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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公治微微点了下头,便走近护士面前,故意说:“听说孙夫人受了伤?”
“可不是,”护士对寂寞的长夜也实在感觉无聊,巴不得有人跟她找话聊聊,她说:“幸亏送来得快,要不就送了命!”
“孙探长一定很着急罗?”宋公治开始套话了。
“谁晓得,”护士说:“他把他太太送来,才动完手术就走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到医院来。”
“那么谁在医院照顾孙太太?”宋公治问。
“他们请了两位特别护士,还有两个很摩登的,不知道是太太还是小姐的在陪着。”她说:“可是刚才走了一个。”
宋公治和方天仇不禁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走的那位是孙太太的什么人?”
护士摇摇头说:“这就不太清楚了,听说现在陪着孙太太的,是她妹妹……”
宋公治沉思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了决定,向方天仇做个眼色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当着护士在场,不便问宋公治深更半夜还要到那里去,只好点点头,又再托护士一番,便与宋公治离去。
出了病房,从甬道一直到大门口,都有便衣警探在守卫,方天仇更没有机会发问,心里一直暗自纳罕着。
上了车,方天仇终于忍不住问:“现在上那里去?”
宋公治没有回答,却问:“带着枪吗?”
方天仇向胸前一拍,表示他的枪是随时带着的,并且诧异他问:“用得着吗?”
“也许!”
宋公治笑笑,故弄玄虚地不说明到那里去,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驶出铁岗医院,才踏足油门飞驰而去。
一个急转弯,穿过了都爹利街直奔皇后大道,接着又是一个惊险异常的急转弯,冲向天星码头的方向。
方天仇坐在驾驶员旁,被宋公治的这一阵飞车表演,颠得几乎无法坐稳,幸而一手扶住车窗,才不致前仰后合。心里则不免暗暗称奇,这深更半夜驶向天星码头,难道准备过海到九龙城去?
他这时也懒得追问,免得驾车的宋公治分神。
宋公治的驾驶技术倒真不含糊,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到了天星码头,他并不停车,折入夏悫道,沿着海边直朝湾仔方向疾驰。
方天仇以为他是要去香港警务处,可是又估计错了,车子经过警务处仍然不停。一直到了铜锣湾,宋公治才把车速减低,终于弯进香港游艇会的石堤上,停了车,但引擎仍未熄火,宋公治终于揭开闷葫芦说:“现在我们要进行一件最艰巨的任务了!”
方天仇到了这里,始恍然大悟,记起宋公治曾说过,金玲玲在几家大饭店都订了房间,实际上她是住在一艘豪华游艇上的。宋公治深夜把他带到香港游艇会来,毫无疑问是要暗查金铃铃的行动了。
他只把头点点,表示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同时向码头的两旁看去,此时停泊的各式游艇,何止数十艘之多,由此可见,香港这地方的富豪实在不在少数呢!
宋公治把车驶到游艇会的门口,先掉转了车头,才将引警熄了火。
“方兄,现在我们要找寻的,是一艘船名叫黄玫瑰号的大型游艇。”宋公治把船名告诉他。
“找着了呢?”方天仇尚不知宋公治准备采取如何行动,所以先要弄清楚步骤,以免临时不知所措。
宋公治一路上沉默不言,就是在沉思着。他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好作事先的准备,现在他已有了腹稿。于是郑重地说:“今晚我们来这里实在是很冒险的,不过,如果我们能够幸运的话,那我们的收获将是无法比喻的,第一,我要证实金玲玲这个女人,究竟与金色响尾蛇有没有关系。第二,我想林老大也一定查出她是住在游艇上了,那么林老大极可能也来过这里。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游艇上跟那个女人谈判,所以我们就是冒最大的险,也得来一趟。”
“假如林老大真在游艇上,”方天仇问:“宋兄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现在我们还不能断定那女人的身份,”宋公治说:“不过据我猜测,金玲玲既然在几家大饭店订了房间而不去住,却偏要在游艇上受摇摇晃晃的洋罪,足以说明她的行踪有着必须保密的不得已苦衷。可能是提防林老大对她采取极端的报复行动,也可能是另有隐衷。所以,无论是那一种可能,她在游艇上一定设有严密戒备,如果林老大当真单独找他谈判,谈得好自然没事,万一谈僵了……”
还没等他说完,方天仇已接口说:“难道她还敢对付林大哥……?”
“这很难说,”宋公治脸色凝重地说:“金玲玲现在持有证明她是林老大合法妻子的签证,万一林老大真出了事,她可以循法律途径,堂而皇之地继承一切。”
方天仇忽然感到心情沉重起来,照他估计,林广泰从晚间就行踪不明,现在已经是将近四点钟,就是谈判,也不可能谈这么长的时间。刚才听宋公治一说,林广泰如果真发生意外,金玲玲将可继承一切产权,那么林广泰今晚的处境,实在令人堪虑了!
这时他们已下了车,在石堤上向一艘停泊的游艇注意,找寻着那艘“黄玫瑰”的大型游艇。香港各码头停泊的游艇,统计起来何止千百艘,不过游艇只是有钱人兴致来的时候,邀个三朋四友,或者举家出海遨游,除非是远航,要说没事住在艇上,那真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儿。
但所有停泊在码头的游艇,总会有几个人留守,此刻三更半夜,艇上的人全都睡入梦乡,有的游艇上尚亮着灯,有的则连灯都没有。
每艘游艇的船首,都漆有鲜明的船名,什么“圣保罗号”“玛丽安娜号”“黑天鹅号”“飞鹰号”……各行各色,琳琅满目,但偏偏不见那艘游艇“黄玫瑰”号的影子。
他们从石堤上的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回这头,走了两趟,两边的每艘游艇都仔细逐一看过,仍然没有发现他们的目标。
方天仇和宋公治部不免感到了失望,他们仍不死心地又来回走一遍。
“你的消息可靠吗?”方天仇禁不住问。
宋公治神色沉重地说:“消息是错不了的……难道他们出海还没回来?”
“林老大会跟他们出海去谈判?”方天仇觉得林广泰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太不理智了。
宋公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他凝重的脸色上,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的忧急。
“嘟嘟嘟嘟……”
正在这时候,远远的海上传来了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
方天仇首先听到,急说:“宋兄你听!”
宋公治也辨出是马达声,急朝海上望去,朦胧的海上,遥见一个黑黑的船影,正鼓浪向着码头驶来。
“是艘游艇!”方天仇待那船影逐渐扩大,立即认出了船型,竟兴奋得有些情不自禁起来。
是它!宋公治突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紧张,急向方天仇说:“我们先避一避!”
游艇会的建筑在石堤顶端,周围留着与石堤差不多宽的空地,作为船只靠岸的码头。此时大门早已关闭,他们唯一可藏避不被发现的,只有利用围墙拐角的阴暗处。
他们刚刚藏妥,那艘游艇已渐渐驶近,船首两侧漆着的英文字,果然正是“黄玫瑰”号!
但游艇在距离码头尚有二十码的地方,却倒起了车,接着引擎熄了火,放下铁锚,竟在海面上抛了锚。
方天仇和宋公治正觉得奇怪,不明白那游艇何以不靠码头了。就在这时候,忽见一辆轿车风骋电驰地驶来,停在石堤上,车头前的两只大射灯,竟向游艇一明一暗地打起了灯号!
游艇上接到讯号,也以灯号向岸上回答,可惜方天仇不谙灯号,宋公治也是一窍不通,不知双方在对答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游艇和岸上的轿车一定是事先有联络的,不然时间不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船才到,车也几乎同时抵达。
可是那艘游艇,在接完对方的灯号后,立即又发动引擎,掉头朝着海上破浪驶去。
宋公治一看游艇未靠码头就离去了,不禁大为感到意外,心里一急,连忙把方天仇一扯。
“追那辆车!”
方天仇正有这个意思,他向来是思想跟行动一致的,宋公治话才说出,他已一个箭步纵出暗处,直奔停着的轿车。
他的动作真像一阵风,抢上了驾驶座位,立即发动引擎,推上排档。宋公治才登上车,车门尚未关上,车子已似箭一般地射了去出。
那辆由北角方面来的轿车,刚打完灯号,看着游艇安然驶离游艇会,陡见石堤上有一辆车冲来,似乎发觉有异,立即连头也不及掉转,就加足马力逃走。
方天仇那里肯舍,脚下紧踩在油门踏板上,使速率表上的指针一下子跳到了七十“迈”。前面的轿车,时速也在七十“迈”以上,风驰电掣地沿海边疾驶,在史刁城道码头处一个急转弯,折向了史钊城道,再穿过轩尼诗道,斜冲湾仔道而去。
方天仇已决心要拦截住这辆神秘的轿车,时速增加到九十“迈”的时候,车身已像离地起飞了,连一旁的宋公治也心惊肉跳,紧张地扶住了挡风玻璃下的平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一场飞车追逐的镜头,真是惊心动魄,连好莱坞影片上的警匪追逐,相形之下,也要望尘莫及呢!
方天仇有着股可爱的拗劲儿,他除非不想追,既然已下了决心,那怕是追上天去,他也不肯半途而废。
车子冲过皇后大道东尽头,来到前面十字路口,又是一个急转弯,折入了僻静的黄泥涌道。
黄泥通道一边是跑马地,一边是各教会的坟场,是个非常偏僻静寂的地带。尤其值此深更半夜,不要说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一直紧崩着脸的宋公治,发觉前面的车子驶入黄泥涌道,心里便知有异,终于忍不住向方天仇警惕地说:“方兄,留点神……”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车子果然采取了行动。
“噗!噗!”两响,装有灭音器的短枪已伸出车窗外,向后面紧追不舍的轿车开始攻击。
幸而两车均在高速中疾驶,无法瞄准,枪弹距离方天仇他们的车子差着老远。
但因为对方已发动攻击,方天仇不得不把车速减低,降回到七十“迈”,拉远一点距离,而以“S”形疾驶。
“噗噗噗!”前车明知命中率不高,却仍不住地一阵盲目乱射,企图阻嚇住追车。
可是后面的车速虽然减低了,却仍是紧追不舍。
前面的车子大概也知道,要摆脱后面的追车实在不易,因此在驶近波斯坟场的时候,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在道旁停了车。
车里跳下了三个大汉,就以车身作掩护,齐齐举枪向追车射击。
“噗噗!”
“噗!噗!”
低沉的枪声连发,划破了静寂的夜空。
方天仇只得在二十码以外,也刹住了车,向宋公治说:“宋兄留在车上,兄弟去对付他们!”
宋公治是“谋”有余,而“勇”不足的。临到这种场面,他甚有自知之明,下车非但帮不了方天仇的忙,反而为了他的安全,会增加方天仇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干脆点点头,不想硬充好汉。
方天仇掏出了短枪,先推开车门,立即矮身向车屁股兜去,然后就地一个滚身,滚到道旁。
对方已发现追车里窜出一人,目标顿时向道旁的人影,发动猛烈的攻击。
方天仇早已看准了掩体的地方,未等对方的射击开始,他已翻身扑向一座坟堆,利用墓碑作为掩护。
紧接着,他的短枪也吐出了火舌,开始还击!
波斯坟场与印度坟场邻接,占地颇广,仅比基督教坟场小不了多少。但波斯人比较讲究死后的哀荣,坟场建造得坚固而着重排场,很像中国人的坟墓,而不似基督教的简单,一长方水泥地前,仅置个十字架而已。
谁想到波斯人的习俗,竟给这场枪战大加利用,双方都藉着墓碑作掩护,互相射击。
方天仇今晚是临时被宋公治拉差,未作充分准备,身上虽有两支“二号左轮”,每支装弹六发,枪套上备弹六发,共是二十四发子弹,但他在永安堆栈跟胡豹决斗被击昏前,曾发射了六发,幸而在白茜那里清醒后,枪居然还在身上,到现在他还始终想不通,何以能在胡豹手下留得性命,连武器都未被缴械?
此刻他仅剩下十几发子弹,弹药不足,自然不敢随意浪费,所以在发射几枪示威以后,他就不得不把握每一颗子弹了。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钟,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更显得黑沉沉的。尤其置身在坟堆之间,愈觉得阴森恐怖,枪声反而倒成了唯一的点缀。
一阵紧密的枪声之后,突然静寂下来。
方天仇心知对方必有诡诈,赶紧利用黑暗中移换地位,朝侧方的坟堆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