不确定她是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还是独自离开了。现在我肯定她是在跟我一起走出玻璃门的时候独自离开了,以我看不见的方式。
从这个时刻开始,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我的悬幻小说以一枚镶有浮雕猫的发卡开始。
然后我将陆续写到半夜响动的洗衣机,坠在梦里的利器,锋利的蒙古小猎刀,我的预见性,我对我父亲老谢不正常的爱情。我将忠实于一切事实的真相,尽管这些文字将来只能以悬幻的方式而存在及被认同。
我亲爱的小母猫们,还有我永远的好朋友郑芬芳,你们的魂灵一直存在,我知道。我们将以别人不了解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的夜晚重逢。
我打开电脑试了试,写了上面这句开头。我想我将重点写一只死去的猫,以写人的姿态写这只猫,这在以前是我从来没试过的事情。自从蒂森娜的故事完成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写东西了,这让我认为我的大脑也许在一点点枯槁。头疼造成了它的迟钝,也许是这样。所以我得挣扎着写,甭管写作的质量是不是我所满意的。
一只猫,它以女孩的身体出现,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我的生活核心。
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某种程度上它带给人的迷醉远远胜于酒。
我抽的烟是那天晚上从白露酒吧西西那里拿来的,也就是我母亲白露生前喜欢抽的一种牌子,很老旧。
我清楚地知道它带给我短暂的迷幻,如同麻醉大脑的毒品。有时候我抽着烟喝酒,用透明的玻璃杯,像我母亲白露当年那样。我母亲白露从来都是非常优雅地喝,她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弄得很美。而我一个人喝,边喝边吐,用纸杯盛吐出来的酒,然后把烟灰磕在里面,它们相遇后发出吱吱的响声。
抽烟的时候我十分想念西西。而清醒的时候我明白我无法容忍她的存在。这两种感情时时在我胸腔里激烈地冲突,这样很容易就醉了,我时常一个人呵呵地笑,用白露的镜子照我醉了后有些浮肿的脸。这种时候比较容易出现幻觉,铜镜渐渐发亮,映在墙上的轮廓如同月辉,所有曾经出现在镜子里面的事物开始出现,从前它们像迷雾一样困扰我,现在它们让我体味重温的感觉。
有一天,下午,李家克突然在门口摁门铃,他带了些吃的,说要在我家吃晚饭。
他一进门就闻到家里的烟味,于是毫不客气地指责我,说我生活得越来越不健康了。我试着跟他讲困扰着我的这件事情,我说我遇见了我家那只死于1982年的黑猫,它现在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前段时间她开始戴一些奇怪的发卡,每只发卡上都镶嵌着一只浮雕猫,非常美丽。她跟我的父亲谢未阳相爱,我的父亲很迷恋她,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脸色在变暗,我很担心。
李家克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他把手掌贴在我前额上试了试,不相信自己的鉴别力,又问我家里有没有体温计。他永远这样,不相信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存在,但我特别想说服他。
我拿出那枚发卡给他看,他说一枚发卡有什么稀奇,我带他到卧室里,拉上沉重的黑色隔离帘,让他看发卡上闪闪发亮的猫的眼睛,他看了一阵后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也许他们生产这种发卡的时候特意在猫眼里加了类似荧光剂之类的东西,道理很简单。
李家克轻描淡写地把这样一只给我带来特别感觉的发卡解释完了。但是我仍然不死心,我向他说起我家里弥漫的烟味,它们来之于我母亲白露当年抽过的一种烟,李家克当然不相信。他说怎么可能呢,那种烟我很小的时候才听说过,你不说我都回忆不起来了。
李家克不相信,我只有把烟拿出来让他相信了。我拉开衣柜下面的一格抽屉,从西西那里拿来的两盒烟还剩下两支,我不太舍得抽了。李家克跟进来看着我拉开抽屉,然后呵呵地笑了两声,蹲下来说,小白,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又不是小孩子,到底怎么了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手里的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完全变了,变成了任何一个商店都可以买到的将军烟。李家克还有我父亲老谢都抽这种烟。
我从李家克口袋里掏出他的将军烟,跟我手里的烟盒放在一起,它们是完全一样的。我有些气恼,其实我早该想到西西会来这一手,她能把一株妖媚的罂粟花变成毫无危险性的虞美人,为什么就不能把一盒现在早已见不到了的足能表示它来于非正常世界的烟变个样子呢。这样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不费任何力气的,她可以像玩玩具一样跟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玩点小把戏,要知道她现在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也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了,谁知道这二十多年她躲在地底下都在干些什么,她身上有超人的力量这一点都不稀奇,我有时不也一样么,何况是她。
我知道我又要遭遇麻烦了。李家克的忧心忡忡不是空穴来风,这一点我能够给予他充分的谅解。我想我也没必要跟他解释这烟的突然变化了,那样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于是我闭嘴不再说话,拿出一支烟来点燃。两支烟都抽完了之后我把空烟盒放回到了抽屉里,我想等到夜晚来临,看着它是怎么重新变回去的。
李家克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抽完两支烟,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说,小白,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带你去看看吧?我说没必要我心理健康得要命,他说心理病人都不说自己有病,你也不例外,但你确实有点问题,听我的,啊?
我已经决定放弃跟李家克讲述这些事情了,那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做好这个决定之后我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李家克我跟你闹着玩哪,刚才跟你讲的都是新小说构思,悬幻小说,怎么样?李家克将信将疑地看了我好半天说,写什么小说不好非写这样的?我说你不懂,这样的有市场。
其实我内心里对现在正在写着的这部悬幻小说并不是这样想的,我没考虑它会不会有什么市场,我只是需要这样一种方式,非正常的方式,来讲述一些事情,爱情,生活,或是其他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迷恋这种文字操持方式要甚于按部就班的方式,它有足够的空间安放我狂野的想像。我坚信即使我身上没有一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灵异之光,我也将是一个具有超凡想像力的女孩子,这种想像力超越一切而存在。想像,它是平凡生活的对立面,另外一种形式的智慧。
我不能对李家克讲这些理论,他不会懂。那个香港人脚手架也许会懂。
在等待那盒烟变回原样的时候,我感到眼皮有些沉重,刚刚意识到困意要来,我就睡了过去。睡过去之前我对早已等在睡眠里的那个梦没有一丝预兆。
我确信那个梦是早已等在睡眠里的,就像我现在确信过去所有发生在睡眠里的梦都是早已等在那里的一样。我梦见我的父亲谢未阳以一种以前我从没见过的方式出现,以前我见过他表情模糊地站在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