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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冒汗,感到很吃力,脖子累极了,因为要侧着脸看镜子,双手还得从背后伸过去操刀。他忽然有了主意,将一面镜子放在自己的臀后,另一面放在自己前面。这时白色的刀口已经变红,鲜血不断涌出,他用棉花擦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止不住,干脆让它流去,只求速战速决。他很快就发现两面镜子并没有带来多少方便,因为镜面太小,身体轻微便看不到手术的部位,于是换了一种姿势,采用正面曲膝方式更正,费了不少的时间,仍然切不断那条尾巴。他停下来,望着床上的鲜血,想了一会儿,再在尾骨上用力切了一刀,然后按住刀口,另一只手拉着长尾,企图将它折断。但是尾骨锚链般节节相扣,接口活动柔软,强力无法折断。鲜血越流越多,从床上流到地上,最后向门外流去。
女房东从门外经过,看见地上淌满鲜血,惊呼:“马克你怎么啦?快开门!”
三十六
花了不少金钱之后,多国考察队暂时在龟村安顿下来。龟村的警戒人员渐渐撤去了,“考民”关系日渐得到改善。不料,龟村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叫吕余,另一位竟是陈皮,他们的到来令多国考察队与村民的关系再度紧张。我们一时竟猜不透他们到龟村的目的。
乍一看,吕余这个人长得还似模似样,而且多少流露出一些对国家和民族的忧患意识。可惜他二十岁便开始脱发,直至三十七八岁,头发竟然没有完全脱光,仍然有些淡黄的头发在坚守阵地,这些倔强的残发多数固守在脑袋四周而顶部的战士早已壮烈牺牲,战场也打扫得十分干净,因此形成了一种地方包围中央的态势。他每天出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小心翼翼地将地方兵力一根根调拨到中央,形成地方支援中央的新格局。
六年前,吕余以某个大报的记者从北京调来广州。面对灯火辉煌的大厦川流不息的TAXI,面对广州人大把大把的钞票和五花八门的生财之道,他高傲的自尊心刹那间便沉溺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猛然领悟到自己浑身上下弥散着广州人罕见的文化气息,于是,他南下的背囊里便仿佛装满了北京的名胜古迹和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从此,他就肩负着沉重的历史使命,挂着公家的高级相机像考古专家一样在广州城上蹿下跳,四处鸟瞰。最后,他兴奋地发现:广州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文化!于是,他一度因囊中羞涩而低垂的脑袋又一次高昂起来。不久他一篇篇如何提高广州人文化素质的文章使出现在大小报刊上。
有一次我们恰好在一起采访。他在我面前如同铅一沉重,仿佛中国的前途和人类的未来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则双手插在裤袋里靠着电线杆悠闲地吹着口哨。他向别人倾诉文化的目的就像是让大家分担一下自己肩上的重负,因此他一见到我就想将担子卸给我,在我面前侃了两个小时文化。
望着他地方支援中央的脑袋,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将他双脚捆住倒挂在树上的欲望,想象着眼前这个大谈文化的家伙倒挂在树上的情景;他调拨到中央的兵力由于地心的引力而无力地垂下来,接着他肚子里的墨水即所谓文化,会通过嘴巴从胃部流出,然后再将一个测量文化的量具放在他的下方,收集从他嘴里流出来的文化,于是,在他滔滔不绝向我倾诉文化之际,我看见从他嘴里流向量具的文化升到初中的刻度便由线状变为滴状,此后每一滴比前一滴到达量具都要花更长的时间。当他最后一滴文化艰难地落下来时,我看见量具的刻度上标着高一。
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像他这种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去北大荒的知识青年,今天的文化程度能够达到高一年级的水评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要是他不会标榜自己很有文化的话。
他曾经参加过“伤痕”文学运动。借助小说痛骂十年动乱催毁了自己的青春,否则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早已学有所成了。可是,随着他的小说不断得到承认,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成功无法跟过去那一段被痛骂过的历中分开。并且发现,这种痛苦经历正是咄咄逼人的年轻一代所缺乏的,于是他开始背叛自己过去的观点,将被咒骂过的历史当作胸前的一块光荣的伤疤,一有机会就亮出来向青年男女炫耀,结果过去的痛苦历程又变成今日携带青少年随意参观的乐园。
如果他稍有一点记性,就应该不会忘记自己小说中讽刺的那位苦大仇深的专司忆苦思甜之职的老贫农;若是他略能做到言行一致,也早应该将儿子送到自己一天到晚都说青春无悔的地方,并且叫他永远不要回来。更可笑的是,这位没有多少知识的知识青年竟然在博士硕土满天飞的今天,忘却了自己不学无术的痛苦历程,忘却了自己在“文化革命”中砸烂的大批珍贵文物,竟在别人面前大谈起什么文化来。
吕余在广东人面前兜售文化,销路极广,背囊里的存货很快就销售一空,为此他每年至少四次回北京,在那里跟从前的朋友大侃特佩,按他的话来说,是回北京“充电”,说白了,其实是到北京采购文化来广州高价出售,做文化的贩运买卖,也算是搞活文化市场的一种形式吧。可是时间一长他便发现,自己从广东带回北京的文化比北京带来的更多,且价格更昂贵,更能牟取利润,于是,他回北京不再仅仅是采购文化,更多是向北京推销广东文化,从中牟取暴利。他关于广东十年改革开放成果的系列报道在北京引起轰动,并且又精美的装帧结集出版,放在中央首长的案头,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决策参考书,最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出处,竟以一个地道的广东人自居,经常在公开的场合以广东首席记者的身份,代表并不是他的父老乡亲发言,其实他连广东话都不会说。
这么一种人竟与陈皮一起突然出现在龟村。大出我的意料。
他们找到村长,亮出盖有国家级大印的介绍信。村长目不识丁,口里叼着一根牙签,瞪着那张纸左看右看,不知写的是什么,只好派人叫胖老板来。村长每天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挑牙缝里的食物。自从收到多国考察队每天二百多元的留宿费后,牙签在他的口腔里劳动的时间又延长了三分之一。他熟悉自己口中每一粒牙齿和每一个牙缝。并为他们制定了一套保健程序,牙签总是从上门牙开始挑起,最后在下门牙结束。我深信,他仅凭牙缝里的食物便可以度过任何饥荒。这会儿,他挑出一根肉丝,像观赏战利品一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然后才惋惜地朝它吐了一口臭气,牙签上的肉丝便飞落在地。
胖老板终于来了,他看过介绍信后笑问:“你们想采访我们的大寨田?”
他在七十年代当大队文书时恰逢村西石头山上的大寨田竣工,胖老板接待过全国各地的记者。
吕余将一张《法制周刊》递给他,龟村那颗五百年前的人头赫然登在上面。胖老板一看慌了神,村长问他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二狗这时正好来找村长,看见本村上了报纸十分风光,二话没说,拿它到村里四处张扬,胖老板要拦已经来不及。
族长看到报纸大吃一惊,此乃不祥之兆,龟村将大祸临头!他立即领着一批壮丁将吕余和陈皮驱逐出村。多国考察队与村民的关系又陡然紧张起来,有人扬言这次要真正赶我们出去。
村里人都怀疑胖老板出卖了龟村,嚷着要关他的铺子,因为他跟外人最熟。胖老板找到我破口大骂,无论我如何喊冤,他都绝不相信。我想起了菲菲,带着胖老板四处找她。她正在河里洗头,秀发随波荡漾。
“菲菲,你过来,我们有事问你。”
她将长发提起来,拧了几下:“什么事?”
“你又闯祸了?”
“闯了什么祸?”她仍满不在乎地摆弄自己的头发。
“你们《法制周刊》怎么将我拍的那个人头登出来了?”
“不好吗?我还根据你的观点,写了一篇评论,题目叫《从五百年前的人头看古今”媾和“实质》。是借韦伯的机子传真回去的。”
说话间,族长已带领一群村民包围了多国考察队的帐篷,我们赶到时听见二狗对韦伯他们说:“我爷爷叫你们把照片都交出来!”
专家们吃惊地望着我,不知怎么回事。我用英语翻译之后他们更不明白。族长撑着拐杖脸若干枣,他将左手一扬,《法制周刊》上那个五百年前的人头便冷森森地逼视着多国考察队:“这种照片通通交出来!”
韦伯不知是祸,接过报纸认真打量,此刻他更加深信长尾部落的秘密就在日益神秘的龟村。
二狗振臂一呼:“搜!”
几个小伙子闯入外国人的帐篷。专家们这才慌了神,说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那些家伙在里面捣腾了半天,竞没有一个人出来,专家们不放心,侧耳细听,里面毫无声息,韦伯再也忍不住了,他进去看个究竟,但很快便笑容满面地出来。
族长在外边站得两腿发软,嘶喊道:“二狗,快出来!
喊了好几声没人应,族长叫人进去催,去催的人也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二狗出来说:“没有那种照片,只有这个!”说完将一个特大的女裸照塞到他爷爷的鼻尖下,族长睁眼一瞧,立即唤一声说:“快拿开,下流的东西!”然后叫人到我们的帐篷搜查。
那些家伙以为我的帐篷也有色情的东西,一窝蜂往里钻。我急中生智对族长说:“叫女的进去吧,有些东西男人不方便。”族长想起刚才的裸照,立即喝令他们出来。走在前面的二狗已经抓到菲菲的胸罩,他狠狠吻了一下才悻悻地出来。
族长用拐杖点了孙寡妇和一个半男不女的家伙进去。我注意到寡妇进去前与菲菲匆匆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放下心态,我知道她们交情不错,寡妇曾经暗中拿美元与菲菲兑换。
不久,她和那个半男不女的家伙果然出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三十七
数百万读者跟随菲菲的文笔梦游了多国考察队惊心动魄的探险历程。《法制周刊》的发行量三周之内由五万猛增至一百万,涨势依然十分坚挺。大记者安菲菲从此家喻户晓!
我深信我们向来视《法制周刊》为小报的总编先生,此刻必定受到巨大的压力,因为他自己号称发行三十万的《文化》杂志充其量也不过十万。也许,总编先生更担心的是,万一多国考察队真的找到长尾部落,证明我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他便可能因迫害知识分子而名誉扫地。于是,陈皮在龟村出现了。
可吕余为什么要来龟材呢?
陈皮和吕余其实并没有远离龟村,而是偷偷在村后的禾坪上搭起了帐篷。他们将新鲜的稻草铺在帐下,还在帐篷周围坐起三面草墙,以驱长夜寒风。我猜想是知识青年吕余的主意,于是冲着他们的帐篷喊道:“夜里你们睡死了,我就在周围点上一把火,再堵住正面,看你们往哪里逃?”
他们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吕余兴奋道:“正想找你们呐!”如荒漠中忽遇故人。陈皮却触了电似地歪着脑袋瞪着菲菲。
吕余拿出一个红色小包,内有东方教授《冲击与协作》第二卷的写作纲要,一支师姐用过的钢笔和一本《诺查丹玛斯大预言》。
吕余严肃地说:“东方教授请你不要再去寻找什么长尾部落,回广州帮他完成《攻击与协作》第二卷,他身体快不行了。”
我很惊讶:“你认识东方教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个你别管。”
“嘉娜回来没有?”
“不知道!”
“你来龟村就是为了送这些东西给我?”
“我是个记者,哪里有新闻就往哪里去。”我跟吕余说话的时候,陈皮已跟菲菲搭上了腔,他帮菲菲带来了上百封读者来信。
有一封信写道:
菲菲小姐,我每周都在读你那激动人心的报道,你和你笔下可爱的考察队员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时每刻我都在为考察队员的命运担心,为你的安全焦虑。我衷心地希望能够为你们出点力。我跟家人商量好了,我自小练过少林拳,如果你同意,我准备到你那里去,作为一个忠诚的保镖,日夜守卫着你。听说长尾人的性生活都是集体进行的,万一你被他们捉篆…另一封信这样写道:我觉得十分可笑,在科学发达的今天,你们这些博士专家们竟然如此愚蠢。为什么不派直升飞机协助你们考察呢?如果采纳这一建议,请在下期《法制周刊》登出我的名字……这样的读者来信每天有数百封。但《法制周刊》并不满足,为了进一步挑逗读者,还用了一整版刊登菲菲的生活照,特别注明某大学校花,未婚,没有男朋友。菲菲本来是请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