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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时发出来的。这也许是由于那些苔藓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缺水。虽然在井中,他的下半身就浸在水里,但他现在肯定有些脱水。
可不管他怎么叫,井口已经一片黑暗。那堵断墙压在井上,压得严严实实。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就算他的声音大得比得上摇滚歌星,也极有可能被人忽略的,不用说他现在这种鼠啼似的沙哑声音了。
火在上面仍然在烧着。虽然热气是向上的,但现在也已经感受到井中的温度又高了许多,而空气更污浊了。他记得以前看到过一个资料,说在火灾中真正被烧死的并不多,大多数人在感到烈火焚身的疼痛时,已经先行窒息昏迷了,燃烧足以让一个人身周形成一个只有氮气的环境。尽管这堵墙盖得很严实,他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缝隙中透进来的火光,他也仿佛可以看见地面上的火象一只巨兽一样在吞噬氧气,到了井口,贪婪的火舌正舐着地面,象一台高效能的抽气机一样将井中的氧气也抽光。
空气越来越混浊。现在呼进肺中的气体几乎象滚烫的水银,沉重而灼热,肺部本来就被井壁挤压着,现在更加吃力。他的耳朵里,包括那只已经失去听力的耳朵,正在通通作响,血液似乎已经被煮沸了。
如果现在头上冒出青烟来,那也未必不可能吧。在失去知觉时,他这样想着。
痒。
背上象有一根活动的线,正触摸着他皮肤中的每一个神经末梢,痒得让他难以忍受。
恢复知觉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又是个白天。头顶那堵断墙压得虽然严实,但还有一些缝隙,从中透出一点光来。但这一点光照不亮什么,只是让人有一种稀疏星光的错觉,只是隐隐约约传来的搅拌机的隆隆声让他知道现在是白天。他仰起头,费力地动了动手,只觉浑身都在疼痛。
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身体由于长时间不动,也周身麻木,那一阵痒还是明白无误地传到大脑中,但是手臂由于长时间举着,好象两段绑在身上的木头一样,没什么感觉,半边脸则重得象灌了铅水一样,不自觉地向右边靠。
这不会是梦。他淡淡地笑了笑。不论是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不会这么长的,长得象一个不会醒的……噩梦。这个喻体和本体混为一谈的毫无语法的想法让他不禁失笑,即使是这样的环境。
背上仍然在痒。他动了动肩胛,但是由于井壁的挤压,使得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浑身作痛,而浑身的酸痛中,那一丝痒仍然清晰地存在,仍在沿着脊柱向下沿伸,好象有一只虫子在往下爬。
虫子!
他不禁一阵愕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也许,这并不是好象,而是确实。如果真有一只软体的虫子在他身上往下爬,那……
这个想像让他浑身一抖,毛骨悚然。这时,他的右耳垂上突然又是一阵痒,象有什么液体滴了下来。
是耳朵流血了?他转过头,眼角却突然扫到了右肩上的一个白色小点。
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点,马上又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但是由于周围的一片黑暗,这个白点就特别醒目,他也确信绝不会是自己的错觉。
那到底是什么?
他拼命向右一扭头。由于用力过猛,脖子也一阵酸痛,而头部就象拧紧了的弹簧一样极快地转回来,只是这短短一地瞬,他看见了自己右肩靠背后的一块衣服。在衣服上,已经布满了十几个细长的白色线头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似乎还在动,只是光线实在太暗,也看不清那是什么。随着他这个动作,却有一个白点飞了出来,正落在他的右臂上。他把头靠近了,仔细看了看。
是蛆!那是蛆!是一些细细的尖尾蛆!
他只觉身上一下凉透了。蛆本身就是很恶心的,何况,这些蛆,竟然是……是从他耳朵里爬出来的!
这一定是那只苍蝇。那只肥大的苍蝇正是产卵期,他还记得以前打死这种苍蝇时可以看到从破碎的苍蝇肚子里扭动着的蛆。苍蝇死在了他的右耳孔里,但肚子里的蛆却因为温暖潮湿的环境,都爬了出来。
这么说来,现在爬在他背上的,那是蛆了?
他有点想吐。可是胃里早就空了,连那些苔藓都大概消化得差不多,就算呕吐,也不过是冒上些酸水。消化得那么彻底,也许,在他的大肠里,那些排泄物也已堆积着干结起来了。他拼命地扭动身子,然而周身乏力,只是让身体象在颤动。这样的动作根本无助于消除背上的痒意,反倒让他更难以忍受。
他这一次昏迷有几天了?因为窒息,饥饿,也许昏迷了足有三四天。这三四天里,那些蛆从针头那么大长到线头那么大,又开始爬动。在他这具身体上,这些小虫子也许找到了一块乐土。
他张大了嘴,猛地叫了起来。然后,正如他预料的,声音轻得象虫子的叫声。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脚的感觉。
脚没有了?他动了动,腿上还有一些肌肉拉紧的感觉,然而膝盖以下已全无知觉。也许他还站在她的人头上,但是肩头现在被卡得更紧,恐怕自己是两脚悬空的,可是他又没有悬空的感觉,同样也没有踏着物体的感觉。
脚浸在这些臭水中,也许,已经坏死了吧?他突然想到,那些蛆正在往下爬,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脚正在腐烂?
象是证明他的想法,一丝痒意延越过他的腰部,爬到大腿里侧后突然不见了。但不见的只是感觉,他知道,那只小小的蛆一定还在爬,正爬在他变成灰褐色的小腿肚上。而他的小腿现在恐怕象一块浸在水里的馒头一样肿胀发臭,肿得皮肤也破出一个个伤口,流出黄白有脓液,那只蛆一到他小腿肚上后,马上把头钻了进去。细小而柔软的头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锐利钻透了他已经象霉烂布匹一样的皮肤,又钻进已经变成丝状的肌肉里,半截身体还露在外面,象一个线头一样扭动,就象蚯蚓钻进泥土……
“……都在烂下去……”
他的左耳中好象突然又出现这句阴森森的话。飘渺,而又恶臭。他再也忍受不住,不顾一切地挣扎,吼叫。然而,不论如何挣扎,他只是象一只夹在鼠夹上的小老鼠一样,最多不过无力地摆动一下。
再一次苏醒过来时,他已经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看到右边的脸颊了。这不是眼角的余光,而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只要把眼睛向下一瞄便是。他的右颊肿胀得几乎象是个肿瘤,上面又和莲蓬头一样出现许多小孔。这可能是蛆钻出来的孔,也有可能是被撑大的毛孔。由于右颊肿得太大了,头部已无法保持平衡,他只能向右侧靠着。偶尔,有一只长着亮褐色的甲壳的小虫子从一个小孔里爬出来,在他鼻尖上张开翅膀飞起,又毫无目的地在井壁上撞击,灰白色潮虫则快步爬过他的眼角,向头发里钻去。
现在的知觉仅仅是腰部以上。他就象古书中说的被腰斩的犯人一样,用半个身体看着周围这个直径不到一米的圆柱形世界。也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仅仅这一个狭小的空间居然会有那么多生物,甚至有一只壁虎爬在井壁上,正扭动着身体追逐一只虫子。在这个喧闹的世界里,他好象听到无数个声音在欢呼,不住地喊叫。
都在烂下去。
他费力地笑了笑。没有痛觉。可能疼痛由于持续时间太大,无法在大脑中形成兴奋点,他也感觉不到了。他费力地一笑,有几只虫子从他颊里落了下来,他也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嘴里居然已经成了一个昆虫的乐园,那些六只脚或数十只脚爬动的,或者用身体蠕动的虫子在他嘴里挤得象一个球,以至于他以为一张嘴就会象恐怖片中的鬼怪一样喷出许多虫子来。
外面,轰隆隆的声音还在响着。象是遥远的雷声。他翻了翻眼,无力地靠着。然后在头一靠到臂上,他发现业已霉烂的衣服突然象一个爆发的火山一样裂开一个口,不知有多少发亮的,女白的虫子从破口里涌出。
在衣服下,他看见了自己已不成形的手臂。
皮肤坟起,在上臂形成一个鼓包。因为他这难得的一动,鼓包正在蠕动,就象在煮一锅胶水时冒出的泡。不象开水的泡一样旋起旋消,而是不时地变动,变大,突然间,从这鼓包的顶端裂开了,无数白色的蛆猛地象喷出的熔岩一样涌了出来,挂满了他整个手臂。
都在烂下去。
他这样想着。也许,他的头颅里已经有无数蛆虫在钻动,象一块腐败生虫的豆腐一样,那些细尾的蛆在里面钻出无数个小孔,又被坚硬的头盖骨挡住。
突然,他眼前一亮。这突然出现的强光让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他努力抬起头,但头也象一个皮球一样向后一倒,后脑勺靠到了井壁才算停住。如果脑后没有阻挡,也许他这一仰便会使得他的头象一颗熟透的苹果一样掉下来。
井口,是一片白茫茫地光,从中又分出一支光,象一根白柱子一样直插入他的颅骨。太亮了,让他已经没有多少存活视神经的眼睛里流出水来。只是,那些水不会是泪水了,还是脓液而已。
弯弯曲曲的巷子里,两边的墙很旧了,墙皮剥落,露里里面的砖石泥土。在墙头,稀疏地长了些草,在雨中,绿的象是一下子会化。鲜嫩的叶鞘里,汁液正在流动,使得空气里也有种青草的香味。
雨点打在墙上,出现一个深色的水痕,又马上被泥土吸干了。他打着伞,走在她身边。
夜很长,长得象梦。
如果这是个梦,也一定是个长得象夜的梦吧。
他迷惘地抬起头。伞下,路灯正洒下昏黄的光线,把雨点也染得晶亮,象一幅珠帘一样挂着,又随风扬起。伞上,沙沙的雨声象是温柔的诉说。如果那是一句话,那一定是一个第一次有了爱情的女子在深夜里对着灯喃喃说出的。
他拉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细柔软,也许因为胆怯,有些凉,让他有一种想要呵护地冲动。他伸过手臂一把揽住了她,她也仰起头,默默地看着他手中的伞。
雨还在下着,却又无声无息,脆薄纤弱得好象连呼吸都能震散。
“我爱你。”她喃喃地说着,闭上了眼。
“我也爱你。”他微笑着,淡淡地说,象用一生来承诺。
一个工人翻开一块预制板,突然叫道:“来啊,这儿还有一个井呢。”
失火以后,现在是第十三天了。这块地方十三天前虽然发生了一起断头命案,至今未破,凶嫌下落不明,但这无碍于房产开发商发现这块地的商业价值。
那个工人翻开那块断裂的预制板后,另一个正满心希望在砖瓦中找到一些值钱东西的工人过来道:“有井?看看,会不会掉进什么金器进去?”
前面那个工人向里看了看道:“太暗了。有手电么?”
“我去拿来。先说好啊,要是找到什么,我们可要平分。”
手电拿来了。那个工人打着了,向里照去,一边笑道:“这个自然。这井里黑糊糊的,说不定真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他向里看去。
杀人之道
李小刀子把酒杯放在桌上,桌子也晃了几晃,几欲翻倒。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苦笑。以前,他的手纤长柔软,几个师父说他是干这一行百年不遇的天才,可如今,他的手粗糙黝黑,和一个普通的木匠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大声道:“来了。”想着,准又是补桶或是修桌子的。如果他们看到自己的桌子都是这样子的,那这顿酒钱就不稳了。
打开门,他吃了一惊。
门口,是两个荷枪的士兵。那枪是崭新的汉阳造,以前只有新军精锐才配备的。是什么人会找他?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坐在马上,看到李小刀子的模样,他皱皱眉,道:“是李小刀子么?”
这名字很久没人叫了,现在大家多半叫他李木匠。李小刀子眯起眼,道:“军爷,我就是。有什么事么?”
这副官道:“我家大帅让你去一趟。”
金大帅手下有二万人马。袁项城手下号称八金刚四天王,金大帅是四天王里的持国天。
金大帅的顶子是血盆里捞上来的,现在民国了,他还是一方之霸。他向来有儒将之称,一手一笔虎名扬天下。他躺在太师椅里,慵懒地逗弄着手里的一只八哥,看着昨天新写的那张一笔虎。看也不看畏畏缩缩的李小刀子,道:“你就是李小刀子?”
李小刀子有点胆战心惊地说:“回大帅,草民以前是有这个诨号。”
金大帅道:“前清京城四把刀,你可是头一把,今天怎么沦落成这样子?”
李小刀子道:“回大帅,草民的刀和那三把不一样,吴厨子是切菜刀,谭清轩是治印刀,邓虎侯是鱼鳞紫金刀,我这把刀,到今天是一点用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