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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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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坚持到最后一刻?从小你就教育我,做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做人,就要做得象个英雄。”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苦涩。
  “走吧。有些事,不是人力所能。”
  我看着他,想看出他眼神里的怯懦,可是他却坦然地看着我。在这个养育了我十多年,让我接受教育的人身上,我只能看到他的坦然。
  “如果你愿意再做一点事,那和我一起到检验处去吧。这十天,大约要检查近百万人,平均每个检查站每天要查两千个,人手缺得很。”
  我终于退却了。我低下头,喃喃地说:“好吧。”
  “在这种形势下,有谁能只手挽狂澜?不要太英雄主义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通知你。”局长拍了拍我的肩,想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他顾自整理自己办公桌,把那些过时的文件拿出来堆成一堆。
  我退出局长室,不少人已经骂骂咧咧地从财务室走出来。以前一向很肃穆的特勤局,现在几乎象个娱乐场所。
  我走进财务室,出纳小姐白了我一眼,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都最后一个了,害我也不能走了。”
  我拿着光笔道:“对不起。”伸手在液晶书写板正签了自己的名字。电脑里,已经有一长串名字了吧,我放下笔时,道:“老计他们也拿了?”
  她道:“老计比你早就来拿了,把他女儿那份也拿走了。”
  她也拿了?我心中不禁有点失望,但马上也明白,难道拿属于自己的工资也错了么?我是有点求全责备了。
  走出局门口时,在马上要离开时,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幢高大的特勤局马上就要成了一幢空局了。我叹了口气,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牌子的磁悬浮轿车还是不停穿棱在大街小巷。只是,这一切都象一块画布被抹上了一块错误的颜色一样,尽管还和以前一样,却总有一种病态的错误。
  第二天,局长叫醒了我。他带我到市区边界的检验处报到。自从公众知道出了一种寄生虫,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市的四面都设起了电网。自从昨夜市长的紧急讲话发布以来,出境的人几乎象是狂潮般涌来。五百个出境口不算少,却也有些不够用了。每个人都希望早日离开吧,以前因为那电网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擅自外出者就地正法。现在正式可以外出,那些有钱人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对于偷越出境的人,军队接到命令,格杀勿论。以前很繁忙的空中出租车也停开了,军队每个士兵都配备有小型激光制导对空导弹,可以说想偷一辆空中出租车私逃的,绝对是死路一条。而假如真有一个病人逃出去,也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使得全国爆发一场大灾难。
  我加入的是化验组。我不太会摆弄仪器,给我的任务是采血。为了防止作弊,所有要出境的人一律要经受辐射扫描、验血、消毒三道手续,我的任务是在每个人臂弯处的静脉上现场抽出二十毫升血,注入试管后通过自动检测仪。
  食尸鬼只寄生在人身上,没有发现过别的动物感染过,这类似于另一些寄生虫只寄生于牲畜身上一样。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所有宠物一律不得带出外,一切随身衣物都要经过高温消毒,即使是正常人,也要经过严格消毒才能外出。通过的人欢天喜地坐着军用卡车前往郊外的火车站等着离去。自从发现食尸鬼以来,政府极为重视,几乎是一夜之间,市政府就军管了。以前外出手续非常复杂,保留着平常时的人浮于事,现在却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运作。
  我的事,也就是叫人撩起袖子,然后,把消毒针刺入他的动脉,抽取二十毫升的血。仅仅如此,如果这也叫事的话。
  轮到下一个了。他穿着一件笔挺的西装,料子相当高级。他撩起袖子,我象一台机器一样,精确而无聊地把针头刺入他的手腕。他把袖子放下,道:“请问,什么时候能知道结果?”
  “很快,请稍等。”
  我把他的血液样本压住他的申请单。那些人大多象他一样,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人文质彬彬,看上去很象个有文化的人,可是他的表现和那些操皮肉生意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大腹便便的官僚差不多。其实他完全不必担心,我的手腕上戴着探测器,如果他体内已有食尸鬼寄生,探测器一定会有反应的。
  “能不能快一点?我急着要走。”
  “很快的。”我没抬头,忙着给下一个抽血。这时,自动检测仪突然发出了蜂鸣,在那边敲图章的人跳了起来,冲到检测仪前。我有点奇怪地看了看那台机器。
  那人抽出了一张申请单,念道:“成凡,成凡是哪一位?”
  我转过头,又有一个不走运的人了。检验处的门口装有一架高灵敏度的探测仪,那些已有危险的被寄生者根本走不进来,只有那些刚被寄生的人,虫卵密度很小,才能躲过门口的探测器,可是,却逃不过这台号称准备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六的血液样本检测仪。食尸鬼通过体液交换传播,尽管科学家宣称蚊虫叮咬不会传播,可我却知道监狱里的囚犯就有被寄生的,因此,患者也许自己也不知自己已被寄生。有时我真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如果来一次全民彻底大检查,完全可以即时消灭那种寄生虫,正是那些人莫名其妙的想法,使得每周一次的例行检查成为一纸空文,以至于我们这十三组特别行动组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
  这时,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脸上,是一种惊愕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奇特表情。我刚想说句什么,他忽然向我扑了过来。
  这是不正常现象。这人体内的虫卵并未孵化,不然不会通过大门口的探测仪的。这时的人,并没有危险性。只有那些体内食尸鬼已经从蛹中孵化的人,才会象晚期狂犬病患者一样见人就咬,在另外几方面的症状也和狂犬病很类似。
  我根本没有防备,但严格的训练让我的反应比他快得多。我的右手一把托住他的下巴,他的白白的牙就在我的虎口间合拢,咬了个空。他的双手乱抓着,我把右手向外送了送,叫道:“保安,快按住他。”
  忽然,我的臂部微微一疼,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已死死按住他的两条胳膊,他的腿还在拼命踢着,踢得化验台上的东西也在乱震。我这时才发现,他在乱抓的时候,把一个针头扎入我的胳膊!
  我的心一下抽紧。如果这是个用过的针头,谁知会不会带有食尸鬼虫卵?但马上我就放心了。
  用过的针头都扔进了放在化验台下的一个高能焚烧炉里,立刻烧掉,化验台上的针头都是经过严格消毒的,没有用过,肯定是安全的。我拔下了针头,上面还带着一点血。
  我的制服是不透气的,但到底不是铠甲,一根针头还是轻易就扎透了。我撩起臂上的衣服,手臂上一个小小的针孔里,正冒出一滴圆圆的血珠。我挤了一下,用吸管吸了些放在载玻片上,做了个样本,交给在一边的手工化验员:“快给我化验一下。”
  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大意。我拔出腰刀,把刀尖贴在那针孔边上,如果化验员说我血液中已有虫卵,我会立刻把那儿的一块肉都绞下来。
  那个成凡已经不再踢打了。保安还不敢放开他,危险份子完全可以立刻交给警方消灭,也许,他们也已经把他列为危险份子了吧。可是我知道,他目前脑思维完全正常,他要咬人,不过是一时神经有点错乱吧。
  “一切正常。”
  化验员抬起头看看我,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个成凡不再挣扎,坐在地上抽抽答答地哭。每一次申请都会在中央计算机里留下基因信号,他以后别想再出去了。可是,尽管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法恨他。我走出化验台,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想开点吧,就当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他抬起头,笔挺的西装已经一踏糊涂:“对不起,我妈得了重病,我一定要回去看她。”
  我沉吟着。每个人都有这种那种的理由,可是,规定却是死的,绝不能变通。局长告诉我,一定不能弄错一个。
  “这样吧,我再给你化验一个血液样本,再给你用人工看一看。”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想站起来,那两个保安还是死死摁住他,我说:“放开他吧。”
  我带他到化验台前,那两个保安跟了过来,一左一右地夹着他。正在排队的下一个道:“喂,有完没完,我都等了半天了。”
  人太多,各个取样的窗口都挤满了人,我这儿本来就还有不少人,因为闹了这么件事,新来的不再排了,可已经快轮到人却不肯走开。我陪笑道:“请不要着急,很快。”
  成凡撩起左袖,我在他另一条手臂上取了二十毫升血,又做了个血液样本,一边安慰他道:“机器并不是很准确,说不定会出错。”
  “不会错的。”他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却还带着一点明知不可能还想再试试的希望。我能对他说什么?说他可能属于机器出错的百分之零点零四么?我只能对他说:“希望机器出错了。机器也会出错的。”
  这样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虚伪。
  这里,第二次化验结果出来了。化验员没说什么,递给我一张化验单。
  每立方厘米血液中检验出虫卵十二个。
  这个数字并不多,如果是以前的,老计和他的同事们研究出的疫苗可以治好。可是,现在,这个数字没什么意义,就算每立方厘米只有一个,患者一样是被判死刑了。
  他听到这个结果,眼里亮了:“可医治的极限数字是每立方厘米五十个吧?”
  “是。”我不敢跟他说,这个数字已经作废了。
  “那我还能治好?”他的兴奋很真诚,“谢谢你,谢谢你。”
  “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送他出去时,我言不由衷地说。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头一阵颤抖。欺骗是什么?古代一个哲人说,欺骗如果是善意的,那比恶意的实话要好。可是,一个空幻的希望,又有什么用?“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么?可是,当没有希望时还要人抱有希望,那只是种残忍。
  回到检验台前,我开始给下一个抽血。
  检验处的人,二十四小时不断,分为三班。我这一班到下午五点就到点了,本来检验处的人都实行军事化管制,每个人都有宿舍,但我是第一天报到,还没分配给我。
  回去的时候,看着街上变得空空荡荡,我心里一阵阵地凄楚。说不上那是什么,事不临头时总是很达观地想,天塌下来压的也不是我一个,可是真正碰到这种事时,每个人还是惊恐万状。
  生命,毕竟还是最宝贵的。
  路过一个正在大甩卖的小店前,我用几乎白拣的价钱买了两瓶酒。我想去看看局长,我贪杯的毛病,是跟局长学的。工作后,我一个人住,好久没去他的住处了,可毕竟他是我的养父。
  街上到处都在大甩卖,到处也一样的卖多买少,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开始绝望了吧。我有点不祥地联想到沉船。记得局长在我小时候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别的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他说赤字,船将沉时,船上的鼠会早于人感知,争先恐后地逃命,即使是跳下水也在所不惜。那些扛着大包小包的人,也让我联想到那群老鼠。
  局长的住宅在城西,那是一片高层人物的住宅,我在那时渡过了生命中最难受的十二年,整日忍受边上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小人物们的眼神,也让我过早地敏感。
  门房还没走,盘问了我许久,才让我进院子。他一定不再记得,许多年前那个老是因为可笑的自尊而和一大群养尊处优的高干子弟打架的少年了。他感到奇怪地也许只是居然有人送礼只送两瓶酒吧。
  局长住的也只是一幢公寓楼。要住独门独户,他的级别也不够,不过近二百平方的大房子,在寸土如金的时代,也不是是常人所能想象的。我按响了对讲门铃,可是没人回答。
  局长睡下了?
  我看看楼上。他那间屋子的灯亮着,一定在啊。我又按了下门铃。等了半天,却听得有人嗵嗵地跑下楼来,有个穿着风衣,戴着大帽子象做贼一样的人走出来。当然,我不至于傻到真会以为那是个在平民公寓里常见的“白闯”。大概,那是个为了早日得到出境证而来送礼的人吧,只不过,羞耻之心未泯。
  他推开门,匆匆地走了,走过我身边时似乎顿了顿,我没在意。我拉住门,又按了下门铃。尽管我有房门钥匙,可礼貌总得有吧。
  还是没人回应。
  我心中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局长不是个颟顸的人,如果听到了,早就该回答了。难道会……
  我冲上了楼。
  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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