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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还怕我吗?”
“……有点。”
“我是蒋柒,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我觉得你不像蒋柒了……”
“好了,回家睡吧。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
说完,她一闪身,消失在门洞里。
第二天一早,黄太就死了。
这一天是一月二十三日。离朱环煮猫那个日子相隔二十天。
本来,他输了两天液,烧已经退了,神志也清醒了。可是,他却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这天大清早,黄母醒来后,感到头昏沉沉的。
她嗅了嗅,闻到房子里有一股怪味,好像是煤气。
她急忙喊黄太,喊了半天,他都没吱声。
她一点点爬下地,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厨房。
煤气灶上的阀门好像关着。
她扭了扭煤气罐上的阀门,发现没有关,赶紧关上了,又紧了紧煤气灶上的阀门。
接着,她挪到黄太的卧室前,发现他的门锁得死死的。
老太太感到事情不妙,使劲敲门,不见回音。
她慌了,挪到门口,连呼:“来人啊!”
李庸出去买早点,正巧路过黄家的院子,第一个听见了喊声,就冲了进去。
一进门,李庸就闻到房子里有一股煤气味,立即把黄母抱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把乘凉的藤椅上,然后又一次冲进屋里。
他踹开黄太的门,把脸色铁青的黄太抱出来……
实际上,这时候黄太已经死了。
黄太家的煤气管没有任何泄漏。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呢?
肯定是煤气灶上的阀门没有关紧,导致了他煤气中毒。而黄母的房间离厨房远一些,才得以大难不死。
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邻居们都隐约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一股阴森之气。
可是,没有人第一个提出疑问。
在众人的缄默中,黄太死于意外就成了定论。
事后回想这件事,误就误在当时黄太的母亲去紧了紧煤气阀。
这个动作把所有人的判断都引到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掩盖了一个巨大的杀机。
黄太的丧事是邻居们帮着办的。
尽管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抓住黄太的手死死不放,可是,黄太还是被大家送到了火葬场。
黄太被草草火化了,费用都是街坊们凑的。
几天后,黄母就卖了房子,住进了养老院。
一个新邻居搬了进来。
回归
这天晚上,李庸本来应该去值班,可是,他请了假。
虽然在家庭地位方面,李庸和朱环是女上男下(包括两个人做爱的姿势),但是,朱环毕竟是女人,隔壁刚刚死了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
虽然李庸在家,朱环的心里还是有点虚。
她紧紧靠在老公结实的肩头上,听着窗外的动静。
李庸也睡不着。
他的眼前总是出现黄太那束在脑袋后的“马尾巴”。
这个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联想到,那天偷粮食的人可能正是黄太。
一个大活人,昨天还好好的,昨天李庸还见了他,他在暮色中朝李庸谦卑地笑了笑……今天就变成了一捧灰。
那长长的头发现在也变成了灰。
李庸恍恍惚惚看见那条“马尾巴”走进了一条很深邃的胡同。
他追了进去。
脚步声很响,“噔噔噔噔……”
黄太明明听得见身后有人追他,却始终不回头,只是加快脚步朝前走。
那胡同越朝前越窄,越朝前越黑。
李庸终于赶上了他。
“黄太,是你吗?”李庸在他背后喊道。
黄太突然停下来。
李庸也猛地停住了脚步。
黄太慢慢慢慢转过身来。
他竟然长着一张毛烘烘的猫脸。
李庸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黄太摘掉面具之后的样子。
黄太的胡子寥寥几根,朝两腮横生,微微颤动着。他的眼珠是黄色的,像两个带花纹的玻璃球。他的鼻子长得很精致。因为毛太密集,暂时看不见嘴。
突然,他的下巴张开了,露出血红的舌头和惨白的牙齿。
接着,他盯着李庸嚎起来。
那嚎声是弧形的,开始很低,突然拔高,越来越高,高到了极限,高过了极限……令人头皮发炸!最后,陡然滑落下来。
随着这声嚎叫,黄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庸希望这声嚎叫能引来警察或者保安,可是,他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一个人。
黄太叫完之后,伸出舌头围着嘴舔了一圈,又伸出毛烘烘的爪子,挠了挠脸,说话了:
“戒指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李庸打个冷战醒过来。
朱环已经睡着了。她的头发散在枕头四周,乱七八糟的。
李庸轻轻翻了个身,回想梦中黄太最后那句话,越琢磨越奇怪。
他转头朝梳妆台上的那个茶叶盒看了看,心怦然一动。
他轻轻起了床,走向了那个茶叶盒。
他真怕那枚戒指突然又出现在茶叶盒里。
可是,他心中那个恐怖的预感却像钉子一样固执——那戒指回来了,就在那里面。
他拿起那个本来空着的茶叶盒,“哗啦”响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打开灯,扭开茶叶盒一看,正是那枚戒指,金黄色和老绿色组成一种他极其不喜欢的古怪颜色。
“朱环!”
灯光刺眼,朱环醒过来,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戒指回来了!”
“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你自己看!”李庸把戒指举起来。
朱环一下就坐起来,瞪大了眼:“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这个茶叶盒里啊。”
朱环光脚跳下地,走过来,一把把戒指夺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愣住了:“咦,这是怎么回事呢?”
“黄太一死,这戒指就回来了……”
朱环似乎不愿意再推想这个麻烦的问题,她望着失而复得的戒指,露出了喜色:“不管怎么说,戒指找到了就好!”
李庸嘀咕了一句:“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
上了床之后,朱环的大脑兴奋起来,睡不着了。
“李庸,你说会不会是哪个邻居和我们开玩笑?”
“……”
“要不就是偷的人害怕了……”
“……”
“你说话啊。”
李庸一直闭着眼睛。
“你睡着了?”
李庸睁开眼,看着朱环,突然说:“朱环,这戒指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朱环一下就不说话了。
“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祖母给的。”
李庸久久看着朱环的眼睛。
“你傻看什么呀?好了好了,睡觉!”
朱环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把被子一拉,蒙住了脑袋。
李庸的身体露在了外面,但是他没有去拉朱环身上的被子。
朱环的反常神情让他越来越感到这戒指有问题。
大问题。
第二天晚上,李庸去打更了。
清早他回家时,朱环刚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洗脸。
李庸凑近她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对她说:“朱环,我整明白了。”
“你整明白什么了?”
“偷戒指的人是黄太——”
“胡说。”
“你听我慢慢说。”
朱环擦了擦脸,跟他回到房子里。
李庸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然后说:“这个戒指到底是谁偷去的?只有一个人了解真相。”
“谁?”
“咱家的猫。”
“它不是人!”
“它比人还鬼。它被你煮了之后,对黄太怀恨在心。昨天,正是它害死了黄太,又把戒指叼了回来。”
“它怎么能害死黄太?”
“它扳开了煤气阀。”
朱环显然被这个假想镇住了。
“……前些日子,黄太曾经跑到咱家来,拐弯抹角地打听那只猫的情况,我想,当时他就感觉到了什么。”
停了停,李庸突然问:“朱环,你记不记得,这只猫来到咱家的时候,咱家卧室里出现过一个洞?”
“记得呀。”
“那猫就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什么?”
“我刚才路过黄太家,专门去看了一下,他卧室的床下,也有一个洞!”
“太人了……”
朱环一边说一边呆呆坐在床上。
突然,她盯住李庸,惊恐不安地说:“我煮了它,它为什么不害我?”
李庸不说话了。
“它会不会害了黄太再害我?”
“……你不用怕,只要它一出现,我就杀了它。”
“你打更的时候,它回来怎么办?”
“你可以去蒋柒家睡呀。”
“现在,她和我有芥蒂,我不可能去她家。”
“邻里之间,什么事过去就烟消云散了。”
“她还记恨我。”
“……算了,那你就别去了。”
李庸忽然想起了黄太死的那天晚上,他在胡同里遇到蒋柒的那一幕。
他担心,朱环和蒋柒睡一起,到了半夜,那蒋柒突然又不是蒋柒了。
影子
朱环在医院里干的都是体力活,拖地,擦窗,洗病房床单……回到家,她的身子骨就像要散架了一样。
尽管如此,李庸不在家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睡。
她总觉得有谁要害死自己。
她总感到房子里隐隐好像有煤气味。
有几次,她来到厨房查看,煤气阀关得紧紧的。可是,回到床上,那煤气味却又出现了,时浓时淡。
她不停地抽动着鼻子,慢慢地嗅觉就失灵了。
这天夜里,天快亮的时候,她才睡着。
她忽悠一下就跌进了一个清晰的梦里,好像现实和梦就隔着一张薄薄的纸。
一个清爽的早晨。
一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
她站在大门外,感到这个院子很熟悉,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家。
院子里有几个陌生人走动。他们的帽子都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她走上前,站在门楼里朝里看去,陡然想起这是她家的院子!
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她慢慢走进去。
那几个人一直在忙着什么,没看见她。
她一直走进房子里,顿时呆如木桩——她看见她自己平平地躺在卧室的地板上,脸色铁青。她的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寿衣!
朱环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地朝地上看了看,好像有个东西在盯着她。
她揉揉眼睛,把脑袋朝前探了探……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了那只阴森的猫。
它失踪了这么久,朱环还是第一次见到它。
朱环一骨碌爬起来。
苦猫没有逃走,它站在地板上,盯着朱环,一声不响。
这时候,天已经微弱地亮了。
借着熹微的晨光,朱环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它。
它的身子就像生着一丛丛蒿草的盐碱地,疤疤瘌瘌,十分恶心。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一撮撮的毛,一块块的秃斑,很怪异,使人看不准它的表情,不知道它是哭丧着脸,还是隐隐地笑着。
朱环轻轻叫了一声:“苦猫……”
它定定地看着朱环。
朱环立即感到手脚冰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那一刻,她明显地感到这只猫是来索她的命的。
她很想猛然扑上去,抓住它,用全身的力气把它掐死。
可是,她不敢。
她觉得,它是掐不死的。
人和猫就这样对视着。
李庸进门的时候,看见朱环傻傻地坐在床上,满眼惊恐。
听见门响,她抖了一下。
李庸感觉到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声说:“你怎么了?”
“苦猫,我看见了苦猫!”
李庸四下看了看,说:“在哪儿?”
朱环四下搜寻,惊惶地说:“刚才,刚才它还站在地板上,后来一闪身就不见了!”
李庸摸了摸朱环的头,轻轻地说:“你是在做梦吧?”
“不是!”朱环坚定地说。“你再找找,它一闪身就不见了!”
李庸蹲下身,朝床下看去。
他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泥塑。
“它在吗?”
李庸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李庸又看见了地板上那个黑糊糊的洞口。
地板下是水泥地面,前一段时间李庸已经用水泥把那个窟窿堵平了,又换了一块木板,可是,现在那张古怪的嘴又张开了。
李庸无法想象,那只猫是怎样钻透了那厚厚的水泥?
用爪子?
用牙齿?
朱环一下想起李庸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洞又开了?”
李庸吃力地站起来,点了点头。
“整死它!”朱环惊惶地叫起来。
李庸把头转向她,暗淡地说:“怎么整?”
“灌水。”
李庸摇摇头。
“灌硫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