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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很多钱吧——”吴山这么问,当然是基于他对这套房间的理解。
摄影师笑笑,难以掩饰他对这句恭维之言的得意之情。“其实,金钱的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生活的热爱,艺术嘛——”
吴山突然打断他的话:“鬼先生喜欢死亡?”
“是的,我非常喜欢它的感觉,一个人的一生嘛,只能体验一次……在我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类人的死亡姿态和临终前的状态,我做了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相同的死亡模式,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从每一片毛发、每一个表情、每个器官的分布和位置,都不尽相同——”
“举例来说吧,假如有一天你死了……”
“对、对,你说的问题我每天都在想,也许是成为一件艺术品,也许——火化。”
“火化?”
“你知道,我没有子女,那时候,仅有的几家亲戚也都死光了,这个职业一旦没人继承,其结果——远远比我当初设想的痛苦,也更复杂。”
“这样的话,所谓的‘艺术永恒’也就不复存在了,对吗?”
“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们还是先谈谈眼下的事吧。”
“你打算出多少钱?”吴山单刀直入。
“这得先看一下尸体的情况再做定价,一般来讲,三到五万。”此时的摄影师成了一个十足的生意人,而他谈论的好像是收购兔子或者活鱼。
“现金?”
“支票也可以。”
“我需要现金。”
“可以。”
“当场付清?”
“是的。”
“假如我现在就运来呢?”
“午夜之前,我随时恭候。”
“好吧。”吴山点点头,摸了摸口袋里的匕首。不错,在这个房间的某一处肯定摆放着数目可观的钞票,他今晚不虚此行了,“能否让我欣赏一下您的作品?”
“好吧。”摄影师离开客厅。吴山脱下手套,跟着他来到一扇门前。
“有的东西会让你恶心。”摄影师不无自豪地说。
吴山未置一言。“他太胖了,”吴山想,“必须一刀结束,腰部?脂肪太厚的话,一刀死不了的,死不了就坏事了。脖子?这个部位不太容易下手。肚子?衣服太厚了,万一捅不进去呢?心脏?也不好下手……关键是要知道他藏钱的地方,也许可以暗示一下?一定在卧室,要不就是卫生间,客厅?也有可能,墙角不是有一个保险柜吗?钥匙和密码呢?……”
“害怕了?”摄影师转身看着他。
“哪里的话,我在想……怎么把尸体运来,通常情况,付款需要多长时间?”
摄影师笑了笑:“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三更半夜的,我这心里总有那么一点……毕竟是我妻子嘛……”
“大概半个小时,尸体在卫生间清洗后,我就可以付款了。”
“在客厅?”
“不,在卧室。”
吴山高兴地点点头,同时催促摄影师快点开门。
“这是暗房,洗照片的。”摄影师拧开门锁,一片如梦的红影里,吴山赫然发现石桌上摆着一具死人头骨,阴森的恐怖感立刻袭上心头。摄影师十分平静地介绍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饰物,“这是用人的脊柱排列成的树的图案,我曾经为叶子的选材花费了不少时间,最后选择的是打磨过的幼儿的肋骨。那个——”摄影师指着另一个镶在镜框里的图案,“这是一块死于难产的孕妇的皮肤,看上去象不象一幅表现主义绘画?第一眼看上去,最令人难忘的是上面的血迹,啊,死亡的象征无处不在。”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干躁的血腥味,吴山皱着眉头,死亡的联想令他浑身发冷,在这里呆久了,真会以为自己是在人的腹腔里,周围是血的颜色,冰冷的空气令人疑自阴间的寒气。不知何处响起啪啪的滴水声。
“什么声音?”吴山警觉起来。
“水笼头坏了。”摄影师旋开冷藏门,一声沉闷的钝响,吴山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二十二章
他们醒来时,听着那雨声,可已是凌晨三点了。
吴三更缓缓地移开手臂,西子受了点惊动,身体动了动,又静下了。窗外,雨沙沙响着,所有的东西都睡着了,枕边是西子轻微的酣声,它们游动着,象一条看不见的热带鱼,甩着尾巴,从他的视野里游走了。雨沙沙响着,有那条杨戬放出的小天犬,吠了几声后,它不动了,或许把月亮吃掉了。外面一片漆黑,吴三更睡不着,身体像被熨过一般,躺在被子里,腿间不觉得已经潮湿了。
他开了灯,轻轻掀开被子,西子的上身裸露着,下身只穿了一条乳色内裤。她迷人地蜷缩着,光洁的皮肤上像有露水滑过。他看得久了,心里忽然莫名地伤心了,即使让他承受再多的不幸,他也不愿看到西子的纯洁遭人玷污。最令人痛心的是,她的记忆成了一片空白,成了一块随时可以擦写的芯片,她被虚拟的数字控制了,可她自己并不知晓!二进制,倒霉的二进制!吴三更在心底骂道。丧失了记忆,人和机器还有什么区别?我们还需要爱情吗?一个指令输入,做爱的程序就完成了,简单明了,她可以成为你想象中的任何角色,妻子?情人?妹妹?同学?同事?……你在发泄了性欲后,她是什么?她的尊严和价值呢?就像风在风中的飞舞,她也是你的同类呀,难道这不是另一种同类相残吗?
蝴蝶和沙沙呢?还有coco,他们都是失忆人吗?吴三更记得毒品就是coco拿来的,他人呢?回到西子的房间,他们每人又喝了一杯放了迷幻药的葡萄酒,他当时很想睡一觉,可沙沙把他拽了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下后欲望就来了。沙沙笑着,坐在他的腿上,目光放纵而飘忽,她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摸索着,她的手指是那样冰冷,触到他的皮肤时,他却感到一阵阵火辣辣的颤栗。有一刻他想避开,因为他不愿在她脸上看到自己的丑陋——他觉得那是一张被欲望扭曲的面孔,可是,因药物催化的性欲汹涌着淹没了他的伪装,随着她伴有呻吟的扭动,他的下半身产生了一种揉搓的快感,这快感猛烈冲击着他的头脑,使他初时轻微的抵抗成了一种附属的配合。吴三更闭上眼,享受因快感而产生的晕眩,他的双手也因这晕眩动作起来,他把沙沙揽向自己,沙沙有一对晃悠悠的乳房,每一下撞击都让他无比愉快,她的舌头伸入他的嘴里,来回舔着他的牙床,她的舌头上沾满了酒精和烟草的气味,他侧过脸,让她舔着他的耳垂和脖颈,此时,除了隔在眼皮下的光的印象,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突然,沙沙叫了起来,她张着嘴,舌头来回舔着自己的嘴唇。每次深深的抵达后,她都要死死掐住他的胳膊,因为这兴奋来得猛烈,他几乎喜欢了这种肉痛,于是他模仿着她,让这欲望保持更久。她的脸朝上仰着,长长的手臂紧绷着,他想要推开她,可她的身体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滑腻而坚挺。他不得不将他的性器迎上去,那里流出的粘液都把他的腹部弄湿了。沙沙的身体开始有规律地颤动,她好像昏迷了一般,梦呓般自语着。一股燥热在男人的下身积聚着,他想喊,可喉咙好像被一块烧红的铁炭堵住了,他大张着嘴,感到性器的抽搐即将到来,他用尽全力动了几下,身体突然停住,一根长长的细绳从他的体内被一下下抽了出来,等到它抽尽时,他觉得整个器官都被融化了。女人粗喘着,从他身上移开,他倒在床上,听到心脏剧烈的鼓动声。同时,一种深刻的悲哀涌上心头,那个被药物左右的自己又回到了体内,呼吸一下一下从喉管里飘出,他看到昏暗的光影里,一个个拚命搏杀的男女。
吴三更相信那个恶的“自我”在他灵魂深处隐藏了许多年,直到这一夜被“金属酒吧”的小姐们唤醒。下半夜,coco在屋子里烤着一个铝片,上面放了一层大麻,冒出的烟被吸进了肺里,不到一分钟的工夫,人就酩酊大醉了。蝴蝶又给他端了一杯有点“轻度刺激”的饮料,喝了之后,吴三更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五脏六腑都要从毛孔里爬出,他想吸气,可频率已被打乱,上气不接下气的,嘴里直冒火。房间里充满了一股火辣辣的酸味,空气沸腾了,所有规则的图象都成了扭曲的黑藤条,在他的眼前狂飞乱舞。他看到一个经过“复制”的自我——他的“重影”,在一个“恶”的镜子中,他看到虚幻的本体已成了几根简单的线条,随着节奏的快慢,这曲线也在不停地开合,它甩动的轮廓不时碰出一阵火花。不久,吴三更感到下体燃烧起来,这一次是蝴蝶,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眼睛清澈而明亮(这使他想起他的母亲),内裤的轮廓清晰可见(这令他非常饥渴),一双手在他胸口慢慢地滑动着(一种职业动作)。沙沙和coco不见了,“西子呢?”他喃喃说道。蝴蝶脱光了衣服,发白的乳房高耸着,“怎么,一会不见就受不了?我不是一样的嘛——”她的身体靠上来,涂了他一脸的唇印。吴三更木然笑道:“一样的,对……是……一样的。”他搂着蝴蝶,迷幻中,他看到她的背上一片粉红,她就像浮在一团红云之中。无数只欲望的小虫在他的皮肤下窜来窜去,伸缩的脖颈弄得他直想撕开自己,当蝴蝶轻咬着它时,那小虫全都聚在了他的阴茎上,每一次吸吮他都死死绷着身体,稍一松驰虫子又钻入他的肉里,他的感觉就像在体验死亡的来临。
餐桌上,水果成了一滩烂泥。
“快来呀。”吴三更带着哭腔呻吟道。蝴蝶刚刚停止,他便撕开她的内裤,狂叫一声摸到她的腿间,蝴蝶放肆地笑着,一边用力揉搓他的那儿,房间里立刻充满了忍耐不住的呻吟声……
此刻,酒精炉灭了,屋内死一般的静,这使人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吴三更过了好久才睁开眼,地毯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内裤、烟蒂、卫生纸、一次性针管、苹果核、色情杂志、避孕套、空药瓶、找零的纸币,还有各色乳罩、沾有血迹的纸,酒杯、酒瓶、上衣、短裤,湿漉漉的毛巾、领带、记事本、臭袜子、撕碎的布条、沙沙的发卡、coco的抗生素药片、蝴蝶揉作一团的粉红内衣。它们的印象模糊而尖锐,灯光下,反射的光线令他痛苦不堪,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吴三更从没像现在这样虚弱,他刚刚抬起身体,半悬的脑袋便一阵晕眩,他不得不重新躺下来,试着在回忆越来越淡了的体验。
西子沉睡着,她的轻柔和她的舒缓只有在药物消失的情况下才出现,也只是在这个时候,记忆中的那个“西子”才活了过来,他们好像经历了一番长久的感情漂泊才躺在一起。灯光下,西子的身体蜷成虫形,因为光线的昏暗她显得美丽而恬静,她的涂满口红的唇线微微向外伸展着,她的双臂和她摆向一侧的双腿都是因为沉睡才完美无缺,吴三更希望这时间永远停在现在,一旦她睁开眼睛,那种钻心般的疼痛又会将他推到绝望的悬崖边,就像他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那样,肉欲不仅仅由幸福而生,它也有痛苦承受的那一面。窗外,雨声又大了,冷风从窗的缝隙吹进来,吴三更轻轻合上被,看着西子的头发在白色上滩开的一方阴影。明天呢?对西子而言,明天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的生命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指令,它剥夺了她对明天的向往。明天是10月20号,那个叫“毛毛”的名片还在吴三更的口袋里。吴三更熄了灯,静听着自己平缓的心跳,明天的事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发生过了。
吴三更再一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床是空的,屋里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间:9点10分。他心想坏了,今天上午无论如何赶不回了。既然已经迟了,他的心情反倒轻松了,没什么大不了,随他们吧,到时候找一个经得起推敲的借口就行。他失望的是没找到父母,他们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那天在校方的“问训处”,他们说父亲的脑子有病,“神志不清”了?(吴三更也感到头晕)离校已经三天了,毫无疑问,他们肯定发现了,他们在找他,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找他,去年有一个女同学失踪了,校方整整播放了一个月的寻人启示,对于他也不会例外,他们甚至会用其它方法,比如报纸电台网络什么的,把他的名字飞机播种一般撒开,说不定就有一粒落在n3城的某张小报上。昨晚他看了一会电视新闻,全国山河一片红,怎么可能会有他这个“黑点”?蚂蚁再大,它也只是蚂蚁;骆驼再小,可它毕竟是骆驼,吴三更心里有数,他现在跟“蚂蚁”生活在一起,跟她们做爱睡觉吃饭(他想起来了,早饭还没吃呢),她们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