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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中一切依旧。风还是昏天黑地地刮着。柳树似乎绿了,但没有人发现。春天似乎要过去了,夏天似乎要来了,也没有人知晓。
小城似乎只有冬天。其他季节都是它的延续。
这一天,严肃高大的宫殿里,有了什么兴奋的扰动。人们上上下下。有人高兴,有人失神。
大楼前面轿车出去了,轿车回来了。
接着是各种握手、寒暄,还有各种庄严的仪式。会议室内香烟缭绕。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宫殿的主人换了。原来的第一把手降为第二把手,又调来了新的第一把手。
新旧一把手之间就有许多迎送交接。宫殿里的人事结构似乎也开始有什么相应的变化。
当然,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大楼中依旧是暖壶的影子。我依旧飘来飘去。我是业余歌手。我不能丢掉这大楼里的正式饭碗。在这座小城中,正式饭碗比什么都重要。那是命根子。没有人能轻视这一点。
有的时候,我也想把这个饭碗砸碎在大楼前的水泥台阶上。狠狠地一声脆响。再把妮妮的饭碗更狠地摔碎在大楼前。然后扬长而去,天涯海角地漂流。
会有这一天的。妮妮不是提议了吗?我们要闯大世界去。我们暂时苟且在这里。
新第一把手比较年轻,比较精明,他对楼里的人都很亲热。衣服很整洁,头发日日成型。每天很抖擞地夹着公文包走下小轿车,然后,很有力度地走上楼,很愉快地脱下大衣,当我接过大衣挂在大衣架上时,他还会很和蔼地说一句:听说你是我们城里的吉他王子嘛。
我便觉得他还不错。这个小城中,这个大楼里,很少有头头把我当成个人。
我还是低着头进出。我还是伺候着我的饭碗。这饭碗那样神圣,那样宝贵,金灿灿的有如太阳。
新第一把手接过了旧第一把手的一切。连同他的办公室。连同他的小轿车。旧第一把手,现在是第二把手了,又有了新的办公室,新的小轿车。一切都顺理成章。
新第一把手对楼里的一切都很细心。对一切人都很关心。他每天都要和什么人亲热地个别谈话。
大楼里的事情就在变化。各个办公室里的主人,似乎都在交换位置,挪来挪去。
看到旧第一把手在楼里浑浑然然地出现着。他的步子还是那样沉稳安详。
渐渐,楼里的空气似乎紧张了。会议室也常常有种格格不入的劲头。那烟雾也不和谐了,总是搅来搅去,像是台风要来的云象图。
陌生的小城(29)
我不管这些。我只注意到新第一把手对妮妮很亲热,却没有什么过分的亲热。那种过分的亲热常常使我戒惕。他更多的是和蔼,严肃,照章办事。这让我对他有了好感。
一天,新第一把手在下班后把妮妮留下了,要谈什么。过了好长时间,妮妮出来了。我等着她。
我看到妮妮的眼神怔怔的,有些失神。
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妮妮回答。
是不是他也……我又碰到了那个心弦上,仇恨蹿了上来。
不是。妮妮摇了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平息了,问:那是什么事?
妮妮垂着目光走着,过了好一会儿,说:他要了解点情况。
什么情况?
一般情况。
那有什么?
是没什么。妮妮这样说着,却显得心事重重。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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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夏天是何时来的。只觉得小城灰色的风少了,灰色的云多了。有大雨小雨过来,落一阵,街道上就流着黑糊糊的臭水。过两天,一干,马路上就加倍地尘土飞扬。路两边的垃圾箱耸立着,垃圾漫出,在四面围成大堆,散发出比冬天更熏人的臭气。
小城显得更衰老疲惫。它不用在寒风中缩着脖子了,一放松,摊开身躯,更显出瘫垮。
我们为着离开小城去闯大世界而准备。要更多地唱歌,要更多地在摄像机前听任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摆弄。
然而,妮妮却一天比一天心事更重了。常常端着饭碗发愣,筷子停在嘴边,想着什么事情。你问她一句,她就醒过神来,嚼两口,夹几根菜。接着又愣起神来。
你怎么了?我不止一次地问她。
她不说什么。只让我好好吃自己的饭。
大概是这天中午,新第一把手又把妮妮留下,与她谈什么。
我注意了,在门外轻轻走过。走走停停,侧耳听着。
听见里面的谈话很文明,很安静。
听见新第一把手和蔼地说: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
然后,大概妮妮是低着头,手里摆弄着手绢或什么东西。
好久,没有什么声音。
我离开了。我揣不透这是谈什么。不过,我知道现在倒没有狐狸吃兔子的故事。
我就在楼下什么地方等她。
妮妮下来了,眼神愣愣地,一步一步蹭下台阶。我从一旁闪出来,迎上她。
她看了看我,想强打精神振作起来,却没有成功。
我们默默地往外走。
这一段时间,我们的午饭一直到妮妮家去吃。
她一路上愣神,到家还是愣神。切菜时不小心,切伤了手,血流了一大片。
我给她包扎了。我笨手笨脚地把菜糊弄熟,两个人默对着桌上的碗盘,毫无滋味地咀嚼着。两双筷子在菜上游移地走来走去。
妮妮抬起眼,她看见我在注视她,说:新第一把手要了解旧第一把手的情况。
我心中吐了一口气:那有什么,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们的事我们不管。
妮妮翻起眼看了我一下,慢慢往嘴里扒着米饭。
我不明白妮妮为什么这样。我知道这里一定有情节。然而,我不知该如何问,该不该问。
总该好好吃饭吧。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这段时间都瘦了。
妮妮没说什么,勉强地笑了一下,往嘴里努力地扒了几口饭。她神色黯淡,像大病一场。
大概是最后想通了什么。吃过饭我洗碗时,她坐在一旁,抬起头说: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们很快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听着,放心些了。说:对,我们早晚都要走。
妮妮打量着房间:这个家呢,就丢在这儿?
我不说什么。这个家是她妈妈留下的。妮妮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这一直是妮妮离开这座小城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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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妮的目光恍惚了一阵,然后神情坚毅地说:家也只好丢在这儿了,锁上,封上就是了。
她离开小城的决心显出从未有过的坚决。她一定又感受到了某种待不下去的原因。
妮妮上班一进大楼,就显出紧张来。见到新第一把手,就像见到了狼的小兔,战战兢兢地低下头。新第一把手还是很和蔼地与她打招呼。她便尊敬地笑笑,低下头匆匆离去。
见到旧第一把手,妮妮显得更加不安。旧第一把手则更和蔼地对待她。并且,几次都想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听见他对妮妮说:我只随便和你谈几句。妮妮总是逃避瘟疫一般借故离去。
又一天了,妮妮回来时脸色特别难看,又灰又青。我真的以为她病了。
她说不舒服,不想吃饭了。
问她哪儿不舒服,她说浑身不舒服。
这个夜晚,我没有回到那严肃的大楼去。
我彻夜守着她。她发着高烧,在床上翻来翻去。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
我用凉毛巾敷着她的额头。坐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
陌生的小城(30)
有时候她惊恐地说了一句什么,自己醒来,看见我,便安静下来,用手轻轻拍拍床:你也在我旁边躺一会儿吧。
我摇摇头。我不能睡。妮妮烧得很厉害,脸通红通红的。嘴唇干裂,起了一串小泡。
她便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很久很久,她喃喃自语道:小天鹅真可怜啊。
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小天鹅。
又过了很久,她转过头看着我,用滚烫的小手抓住我,轻轻摩挲着。听见小闹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夜静极了。整个世界都死了。
她说:还记得我给你写的诗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如果我忘记过去/我现在属于你/如果你接受我的现在/我将来属于你……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相信我吗?
我说:相信,当然相信。
她摩挲着我的手,很久,说:你没相信错。
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拿起毛巾为她擦去。
她说:不用,让它流吧。
泪水沿着她的两颊往下淌着。
三十一
小城接连阴霾了许多天,妮妮也接连病了许多天。
这一天,她似乎烧退了,挣扎着要起来。
她洗了脸,梳了头,与我往外走。她说,太闷了,到外面散散心。
小城呆头呆脑地摊在面前。街上静静的没有人。我们揉揉眼,感到陌生而奇怪: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就没有一个人?
我们相互看看,以证明这不是梦。
然而,街道就是空空荡荡,店铺的门也紧闭着。我们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抬脚踏上了街道,好像踏进了一个梦境。
天是阴的,均均匀匀的灰色。看不到烟云的流动,这也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假的。或是图画,或是布景,或是梦幻,或是地狱。
街道没有一点声响。没有风。旗杆上的几条旗帜也凝固着,下垂着,一动不动。
奇了。
我们战战兢兢又惊惊奇奇地走着。世界若是这样,倒也蛮有意思。听见妮妮在身边说:世界真能这样安静,挺好的。
我们走着。街道上只有我们脚步的回声。整座小城像个大坟场。我们有些恐怖了。
我们相互拉了拉手,感到对方的存在,也感到自己的存在。
我们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梦境一下被惊破了。
我们面前出现了两个警察,还有戴红袖章的人,他们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甚至看到一只手已伸向腰间的手枪。
我们十分惶恐。我们连忙解释。我们尽可能地掏出各种能证明我们是良民的证件。
他们一一验过。表情温和多了。我们是在那严肃高大的楼里上班的。这似乎很赢得他们的信任。
他们说,这两天小城治安很不好,刑事犯罪上升,歹徒为非作恶。今天是大戒严,大搜查。
不许上街吗?我们问。
他们回答:要有组织。
上街要有组织?
是。
我们明白了,体育场正在举行万人大会,是公判大会,将枪决几个犯法行凶的恶徒。所有的市民要不按单位、按街道,严密有组织地去开大会,要不就闭门在家,不许乱说乱动。人人要接受搜查。
又起风了。天上的阴霾被吹动了,旗帜也飘了起来。
吹来吹去,布景也就换了。小城依然灰暗肮脏,只不过比过去更阴森了一些。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些。满街的叫卖也骤然低了八度。秩序是不敢扰乱的。
妮妮又到严肃的高楼里上班了。
事情大概过去了。妮妮显得安静了些。
大楼里却发生了很大变化。听说,召开了什么会议。听说,在会议上,新第一把手宣读了什么调查材料,还有上边的批示。调查材料列数了旧第一把手的种种罪状。那是一个十足的失职、堕落、道德败坏的人物。定性了。于是,旧第一把手被彻底免职了,连第二把手也不担任了。他被赶出了大楼。
接着,大楼里进行了频繁的调动。办公室内的人物相互又交换起位子来。
这样,新第一把手成了大楼里名副其实的主人了,没有任何人敢对他的权威提出异议了。于是,他就显得更加轩昂气派了。
又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被赶出这个大楼的旧第一把手,听说被调到一个更小的小城,又当起第一把手了。不过,那是后话了。
总之,这个大楼内一切又都和谐了,统一了,人人的步伐,人人的面孔都一致了。朝东的时候,没有朝西的脸;朝西的时候,没有朝东的脸。该笑的时候,人们都咧开嘴。该沉痛的时候,人们都垂下头。举手的时候,没有下放的手。鼓掌的时候,所有的巴掌都拍得生疼。
新第一把手很会创新。那是一个休息日,他率领整个大楼的人员,拿着扫帚铁锹走上街道,清扫起垃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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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便有许多的照相机、摄像机在四周围绕。新第一把手笑呵呵地说:你们照照就行了,不要做过多的宣传了。
陌生的小城(31)
于是,这条新闻也就上了电视,上了报纸。小城的人们油晃晃地嚼着饭,坐在电视机前麻木地盯视着新第一把手劳动的画面,没有任何议论。
小城依旧肮脏。垃圾依旧堆在马路两旁。灰色依然是这里的统治色。同时也便是流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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