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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环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跟他没完!”
“跟谁?”
“偷我戒指的人!”
“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呢。”
朱环不理李庸,站起来,几步跨到院子里,破口大骂起来。
太阳温柔地向西坠落,染红了天边的几朵云彩。
左邻右舍都下班了,家家的烟囱都升起了炊烟。
“你个王八蛋不要脸,三只手伸到我家来了!不怕烂掉手指头?我知道你是谁!你赶快把东西送回来,别等我到你家翻出来,那时候你就现眼了……”
朱环的叫骂声很快把邻居们惊动了。
大家从屋里陆续走出来,站在她家院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
一些孩子干脆爬到她家院墙上。
朱环双手叉腰,越骂心里越气,越骂嗓门越大。
她的叫骂是前后矛盾的。
前面她说她知道是谁偷的,后来又说:“你以为我抓不到你,你就没事了?老天爷长着眼呢!你一出门就让你垫车轮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没听出来她到底丢了什么,过了好半天,终于知道她的戒指丢了。
没有人走上前劝慰。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间,高声叫骂。
李庸低头走上前,拉她。
“快进屋去,丢不丢人啊!”
朱环一把把李庸推了个趔趄:“我又没偷东西,我丢什么人?”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你能把戒指骂回来吗?”
朱环陡然住口了。
她朝着围观的人扫视了一圈,突然说:“王八蛋,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我煮猫!”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
我就是深城人。
我老家那一带有个风俗,哪家丢了东西,实在找不回来,最恶毒的办法就是煮猫。
什么是煮猫呢?
很简单,就是把活猫扔进沸腾的锅里煮了。
据说,偷了东西的人就会像那只猫一样难受。于是,露了馅。最后,只好把偷来的东西物归原主。
煮猫,毕竟太残忍了,我在老家长到十八岁,听过几个丢东西的女人扬言要煮猫,但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不过是想吓一吓偷东西的人,能悄悄把赃物送回来。我没见过哪一家真把猫煮了。
可是,朱环却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这天晚上,她真的烧了一大锅热水。
她要煮猫了。
有的小孩悄悄地溜到朱环家门外,从门缝看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杀气,还有沸水翻滚的声响。
他们惊惶地跑回家,分别向父母报告了这个消息。
邻居们都安静下来。
大人把小孩子都关在了家里,不许他们再出去。
正在吃饭的停止了咀嚼,正在做饭的灭了锅灶。大家都打开窗子,竖起耳朵听动静。
空气突然凝重起来,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怖。
怕什么?
我小时候,听说有人要煮猫也很恐惧。
我曾经仔细分析过我怕什么:
第一,我怕一只活蹦乱跳的猫被扔进沸水里。
那种痛苦是无法想象的。
第二,我怕真的有人像那只猫一样惨叫起来,在地上打滚。
他的感受先不说,只要有人中了这种诅咒,就说明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另一层深意。也就是说,冥冥中有个东西在操纵这一切。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这个东西就已经在半空中悬挂。可是,我们对它一无所知,我们正在它晃晃悠悠的脚丫子下踢毽子。
第三,我怕出现什么偏差,那个诅咒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时间缓慢地朝前走着,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时刻上。
煮猫
朱环注意到,她在自家院子里叫骂的时候,邻居们大都出来看热闹了。
说明这些人心里没鬼。
只有一个人没出来。
这个人是黄太。
朱环一直觉得最可疑的人就是他。
黄太住在朱环家东面,和她家只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他对朱环和李庸的情况太了解了。朱环什么时间上班,什么时间下班。李庸几点钟回家补觉……
李庸看着朱环恶狠狠地烧水,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劝阻。他也有点害怕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谁都猜得出,偷戒指的人肯定就是东邻西舍中的一个。他知道朱环家最值钱的就是这枚戒指,知道它放在哪里。趁朱环去上班,李庸在睡觉,他假装来串门,见李庸没有醒,就下了手……
陌生人不敢大白天冒昧闯进来。
现在,这个人就躲在石头胡同的某间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会儿,煮猫的时候,这个人就会撕心裂肺,原形毕露……
李庸希望这个迷信说法应验,又害怕这个迷信说法应验。
另外,他也害怕看见那只猫被扔进翻滚的热水中。
那是个生灵啊。
朱环终于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有点歇斯底里,好像这只猫就是小偷一样。
李庸看着她,突然感到这个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快五年的女人有点陌生。
那只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朱环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相邻的几户人家没有一点声音,李庸知道,他们都在屏息聆听。李庸也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惨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朱环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李庸狠狠闭上了眼。
他听到一声小孩似的嚎叫。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猛烈地抖了一下。
接着,有一个东西从他的脚面上闪电般地射了过去。
朱环把猫扔进锅里之后,转身拿锅盖,想把猫盖住,可是,猫在热水中翻滚了一下,竟然猛地弹出来,惨叫着冲出房门……
外面突然乱起来。
朱环跑出去,李庸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看见邻居们都朝蒋柒家跑。
这时候,他们注意到蒋柒家传出了悲惨的嚎叫声。
两个人都傻了。
蒋柒家住在朱环家西面,中间同样隔一道齐胸高的院墙。
她丈夫是个军官,排长,两个人常年两地分居。
蒋柒原来在一家洗涤用品厂上班,后来下岗了。她就在街上开了个发廊,门面很小,赚不了多少钱。
她有一个孩子,已经上幼儿园大班。因为她经常在发廊忙活,那孩子由她母亲带着。
蒋柒是一个很自尊的人,而且极其聪明,邻居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平时,她跟朱环算是密友。她老公不在家,李庸打更的时候,朱环经常去她家睡,两个人做个伴,说些女人间的知心话。
她怎么可能偷朱环的戒指呢?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环和李庸一前一后跑进了蒋柒的家。
蒋柒正在床上嚎叫。
她好像正在承受一种巨大的肉体折磨,双手用力地揪扯着头发,头发一绺绺地被拽下来。衣服也撕烂了,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有一道道的血印。
她的脚用力乱蹬乱踹,撞在铁暖气冰冷的棱角上,好像不知道疼。
她的眼睛瞪得像灯笼,很吓人,里面充满了血丝……
蒋柒的表现太恐怖了,现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走上前。
大家都不言语,紧张地互相看着,此情此景让他们感到十分恐惧。
朱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庸看了看朱环。
他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的心似乎一下软下来。
是啊,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都是女人,都喜欢它,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煮成这个样子呢?
朱环几步就跨上前,紧紧抱住了蒋柒。
“蒋柒,你哪儿难受?”
蒋柒眼睁睁地盯着她,还在叫,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像书法的飞白,甚至断断续续。
朱环把脑袋靠在她的脸上,眼睛湿润了。
过了好半天,蒋柒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绷紧的身子一点点松懈下来,没有一点支撑力,她软塌塌地躺在朱环的怀里,无神的双眼慢慢闭上了。
朱环一边流泪一边说:“都怪我……”
李庸小声说:“你给她煲碗汤吧。”
蒋柒皱着眉,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对朱环的话表示不同意,还是阻止李庸的提议。
朱环用手轻轻抚弄着蒋柒的额头。
过了一阵子,蒋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想躺下来。
朱环轻轻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
“好点了吗?”朱环问。
蒋柒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环抬头对房子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去吧,没事了。”
大家就懂事地陆续走出去。
房子里静下来。
蒋柒吃力地动了动,睁开眼,弱弱地看了朱环一眼,说:“谢谢你……”
朱环说:“你说哪去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她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朱环对李庸使了个眼色,轻轻起身退出去。
这天晚上,李庸失眠了。
“朱环,你睡了吗?”
“没有。”
“蒋柒怎么……”
“别说,我害怕。”
李庸就不说了。可是,他眼前总是闪现蒋柒在沸水中翻滚的情景……
她的头发都散开了,蒙住了狰狞的面孔……
过了好半天,李庸渐渐迷糊了……
蒋柒突然沉进了沸水中,不见了踪影……
那水在“哗哗哗”地翻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水中突然升出了一颗人头,是蒋柒。
她的脸变成了煮熟的猪皮色,两只眼珠像死鱼一样……
她的头发上冒着热气,滴着水……
她说:“你给我梳梳头……”
否认
第二天晚上,朱环一下班,蒋柒就来到了她家。
李庸也在家。
“是蒋柒啊,来来来,进来坐。”朱环变得十分客气。
蒋柒就在沙发上坐了。
她的脸色很难看,一看就是大病初愈。
“李庸,快给蒋柒倒水啊。”
“别,别麻烦了。”
李庸还是倒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了她面前。
李庸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夫妻俩的心里都明白蒋柒来干什么,她当然是来送戒指的。
蒋柒把杯子捧在手中,转过来转过去,似乎很难开口。
李庸知趣地走进了卧室。
朱环坐在蒋柒身旁,一会儿拉拉衣角,一会儿撩撩刘海,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终于,蒋柒开口了:“朱环,你别误会,其实,我没有偷你的戒指……”
朱环愣愣地看着她。
“昨天,我听说你要煮猫,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恐惧。那只猫叫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就犯了病……”
朱环说:“蒋柒,那戒指我不要了。我不会怪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偷你的戒指。不信你就去报案。”
朱环突然有些恼怒:“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没有偷我的戒指,我还把你吓出病来了,是吗?你是不是来找我讨医药费呀?”
“你别生气。我呀,近几年得了一种病,叫什么神经性偏头疼,一紧张就犯病,可能……”
朱环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事吗?”
“我……”
“没事你就回去吧。”
朱环下了逐客令。
蒋柒尴尬地站起来,想了想说:“朱环,你现在太激动,过几天我们再聊。”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李庸听见了这些话。
蒋柒离开后,他走出来。
朱环很生气,一挥手把蒋柒喝过水的杯子打翻在地。
李庸小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朱环气呼呼地说:“我真不该让那只猫跑掉!”
李庸说:“有可能不是蒋柒偷的,她不是那种人。而且,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很少到咱家来串门。”
“那你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李庸回避了这个问题,说:“你说,能不能是咱家的猫把戒指叼出去了?”
朱环想了想说:“即使猫能打开茶叶盖,也不可能再把它盖上啊。”
这句话让李庸打了个冷战。
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一幕——那只猫躲在茶叶盒的后面,一只眼珠荧荧地闪着光,朝他看着……
李庸在大睡。
猫在他的脑袋前无声地走过来走过去,聆听着他舒畅的鼾声。终于,它确定李庸睡着了,它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叶盒前,把它抱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