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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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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缓缓打开,老张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后,深深打了个呵欠。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鼻而来。
  “吵死了,到底是什么事?”老张昏昏沉沉的样子,真是有够会作戏。
  王先生一把推开老张,冲进房间四处搜探,两个空啤酒罐被王先生急切的脚步踢到墙角,筐筐作响。我更焦急,抢在王先生的屁股后东看西看,一边说道:“好浓的酒味啊,老张你怎么没事喝这么多酒啊?难怪这么难叫!”老张当然附和道:“嗯啊,还不就是那个婊子惹我生气,咦?你也在?”狠狠地瞪着陈小姐。
  陈小姐并不搭腔,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死三八的臭嘴脸。
  王先生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衣服跟杂物,往床下一探,全是几十瓶珍藏的过期牛奶盒。我拉起王先生,气急败坏说:“我们误会老张了,我就说啊,老张怎么会想绑你的女儿?没道理啊!”老张瞪着陈小姐,说:“操,一定是这个死要钱的贱人硬栽赃的!”说完,大摇大摆走向陈小姐,蛮横地举起右手,眼见就要揍下去。“你要做什么!”陈小姐惊恐地冲下楼,完全没有刚刚的气焰。
  王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我却挡在门口,正色对睡眼惺忪的老张说:“老张,不是我翻脸,但是你捡了我的钥匙不还给我,你说,这到底要怎么算?”老张打了个嗝,歉然摸着口袋,却又假装神智迷糊酒醉未醒的样子,说:“呵,真对不住,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呵,这钥匙恐怕不是我第一个捡到的,其实啊,楼上那个大学生啊才是第一个捡到钥匙的人喔,呵呵,他也有大家的钥匙吧,呵。”我赶紧问:“那你有看见他进过谁的房间吗?”伸手将钥匙拿了回来。王先生更是在一旁大声问:“那小子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老张沉吟了一下,说:“不知道耶,我只知道他昨天全身脱光光,躲进楼下那个淫娃的床底下,吓了她一大跳吧,哈哈哈哈哈,那小子真够趣的。不过今天下午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了酒一下子就睡着了,嗯?没别的事我……”
  很好!
  王先生没等老张把话说完,就急着往楼上兴师问罪。然而,正对着老张对面的房门打开,郭力蓬头垢面、几乎用摔的出来,我跟王先生连忙往旁边躲开,免得被一身烟味的郭力扑倒。
  “你们……刚刚在那边吵什么?柏彦果然有大家的钥匙?”郭力跌跌晃晃地问。王先生没有理会,一股劲往楼上开跑,我也没搭腔,只是对着老张大声斥责。“钥匙的事再跟你慢慢算帐!下个月房租涨你两倍先!”我生气说道,跟在王先生后面往上走。
  老张摸摸头,嘴里咕哝着对不起之类的屁话,关上门,继续处理他未完成的另一个装置艺术去。而郭力像个石像杵在走廊上,空洞的不得了。
  跟着王先生,我兴奋地踩着每一个阶梯。无论大家以什么样的节奏在进行各自的事,都脱离不了我的剧本。我的脑下垂体不禁开始分泌奇怪的物质,在医学上应该有他的专属名称,大概是负责产生即兴计画的那种液体。
  王先生要是硬逼柏彦开门,会发生什么事呢?柏彦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死大学生抵挡得住这种惶急的压力多久?一行人在柏彦门口兴师问罪,另一个凶手郭力能坐视不理吗?已经错过第一时间自首的郭力,依照他的个性,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按照原先的计画……原先“颖如不在”的计画里,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只要略施心理战,就可以诱惑即将跟上楼的郭力跟我一齐突击王先生,分享犯罪的罪恶感后,再与柏彦结盟,然后……
  但是,我一踏上四楼、瞥见颖如的房门时,有个奇特又诡异的想法在我脑中一掠而过。
  依稀,那流水声还未歇止。
  我想起来,个性封闭的王先生从来没有上过四楼。王先生之所以会知道单身的老张不是住在他的正上方,全是因为郭力跟令狐做爱时床脚就在他头顶上哑哑晃动的关系。
  果然。
  王先生站在走廊上,满脸是汗看着刚刚爬上楼梯的我。“哪一个是那个柏……的房间?”王先生看着我,微胖的他一口气在胸口剧烈喘着。
  我拿出刚刚老张还给我的那一大串钥匙,指着右边的房间,左手在嘴唇上轻轻摆动,用非常警戒的声音模糊说道:“你偷偷进去,别让他有机会跑了。”王先生会意过来,接过钥匙,神色凝重。而我慢慢后退了一步,示意王先生自个儿进去。
  王先生开门,像个忍者一样潜了进去。浴室里的冲水声更大了。
  我悄悄将门从外面关上,将王先生封印在黑暗里。
  关上门,我完全没有一丝惶恐。
  王先生这一进去,就像自动走进一只懒得伪装的庞然巨兽嘴里。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地狱入口的,应该就是这栋楼的这间房间,而不是形而上的“险恶人心”之类的虚伪托辞。
  这里,就是这里,地狱就是这里。
  我站在柏彦的门口,看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郭力随时都可能上来,我必须为我这个突发奇想的安排找到新的出路。真像是超激烈的脑中竞速。
  搭。
  搭搭。
  郭力刻意放慢了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我上排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双手从太阳穴一路刮到脖子,大量的肾上腺素在体内滚烫翻腾着。
  该怎么跟郭力解释消失的王先生呢?该怎么使得郭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柏彦身上呢?
  颖如房里的冲水声停止。
  咚!
  一场无声的、显然是一面倒的“对决”,已经在颖如房间里结束了。
  我瞪大眼睛,一个偏激到极致的想法像快速生长的藤蔓攀上我的脑髓。既然计画已经擅自被我更改,那就索性来个置之不理吧,反正郭力根本无暇顾及王先生的存在。郭力的对决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要帮他把抢夺尸体的谈判聚焦!
  搭。
  搭搭。
  趁郭力还没上来之前,我拿出钥匙,轻轻插在柏彦房门的锁孔上。脱下拖鞋拿在手上,我飞快跑上楼,回到原先的作战指挥中心,在萤光幕前综观七个主要战场。
  电视机前我大口大口喘气,匆促之间所作了决定让我心跳得好厉害。这栋楼最不缺的,就是快要爆裂的心跳声了吧。
  郭力来到颖如与柏彦房间的中间,有些疑惑地看着柏彦门上的钥匙。他的手颤抖又犹疑地停在半空中,像是老旧录影机的暂停画面。
  早发现门外动静不断的柏彦却采取自暴自弃的策略,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大概是想将接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场面,交给另一个超级恐怖的人格去处理。这年头大学录取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一堆光会推卸责任的乌龟蛋。
  巨兽的嘴巴里布置的跟一般的房间没两样。王先生坐在那张比电椅还可怕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那模样是多么熟悉、那么的安详,好象教堂的唱经班一直在他身旁唱着福音歌曲当背景配乐,那样悠扬舒畅。
  浑身湿答答的的颖如还是一贯的沉默与优越,她没有多余的举动去确认王先生为什么能够闯进自己的房间,也一点不感兴趣。她自然而然的、好象猎食者的本能般翻出一堆绳子,紧紧缠绕着昏迷不醒的王先生,打开那一只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
  赤裸的王小妹躺在床中间,床底下的过期牛奶瓶凌乱散在地上,老张满脸泪水跪着,双手合十不断地朝床上的王小妹拜下。我将镜头影像调整放大。王小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了。依照我从网路上看过数千张各式各样死者照片的经验,王小妹应该是被活活闷死的。偷窥者最会保护的就是自己,这个原则果然不错。如果你手边有红笔,最好将这句话再三圈起来。
  “你心目中能够侵入房间的人选,只有一个人,柏彦。”我睿智的发问,就像益智节目主持人正在问特别来宾“快问快答奖金百万”的项目。“你想先挑了柏彦呢?还是赶紧去弃尸呢?柏彦把王小妹五花大绑丢在你衣柜里,恶劣归恶劣,王小妹可也是活生生的交给你了,出了人命终须责疚于你。”“如果你不赶紧弃尸,等到王先生遍寻不着女儿而报警之后,警察在这里进进出出问东问西的,你哪有机会运尸体出去?你难道敢二次嫁祸给柏彦吗?尸体上可全是你的指纹!”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逼问,不停在萤幕中朝尸体跪拜的老张当然没有回答。不过答案已经出炉。
  老张茫然站起,搬了一个五斗柜挡住门板,免得拥有所有房间钥匙的“嫁祸者柏彦”突然侵入他的房间;然后走到浴室拿出湿毛巾,小心翼翼为王小妹擦拭身体。擦着王小妹无辜瘦小的身躯,老张的眼泪倘满了整张脸,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思考装尸体的用具跟弃尸的地点。
  回到郭力。不确定他是不是暂时将王先生寻找女儿的事抛在脑后,总之……
  他已经将门打开。
  在这种压力之下,柏彦当然没办法睡着。
  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下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居然在郭力踏进房间后就一直把自己的脚黏在马桶盖上,然后用膝盖将自己的脑袋夹在里头,两眼半睁半阖的。
  郭力战战兢兢地、非常缓慢地走着,两只手紧握成拳挡在胸前胡乱护卫,眼睛好象直视强光般不停眨眼、眯眼。我知道那是恐惧突然撞见尸体的自然反应,尽管郭力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站在柏彦房间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动,慢慢将头转向右边,与浴室里蹲在马桶上的柏彦四眼交会。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柏彦打了个冷颤。
  久久,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将脸贴近萤幕,那画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质低劣的舞台剧,两个演员不约而同忘记台词,只好尴尬相互对视似的。但是舞台剧又必须持续进行,我这个导演兼唯一的观众也只好无奈地等着。
  终于,前来谈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沉默后先开口了。
  “我……想请你……请你原谅……”郭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定认为蹲在马桶上狼狈不堪的柏彦,是为死去的情郎令狐伤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彦完全无法言语,丝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说些什么。
  郭力突然开始哭泣。大哭,但一滴眼泪都没办法掉下,像棵枯萎雕零的老树,了无生机。
  我明白,这哭泣并不是懊丧或忏悔,也不是想交易对方的怜悯,而是精神崩塌。完全的崩塌了。所以,郭力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他的样子却比悲痛欲绝还要更深的无望,他彻底的认输,没有底线的抛弃,除了……
  “我只求你放过我,将令狐的尸体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郭力沙哑地哀号。
  柏彦先是震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输家的面孔。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个我”杀了那个死同性恋……
  柏彦机械式地指着床底下,什么也没有辩解。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另一个人格这种事,全世界只有美国好莱坞里的法官跟陪审团愿意相信。
  看到柏彦终于允许郭力接触尸体,郭力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尸体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柜子里,如果尸体还没被支解的话。但没有柏彦的允许,谈判就不能独断地进行下去。不知从哪出来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身体,他连滚带爬到柏彦床边,将挡住尸体的杂物与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令狐的尸体,这时可不是害怕尸体的时候。
  冰冷僵硬的令狐被郭力拖出。无孔不入的苍蝇在他的嘴角、鼻孔、眼珠上跳跃产卵。死去的令狐只不过是丢掉了灵魂,他还留下营养丰富的蛋白质供乱七八糟的生物在上头孵化,在内脏里啃食。遗爱人间,到底应该禁止遗体火化。
  令狐的尸体,像一串断断续续的删节号,要说不说的,将句子硬生生断在那边。令人难受的气氛,却又不得不替这个场景说句台词将模糊的句子给接下去,谁都好。否则一旁的灵魂都将失控。
  “对不起。”柏彦机械吐出这三个字,将整张脸深深埋在身体里,就像找不到壳的寄居蟹。这是他言简意赅的台词。
  郭力一楞,随即明白柏彦在说些什么。柏彦在为他的横刀夺爱道歉。
  “不,我们……我们都错了……要不是因为我平常太疏忽令狐始终一个人的感受,今天就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郭力突然觉得很悲哀,内疚的感觉从现在才开始真正反噬。
  这种反噬,会咬出早已消失的良心跟种种具不良影响的正面人格,我可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如此有道德意味的对话。预言会变得难以掌控。
  “已经做对的事,又何必改变?”我想起海伦仙度丝的广告词,赶紧换了一双布鞋走下楼。
  “所有的一切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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