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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谷市北部由民营火车站住北步行约五分钟,就会穿过热闹的商店街,看见一楝门内簇拥著高大古老的柞木林、标示著“财团法人·北多摩美术馆”的建筑物,外观铺著深红色磁砖,高度两层楼。事实上这并非普通的美术馆,直接了当的说,就是比普通还不如的“红蔷薇结社”日本分部。
“红蔷薇结社”简称CRS,翻遍《日本社团法人总目录》绝对查不到这个名字。这并非业界团体,而是秘密结社!目标——也非征服全世界,而是由寄居在人类社会一隅,隐藏身分生活的先天性吸血鬼所成立的组织。
与村尾一家八口灭门惨案曝光的同时,CRS会员也正在美术馆二楼的会议室开会。全部会员不到二十人,CRS日本分部在规模上等于是微不足道的小组织。
“唉,好晦暗的雨,仿佛在暗示我们的财政状况。
位居馆长的人如此说完后,身旁便传来一个声音。
“请你正经点好吗?伯父。”
美术馆图管人员绿川淳司义正词严,他是馆长的侄子,毕业于某国立大学哲学系专攻科目美学,今年二十三岁,但外表仍未脱离学生气息,身材高大、头发不刻意修整,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优秀的好青年。他是“红蔷薇结社”(CRS)中最年轻的成员之一,由于身为北多摩美术馆馆长也就是CRS日本分部长的侄子,因此常被赋与实战任务,总而言之,只要牵涉到身体力行的部份,几乎都是由他一肩扛起。淳司与他的“伯父”也就是分部长为首的所有大老的工作分配,相当于众人舌灿莲花,独我埋头苦干。无论坐在他身旁的助手花村雅香如何打抱不平,但尽全力完成CRS的工作正是淳司的一贯作风。
今天的会议纯粹是讨论美术馆的正事,有一位名叫村尾的美术商人有一幅梵谷中期的静物画,定价十亿圆,伯父提议将真品留下来,先进行鉴定审查的手续。负责鉴定的是美术馆图管人员淳司,如果他无能为力,再拜托名专家。装框后由捐布里住的名画在小心呵护下现身,淳司在众人睽睽,下目不转睛地审视以强烈橘色系为主的画作长达五分钟之久。
“这是膺品。”
淳司一口咬定,态度冷静得几近冷漠。在座的众人一阵哗然,位于淳司左侧的花村雅香津津有味地看著这幅传为梵谷所作的风景画。淳司开始以散文式的语气详加说明。
“先在画布涂上蛋黄,作画完毕后,颜料一乾便出现龟裂,看起来就是一幅古画,这种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花村雅香继续了大眼盯著梵谷的膺品不放。
“原来是冒牌货,要是我一定被骗得团团转,教练你好厉害哦。”
“不要再喊我教练了。
淳司绷起面孔,伯父仰天感叹差点就浪费了十亿圆买一张假画。
“唔喔,居然敢诈骗吸血鬼,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
“伯父,不要唉声叹气藉机逃避责任。”
淳司无视于伯父的无病呻吟,一语切中众人的猜疑与惊愕。
“梵谷是最容易被人仿冒的画家,他一生头沛流离,作品并没有到完善的保管,而且他的画风变化剧烈,鉴定真伪相当不简单。”
“可是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呀。
“连我这种程度都分辨得出来的膺品,怎么可能骗得了人。
这是一种反讽,淳司并不如外表忠厚老实,众人语气显得哀怨。
“这、这么说,我们损失了十亿圆?”
“放心,还算不上损失。”
伯父抚著下巴向疑惑的众人说明。他向村尾表示一时无法准备十亿款项,先以支票只现,将真画带回美术馆召集理事们审议,村尾听完后不假思索允诺。
“他还说可以留到我满意为止,我想他大概是相当有把握才会这么说,其实他要是当场拒绝,我就不必花大钱买画了。”
伯父捻著胡子,淳司带著压迫性的目光再次确认。
“你以这个条件向卖方村尾借来这幅画?”
“是啊。”
“太危险了,搞不成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包围下,淳司开始说明。现在经由淳司的鉴定证实这是一幅膺画,但美术馆如果以这项理由将画退还,那村尾一定会强调:“我给的是真画,北多摩美术馆偷天换日,以假乱真诬赖我。”如此一来,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势必对簿公堂。如果村尾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北多摩美术馆的名誉,恐怕他可以轻易如愿以偿。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点,淳司你还真有干坏事的本钱。
“你这是哪门子的解释!”
虽然有些偏离主题,会议还是继续进行。众人针对这件怪事讨论因应对策,却迟迟理不出头绪。晚上七点,伯父回到馆长室不久,连忙召集众人。
“村尾好像逃到不受法律约束的国家去了,你们看看电视。
众人看向电视,现在正在播放新闻节目。阴森的画面配合播报记者平淡的声音。东京杉并区善福寺的高级住宅区发生一桩罕见的灭门血案,死者是美术商人兼多家公司老板的村尾信弘,犯人做案手法超乎了犯罪搜证的常理,令警方当局办案陷入胶著状态。
当吸血鬼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迟迟无法确定今后方针之际,警政署早已迅速展开行动。
负责此案的是刑事组搜查一课的沟吕木警长,他有二十五年经验,长得就像一只斗犬,连吼声也一模一样。他虽然是一个重视体力、行动力与耐性胜过理智的人,但绝非无能。目前的他正如一尊雕像伫立在村尾宅邸的大厅,向左右人马发号施令,接著徐徐步入命案现场,面积之大,可以铺上三十块榻榻米。先前躺在昂贵的天津地毯上的八具尸体现在已被抬走,表面上看起来惨剧的痕迹似乎消失了。
死者是村尾冢的一家之主信弘、夫人悦于、信弘的父亲康司郎、长子正之、媳妇由理、次子睛之、正之甫出生八个月的儿子悠一与管家木岛敏子。四名成年男子中,就算八十岁的康司郎与五十岁的信弘上了年纪,但二十七岁的正之与二十三岁的晴之这两人年轻力壮,却不加祗抗地任由凶手杀害。
按常理推想,命案现场一定是血流成河,但地面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泼洒出来的几滴红墨水,这个房间与其说血腥,还不如以荒凉来形容贴切。暖气机并没有运转,受冻的粗糙手掌模在脸上觉得不太舒服。
“再加上散发著大蒜气味的十字架,如果这次事件真是吸血鬼干的好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话的人是大岩刚太郎刑事,年轻、身材细瘦,和名字完全相反,看上去就像一个挂著眼镜的铁丝人。
“哼、什么吸血鬼。”
沟吕木警长不屑地说道,接著抬头仰望比自己家高出一公尺以上的白色天花板,在头顶与天花板之间彷,佛有一张无形的脸在冷笑著。
“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吸血鬼要特地攻击这家人?”
“调查此事正是我们的工作。
“有时间说大诂,还不赶快去干活,菜鸟。
被泼了冷水的大岩刑警耸耸细瘦的肩膀,走离唠叼上司的身旁,就好像被斗大哼了一口气就被吹跑的铁丝人。警长再次环顾室内,一个能够烧柴取暖的壁炉、一个来自加拿大、不知是谁猎得的巨鹿头被制成标本挂在墙上。警长向鹿头的玻璃眼珠扮了个鬼脸,脑细胞开始运转。
除了一个婴儿之外,其余的死者全是成人。体内的血液容量合计约有三万五千cc以上,这么多血,究竟是流失到何处去了?所谓的吸血鬼,也许是灵异狂故弄玄虚,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个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华丽房间里,发生了一件令人为之作呕的命案,而杀害八名男女并吸光他们身上血液的凶手,就潜藏在东京的某处。
“最坏的事件衬托最坏的时代。”
本想顺势吐口水,幸好及时煞车,因为这是别人的家。警长咽下口水,不禁陷入沉思。没错、这里是别人的冢,日后是谁能待在这种大得离谱的宅邸里生活呢?当然是死者的遗族。我得记下来才行,警长心想。
村尾家的资产除了杉并区善福寺的宅邸外,还有港区元麻布的公寓,轻井泽、伊东、夏威夷岛与加拿大·温哥华等地皆有别墅,再加上股票与公债,总计时价高达几十亿圆,毫无现实感的想像引起了警长的反感。
“夏天到夏威夷游泳,冬天就到加拿大滑雪吗?真逍遥。
“这就叫做环太平洋资本家市民。
大岩刑警不知不觉折了回来,自以为幽默地说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清吕木警长只是不屑地瞥了年轻的部属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而大岩刑警丝毫不以为意,迳自抽出记事本,摆好架势开始报告。
“嗯、据调查,村尾家还没有绝后,有人侥幸逃过一劫。”
“谁?”
“村尾夫妇的长女凉子,她结婚后住在藤泽市……”
“她丈夫从事什么职业?”
“据说是青年实业家。”
“清清楚地到底在干什么?”
“就是经营几家餐厅、小型旅社与咖啡屋。”
沟吕木警长沉默地点点头,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他抱有一股莫名的反感。二十年来,他一直坚信模仿西洋玩意儿那一套的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如果说犯人与村尾家有仇,为何连婴儿与管家都不放过呢?村尾一家无论是死是活他都看不顺眼,但连婴儿也要灭口的行为,实在教人不寒而栗。
“我绝对饶不了这个凶手。
此时长相已无关紧要,沟吕木警长如同一个追缉丧心病狂的凶手,维护正义人权的斗士。
惨剧之后的第三天,村尾家举行了一场表面上的葬礼。丧主为长女凉子,其夫加纳卓也才是事实上主导仪式的人。五百名吊丧者聚集在宽广的宅邸内,相当于人数十分之一的花圈排放在四周围。
花村雅香仰望气候不稳定的天空。
“听说今年气候很不稳定。”
“是吗?我这辈子好像没有一年过得平顺,因为每年都有人喊今年不顺。”
绿川淳司不自在地将手放在黑领带结上,平时在美术馆工作根本不需要打领带,偶尔打扮成社会人士,反而觉得郁闷。
“这种阴天正适合举行葬礼,要是出大太阳,反而会让我想脱掉葬服,尽情跳舞。
伯父悠哉地说道,他的外貌十分适合穿丧服。此次他带著两名年轻人,假藉吊丧之名前来侦察。动机不单单来自梵谷的伪作,八条人命,而且死者体内没有留下一滴血,这桩离奇命案对于追踪吸血鬼的CRS而言,绝不能等闲视之。
雅香身穿黑色丧服,看起来就像个出身上等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凑近淳司的耳边说道。
“这个事件好奇怪哦。”
“事件的奇怪成分只有百分之五十。
“另外百分之五十就不奇怪吗?”
“就是最正常的恶心,就像垃圾袋随处可见,但怎么看就是不美观。
淳司这番话既没有创意,而且缺乏活力,内心可说是百般不情愿,因为他感觉到又要被迫接受与美术馆无关的工作了。
参加葬礼的人们当中职业大多是“秘书”,村尾信弘生前与许多财经界人士在公私方面的交情都很融洽,但是在这个发生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现场,为了避开大批媒体记者的包围,只能派遣秘书前来,虽令人有世态炎凉的感慨,但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是村尾先生的朋友码?”
一个麦克风冷不防挤到眼前,被淳司轻易闪过,原来早有记者群守在村尾家门前严阵以待了。
“我们是随从,有事请你问那位先生吧。
他指了指伯父的背影,对方却继续紧迫盯人。
“请问您前来参加这场葬礼有何感想?”
这些人除了这种问题外,就没有别的事情好问了吗?
“硬把麦克风塞到吊丧者面前,请问你做何感想?”
淳司反唇相讥,当场让对方碰了一鼻子灰,接著趁他愣住时迅速离开。非公职人员的一般市民应该有权拒绝记者强人所难的采访手段,吸血鬼应该算是一般市民吧,淳司心想。
伯父在签到后很快与其他吊丧者打成一片。
“我跟村尾先生做了两次交易,买了一些画,因为这几面之缘所以特地前来为他吊丧。
“您真是个重感情的人。”
“爱心与关怀是我生活的宗旨,可惜向来与金钱无缘。
这番话的后半句还算合理,但前半句的牛皮实在吹得太大了,淳司连忙拉著伯父的袖口。
“胡乱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这叫客套,没有必要把内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吧。
“再怎么隐瞒,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日本警察并没有你想像中无能。
“是吗?我总觉得这阵子尚未侦破的案子好及愈柬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