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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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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赤红的目中激射出一道喜儿从未见过的猎猎怒火,喜儿一惊,当即起身退后两步以避。

“哦,现在我明白了,她同意嫁给我,只是为了掩饰她不可见光的感情。”又是一波悲从心起,高世荣两肘支在桌上,以手摁额:“是呀,难怪她看不上我。我拿什么跟那人比?出身、地位、才华,还是清玩闲趣?也许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愚笨武夫。”

“驸马千万不要如此贬低自己。”喜儿复又过来紧挨他坐下:“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但我相信驸马绝对是位不输于任何人的好男儿。还记得么?在庆还跸临安的击鞠赛上,你是多么气宇轩昂,表现得是多么的出色,连皇上也被你击败了,这都在临安城内传为佳话了呀!”

高世荣摇头:“没用的,这算不得什么优点,她也不会喜欢。”

“公主不喜欢不等于没人喜欢。”喜儿目中忽然蒙上一层莹莹泪光:“驸马爷,你可知,有一人很喜欢你,就像你喜欢公主那样……不,应该比你喜欢公主还要……”

高世荣一怔:“谁?”

喜儿忧伤地看他,继续道:“她曾因生活所迫,沦为歌妓,但驸马爷一遇上她就为她脱籍赎身,带回府中好好安置。平日对她非常友善,从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她仰慕驸马,但因身份低微,绝不敢高攀,只能默默为驸马祈福,祝愿他与公主恩爱度日、永结同心。可是公主对驸马并不好,时常冷语相向,她在一旁看着,每每觉得心如刀割。她想方设法地为驸马出主意,想使公主开心,因为公主开心,驸马也会开心,驸马开心,她也便会感到开心……”

“喜儿?”高世荣惊讶地唤。

“是,是,是我。”喜儿顿时泪流满面:“我本想把这秘密深埋于心,永不告诉别人,但今日见驸马如此消沉,妄自菲薄到这般地步,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只想让驸马明白,你是个好人,一个好男人,你不应因公主不喜欢你就怀疑这点,在我这样的女子心中,你是完美无缺的。现在我说出来了,心事已了,虽死亦无憾,不管你怎么看我,轻狂也好,下贱也罢,我都不在乎……”

高世荣凝视她,感慨而无言。她说不下去,哭得梨花雨重。她没有柔福那种时常令他感到惊心动魄的美,但在今夜幽浮的烛光下,却让他看出了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俏丽,和忽然间令他心折的楚楚可怜。

他拥抱了她,她亦顺势偎入他怀中,小鸟依人。

一切显得顺理成章。他先是去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双唇滑落在她唇上,她热烈地回应,最后他抱她入帐,尝试用身体彼此慰籍。其间有柔福的侍女来到门外,轻声唤喜儿,说公主在找她。喜儿大惊,支身准备起床,却被高世荣止住,在她耳边说:“管她呢……”于是喜儿重又柔顺地躺下。

次日高世荣甫一睁目便看见喜儿站在床前,早已梳洗完毕,脸泛红晕地含羞低头,向他请安,服侍他起身。他穿好朝服,准备出门去上早朝,她直送他到大门口,并依门而立,久久地目送他。高世荣偶然掀开轿子窗帘转头回望,只见门边的喜儿脸上的嫣红尚未褪去,眼含秋水,目光锁定在他的轿上,轻咬着一方丝巾,乍喜还羞。

心有一动。那是他憧憬已久的情景:有个女人将心萦系在他身上,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就期盼着他的归来。

虽然,这个女人并非他深爱的那个——想起他所谓的正妻,他的心又隐隐作痛——但,她爱他,能给他希望从幸福的婚姻中所能得到的一切,他劝自己为此满足,这毕竟是他充满阴霾的生活中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束光亮。

回来后,他会给她一个名分。他想,纵然柔福,甚至赵构会为此不悦,他也必定会这么做。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十四节 玉碎

散朝归家,先回房中换衣,两名侍女上前服侍,他随口问她们:“喜儿现在在何处?”

侍女对望一眼,神情忽然显得慌张,先后低下了头,须臾,才有一人轻声说:“自然是在公主那里。”

高世荣注意到她们的脸有些泛红,猜自己昨夜与喜儿的事她们必已心知,当下也略有些不自然,便也沉默,任她们为自己换上家常衣袍,再朝柔福那边走去。与往日不同,今日平地多了些期待。

柔福还是常见的样子,在房中慵然坐着,不着胭脂的时候,血色与喜色均不上莲脸。

见他进来,柔福抬目看看,然后客气地请他坐。想起自己的越轨,高世荣倒觉对她多少有歉意,全然抛开昨日与她争执的不快回忆,和言与她聊天,只是在她看他的时候,每每不敢与她对视,目光常躲闪。

她像是并未觉察到他有异于往常,仍断续问他朝中事,他也一句句作答,务求使她听得明白。这期间亦未忘记扫视她身边侍女,很快发现喜儿不在其中。在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她暂时沉默的间隙,他终于问:“喜儿……今日怎么不在公主身边服侍?”

她清眸一转,淡定视他。他不禁垂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她今日不太舒服,正在她房中休息。”柔福说。

他未接着谈喜儿,立时把话题岔开,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匆匆赶去喜儿所居之处,见房门虚掩,便推门进去,愉悦地唤:“喜儿!”

她伏卧在床上,侧首向内,一床锦被严实地盖住了全身,只遗一头黑亮、但此刻显得蓬乱的头发于被外。

他忙过去在她床头坐下,再次唤她。她徐徐转头,透过丝缕散发,他看见一张青肿得近乎可怖的脸。

他惊讶地睁大双目,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头发,难以置信地触摸她唇角的血痕:“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驸马爷……”喜儿流下两行泪,虚弱地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随着她刚才艰难的转侧,一点裸露的肩自被中露出,上面有分明的新鲜伤痕。

高世荣心一凉,呆坐了片刻,才去掀她的被子。动作迟缓,手在轻颤。

被下的她全身赤裸,触目惊心的杖击伤痕从双肩一直蔓延到两股,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掀开的被子里也满布斑斑血印,想是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时间已久,部分伤口已与被子粘结在一起,被他拉开便又被再次扯破,不住地渗出血来。一件白色单衣卷成一团扔在床角,上面也满是血迹,他抓来一看,发现背部已残破不堪,想来是她受刑时所穿的。

阡陌纵横的血色伤痕、青紫的斑块、染血的破衣,他忽然一阵晕眩。

然后他起身,说:“我去请郎中。”

“不。”喜儿勉力伸出一支手拉住他:“我不成了……你陪陪我,不要走。”

他只得又坐下,握着她的手切齿道:“她真狠!”

喜儿凄凉一笑:“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她不是当年汴京宫中的柔福帝姬……”

这句话说到后来气息越发微弱,微微喘着气,眼睛逐渐阖上,像是再没力量睁开。

高世荣忙安慰道:“别说这么多话,先歇一会儿,我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来为你治伤。”说罢冲外面连喊几声“来人”,不料竟无人答应。

“不必。”喜儿轻叹一声:“你抱抱我就好……世荣……我可以这么唤你么?……世荣,抱抱我好么?”

高世荣鼻中一酸,目中变得潮湿,匆忙点头,随即轻轻搂她起来,怕弄痛她的伤口,便让她伏在自己膝上。

喜儿安心地伏在他怀中,微笑:“嗯,这样真好。”然后闭目而眠。

高世荣轻抚她头发,怔忡地枯坐着,脑中所思与眼前所见都变得模糊,惟余苍茫而已。良久,再次轻唤喜儿,不闻她应声,他猛地一把搂起她,两滴泪就此滴落。

冲进柔福房中,他对她冷道:“喜儿死了。”

柔福淡漠地颔首:“好,知道了。”

“你让人打死了她。”

“不错。”她并不否认:“她两次背叛了我,我原谅她一次,并不等于我会永远容忍她的错误。”

“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顺从了我。”

她笑了:“所以,是你害死了她。”

“我可以把你的狠毒理解为出自你的妒忌么?”

“不,没有感情,就谈不上妒忌。我打死她,是因为你是我的驸马,你答应过要永远尊重我,忠于我。我不允许你有别的女人,这点如果你以前没有理解,那以后最好记住。”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临镜闲雅地将发上一支钗拔下,有条不紊地放在首饰盒中。

高世荣几步抢过去一把扯她起来,对她怒目而视:“你既从不把我当你的丈夫,又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忠贞?你讨厌我接近你,好,我放弃,但是我亲近别的女人又与你何干?我只是把你不屑一顾的感情分了一些给喜儿,你竟因此杀了她。我无法想象,你竟是这样的恶妇!”

柔福亦怒了,倔强地迎击他锐利的目光:“凭什么?凭我的公主身份,凭你对我作出的承诺!你们男人都是些惯于偷腥的猫,三妻四妾,偷香窃玉,做起来得心应手,仿佛天经地义,女人的感受在你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如果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也许就无能力管住自己的丈夫,幸而我是公主,长公主,我可以用我所有的皇家权力来要求我的丈夫对我忠贞。是,我是从没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丈夫,但是你既当了驸马,就是属于我的人,哪怕我无意理你,你也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父皇的一些妃嫔,十几年都见不到他一面,可她们如果红杏出墙,就是死罪。既为女子定下如此苛刻的规矩,为何用在男子身上就不行?何况在下降以前,我明白地问过你,你答应了,对我作出了承诺,随后也享有了我答应带给你的地位与财富。现在违背诺言的是你,犯错的是你,你倒有脸来质问我!”

“犯错的是我,那你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弱女子?”

“因为杀她比杀你更能让你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唇道:“而且她无辜么?我不觉得。”

高世荣怒极,扬手欲打她。一旁的侍女们见状忙围过来,拉的拉,拦的拦,劝的劝。

“都给我住手,一边去!”柔福命道。侍女们在她凌厉的目光下渐渐松手,各自退开。

然后柔福傲然抬头,挑衅地紧盯高世荣,柔润如常的双唇弯出一丝冷笑。

明明既恨且怨,那高扬的一掌不知为何却迟迟无法挥下。两人针锋相对地怒视许久,高世荣的手终于击落在她妆台的首饰盒上,那木质的盒子应声碎裂,一些珠状饰物从中逸出,滚落在地,滴滴答答地弹跳。

他推开她,掉头出去。她倚着妆台站稳,在他身后说:“你不可再碰别的女人,否则,你碰一个我杀一个。”

高世荣刚走到门边,闻言驻足,回首:“你敢?!”

她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语调淡淡。

高世荣摇头,一字字对她说:“我可以忍受你的冷漠、你的尖刻,但是你为什么要撕碎你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好印象,向我展示你的冷酷和残忍?”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十五节 凝光

路过梅堂,看见那满院梅花树,再度怒气上涌。高世荣回房抽出佩剑,折转,扬手挽出道道剑影刃光,花树叶散枝断,依次委落一地。

当日夭夭红梅早已凋尽,惊惶地乱舞而下的是零碎的枝叶,坠于他脸上,有时尖锐,令他有刺痛感。

再不见一朵梅花,看着满地暗淡的残枝,他却还是觉得这院中有艳红的色调,令他联想起许多与红色有关的东西:流霞下的虞美人、竹帘下的曳地罗裙、新婚那日她所穿的褕翟之衣、红梅开时她微醉的容颜……最后是喜儿身上斑驳的伤痕。

以前他从未想过,她的华丽艳红会与血色有关。

依旧挥剑怒斩,直到不剩一株花树,直到筋疲力竭,才抛剑于地,倚着廊住微微喘息。

“把这些残枝收拾干净。”他听见有声音响起,清泠的感觉。一看,是柔福在吩咐周围的家奴。

她不知在这里站着看了多久,见他在看她,便微微一扬首:“就把喜儿埋在这院中。”她是在命令家奴,但目光的落点是他的眸心。

他阴沉着脸疾步离开。快速的步伐搅动了空气,走过她身边,随之而起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散发,和如涟漪般轻柔漾开的一丝微笑。

是夜,高世荣命以往服侍他的侍女采箐侍寝。他早知采箐亦倾心于自己,但与柔福成婚时便决心一生不纳妾,不愿让她无名分地跟着自己,所以一直未与她有何瓜葛。而今日恼怒之极,便什么都懒得再顾,在采箐服侍他洗漱后即命她留在房中。

与欲望无太多关系,只是难平的郁气需要消散的理由。

次日出外归来,首先回房找采箐。

不见。

奔至梅堂前,果然发现院中又多一处动土的痕迹。

呆立半晌,他愤然出门,轿也不乘,策身上马,复朝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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